所以会不自觉地漠视人命,自然也会不自觉地漠视生魂,进而漠视周围一切。
除了自己。
但显然,现在觉得这种漠视很正常很合理的天师不在少数。甚至在他们看来,这才叫修行。
修行就应该清净无为。
让自己周身清净,面对不公袖手无为。
祁殊不合时宜地发散了一下思维,越来越明白为什么这一辈茅山的师长肯和地府合作了。
但这些都不是当务之急,可以容后再感慨。
自己的室友已经很有默契地录了音,现在证据已经在手机里存着了,祁殊再没什么顾忌,把原本一直捏在手心里的五帝钱跟抛钥匙似抛向空中,转头冲着那个观主人畜无害地笑了一下。
几枚铜钱在空中互相碰撞着转了两个圈,声音听起来还蛮清脆。
但到底是浸足了灵气的法器,被随手抛到空中,也能很通主人心意地自己锁定方向和目标,“咻”地一声冲到了墙角堆着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盒子上,力道很足地把那个小木盒子推翻在地。
木盒上面带着锁,可好像就是个摆设,被推到地上之后盒盖分离,有一大团黑影从里面逸散出来。
贺衡毕竟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看见那一大团形状随机的黑影很震惊:“这是什么……”
祁殊眼疾手快地扔出去两张上乘天雷符,但没念心法引动,只让这两张符纸围着那个木盒和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扩散的黑影,把它们整个困在了墙角。
“是被拘来的生魂。”
祁殊给他解释,“太多了,都挤在一起,所以黑漆漆一片——之前说带你看的。”
贺衡:“……”
好了,知道谁是那几个倒霉的诸侯了。
贺衡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那一团乌漆嘛黑的生魂看了看那个还坐在床上没动弹的松石观观主,不由得叹了口气,向祁殊征求意见:“我能问问他的遗言吗?”
“……最好不要。”
祁殊提醒他,“现在是我们在他的地盘上,有危险的是我们。”
贺衡逻辑很清晰:“我知道,但是我小室友在啊,我小室友超厉害。”
超厉害的祁小室友很努力地忍了一会儿,才礼貌地在很严肃的对峙里把上扬的嘴角压了下来。
两张雷符在墙角飘在半空,无风自动,符面上隐隐能看出来罡气流动,散着融融的白光。
看起来的确是上乘的天雷符,且至少出自正一品天师之手。
松石观观主只当是这个小天师的师父给他用来保命的底牌,虽然心有忌惮,但并没有提起足够的重视——反正不是茅山的天师。就算是正一品,难道还能为了个徒弟来跟茅山叫板吗?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祁殊:“怎么不引动雷符?你师父还没教过你天雷符的心法吗?还是你知道自己只是四品,控制不了正一品的天雷符?”
祁殊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甚至不太理解他现在出言挑衅的意义何在。
“只是四品,也比一个养鬼后不小心被鬼反噬的正三品强多了。”
祁殊几乎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你几乎已经要被那只厉鬼同化了吧,现在还敢调动任何罡气吗?”
松石观观主脸色铁青,没想到他已经看得这么透彻。
那就更不能留了。
“师父!”
早就被吓得退到了墙边的小道士这才听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真相吓得差点失了声,“你不是说蘅芜观主在养鬼吗,怎么是您……您不是说养鬼是茅山明令禁止的吗!您怎么能这么做呢!”
松石观观主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你插什么嘴,滚出去!”
虽然师父不是第一次冲着自己发脾气,但小道士被师父现在这个声色俱厉的样子吓到了,下意识要听话,往门那边走了两步又停下,一边抖一边坚持道:“师父您教过我们不能做有违条令的事,您这样是错的,快点停下来啊!”
祁殊:“……”
祁殊再一次感慨茅山新生代弟子的道德素质之高。
松石观观主看向自己这个小弟子,同样觉得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茅山最重自己正统的名声,不肯容忍半分邪祟。但凡让他们三个人其中任何一个出了这个屋子,转头走漏哪怕一点儿风声让茅山知道了,那些师长们会怎么处理自己这个暗中养鬼为伥,甚至还被鬼反噬的弟子,他想都不敢想。
墙角那个被打翻的盒子里装着的是他用来喂养自己炼化的那只鬼的饲料,都是一些早就失了神智的生魂。他现在不敢贸然引动罡气,可不论是他还是身体里的那只鬼,控制这些生魂都易如反掌。
他的神色已经有些癫狂,嘴里甚至发出了几声不像人声的嘶吼,墙角数不清的生魂好像接收到了某种指令,开始不顾一切地冲撞那两张天雷符围成的小结界。
生魂好歹会本能地避开罡气,可这些密密麻麻的生魂显然早已经失去了神智,沾到逸散出去的罡气后明明会受伤,却像感觉不到似的,连躲不不知道躲。
可生魂毕竟无辜。
祁殊投鼠忌器,抬手把那两张天雷符召了回来——几乎是一瞬间,被强行封在墙角的生魂没了禁止,在不算宽敞的屋子里铺天盖地地冲过来。
祁殊把刚刚才回到自己手里的五帝钱往上一抛,头也没回地喊贺衡:“报警!松石观观主非法拘禁,让警察过来处理!”
贺衡下意识地摁了110。
说话的功夫,那串五帝钱已经通了灵性,不用祁殊分心就绷断了系着的红绳,五枚铜钱各自散开,绕着祁殊和贺衡两人划出一圈干干净净的界限。
他没过脑子地打通了电话,给110那边的接线员报清了自己的位置——辖区内有一个道观,警察局那边都清楚,不用多说就知道在哪儿。那边一听两个学生被非法拘禁,立马安排了出警。
但毕竟离着有一段距离,警察那边很担心这段时间两个学生会出事,叮嘱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激怒对方,又问他们现在是否还比较安全。
贺衡只觉得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无数生魂贴在这个屏障外,好像要被挤扁了。
他处在屏障里,旁边是小室友。
目前应该是绝对安全。
贺衡挂了电话,一抬头正好能看到这些生魂面上的表情——没什么表情,个个麻木地贴上来,眼神空洞。
“它们已经没有神智了,只知道听从命令往前冲。”
祁殊闭了闭眼,给他解释道,“有命令就冲上来撕扯人,吞食人的三魂七魄。没有命令的时候就互相吞食,剩下几个最强的,再拿来喂伥鬼。
祁殊从来看不得这些手段,只是这些生魂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论是他还是师父来,都已经已经无力转圜了。
可他不想动手。
生魂毕竟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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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八十五
贺衡突然想到了什么,努力透过这些密密麻麻的生魂往外看:“那个小道士……”
“没事儿,开元通宝在护着他。”
祁殊给他指了指,“咱们这儿只有四枚。”
贺衡被密不透风地护在里面,甚至可以好整以暇地数一数在身边转圈的铜钱。
果然只有四枚。
墙角,被一枚铜钱勉强护住的小道士面对着挤过来的密密麻麻的人脸,吓得再也站不住,腿一软就滑坐到了地上,整个人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被自己养的鬼反噬不是一件小事,松石观观主本来就快被体内的怨气和煞气逼得油尽灯枯了,现在不顾一切控制这些生魂更是耗费心力,大有和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真敢死还怕什么茅山啊。
祁殊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面对着铺天盖地的生魂也不敢大意,配合着在周围绕圈的四枚铜钱念了几遍心法加持。
这些生魂长时间接触五帝钱同样也会有损伤,且看着这位观主的意思,一时冲动没准还真敢跟他们来个鱼死网破。祁殊自己一个人倒是有底气自保,但现在还带着贺衡,稍有不慎就会出事。他实在不敢托大,逮了个空隙拽住贺衡:“跑!”
贺衡还没反应过来,被祁殊拉了一把,下意识跟着他跑,临出门的时候两人几乎同时伸了手,把已经瘫在地上的小道士拎了出来。
屋里的生魂追着他们出来,两枚铜钱抵上去把它们逼回了屋里,祁殊没回头,又把刚刚收回来的天雷符往身后甩。
两张天雷符长了眼睛似的贴到了门上,两扇门“啪”地一声同时关紧,把那群生魂彻底封进了屋里。
屋内又传出了几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两枚铜钱功成身退,“咻”地一声贴着祁殊的耳边飞回来。祁殊已有所感,头也不回地伸手接住,把它们一起放回了兜里。
刚刚屋里动静不小——主要是松石观观主喊的那声太渗人,道观里其他几个道士都听到了动静,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
他们不知道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了这两个刚来的客人不仅把大师兄吓得瘫在地上,还给师父的屋贴了封条,顿时都很生气地围了过来,准备跟他们讨一个说法。
对方人多势众,显然不是硬刚的时候。贺衡反应迅速,学着祁殊刚刚拉自己时的动作,迅速拉着他往门外冲:“快跑!”
祁殊腿先反应了过来,跟着他跑了两步才想起来其实不用跑,外面这些小道士都没受篆,根本近不了他们的身……但看着贺衡拉着自己的手,就什么都没说,跟着他一门心思往外跑。
道观不大,那些小道士也没反应过来要拦,等他们都出了观门了才想起来要去追。
下山有几条小路,是为了来游玩和参拜的游客们修的,石子路,不算平整,但挺防滑,不用担心会摔倒。
贺衡拉着小室友沿着这条山路跑了一会儿,只听见后面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要追上了。
这帮小道士走惯了这边的山路,这么跑估计是跑不过他们。贺衡往后看了两眼,趁着一个拐弯处拉着祁殊钻进了树林里。
树林里确实很黑,又没有什么光亮,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藏两个人不是问题。
贺衡拉着祁殊躲到了一棵挺粗的树后面,很谨慎地控制着呼吸,生怕闹出什么动静来,被那群小道士听到追过来。
到时候可就只能上树了。
“不用这样。”
祁殊受他感染,也挺谨慎地压低了和他声音说话,“你看那边,他们都顺着小路往下跑了,停都没带停一下的。”
……小道士们还都挺一根筋。
贺衡探头往山路那边看了看,确认他们这会儿估计都跑到半山腰了,不会轻易出现在面前的小树林里,就又转回来,调整了一下坐姿,倚着树干仰头缓了一会儿,突然闷声乐了出来:“……好么,这一趟出来跟拍电影似的,真够刺激的。”
是挺刺激。
祁殊一开始也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现在还挺后悔让贺衡跟着自己掺和进来:“有时候是挺危险的,不一定会遇到什么。下次你还是……”
“下次我可一定得跟着。”
贺衡抢了话,“就算给你拖后腿也得跟着,让你至少不敢跟人家同归于尽。”
……居然被发现了。
祁殊还挺惊讶,不知道他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同归于尽倒也不至于,只是那么多无辜的生魂,想让他们重新恢复神智,那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好的办法把那位养鬼的观主体内那只厉鬼逼出来,连同那位观主从这些生魂身上所得的灵气一同爆开,给那些生魂们倒灌回去。
那些生魂不是地缚灵,只是因为要供养那只厉鬼,被吸走了灵气太虚弱了。如果几倍的灵气冲刷进体,肯定能很简单粗暴地把那些生魂们的灵智重新冲出来,让它们可以顺利去投胎。
吃都吃了,当然得给苦主们吐出来。这事本来没什么问题,就是操作上稍微费点劲。
毕竟那只厉鬼连三品天师都能控制住——虽然肯定也是趁其不备才得手的,但被养了这么久,又吞食了那么多的生魂,想必肯定也很能打。
祁殊自觉硬刚能刚得过,就是会多多少少受点不轻不重的伤。
也可能是会稍微重那么一点点的伤。
……但真没严重到同归于尽的地步。
他又没什么毛病,就算再想救那些无缘无故被拘来做饲料的生魂,也不至于就把自己搭进去。
他想解释来着,面对着贺衡格外认真格外严肃的目光,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能出口,只好眨了眨眼,试图把这个话题混过去。
贺衡平时尤其的会聊天,虽然好奇心强,但从来不爱刨根问底。祁殊跟他之间还从来没有什么话题是“必须说清楚不能跳过不说清楚这事没完”的。
偏偏今天这事很不一样。
祁殊试着转移了一下话题,奈何贺衡根本不接茬,就只好叹了口气,跟他保证:“我以后尽量注意一点。”
贺衡没那么好糊弄,很难过地摆正了自己,把姿势从倚着树变成正对着小室友,追问:“尽量是什么意思呢?是我的小室友给自己留一个余地,在没有特殊情况的时候不受伤,在遇到像今天这样特殊情况的时候还是……”
“还是要你来监督我。”祁殊小小声接了一句。
“……”
贺衡难得没能反应过来,大脑停转了好几秒,木愣愣地问,“什么意思?”
祁殊把兜里的铜钱摸出来两枚,放在手心里举起来贴到脸上,借着冰凉的触感给自己降了个温——幸好山上的树林里一盏路灯都没有,两个人互相能看得清脸的形状,但看不清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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