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俞临渊。汪洋觉得天色骤然暗了几分,安琪不在协会名单里,名单里的人都死了,安琪怎么会有祖母绿徽章?她怎么知道【通关密语】?
难道又被安卓越骗了……
祖母绿徽章闪烁:“汪洋你抬头,看到信号塔基站了吗?”
汪洋几乎瞬间理解了安琪的意思。信号塔基站!没错!信号塔!他在人群中像静水中唯一的鱼,寻找高处的影子,山丘上的废弃高塔在浓稠的烟云中时隐时现。“还能用吗?”汪洋问。
“能。解码就能用,我发给你。”
安琪的回答非常肯定,汪洋飞速记录下祖母绿徽章闪烁的频次转译出来。
“散播干扰,代号【星尘】,”安琪回复。
汪洋愣了片刻,【星尘】就是之前回老城区公寓时,他用来干扰那12批监测探针的系统,只有汪子诚、俞临渊和汪洋他自己知道【星尘】的存在,安琪怎么会知道?!
不过危急关头汪洋也管不了太多。飞行器的油箱或是储备电箱能源耗尽会导致坠机,直接的EMP(电磁脉冲)打击只会加速飞行器坠毁,或者迫使飞行器坠毁到其他区域。无论是哪种状况都会造成大量伤亡,时间不由人。
但是32个大区每个区的电离层是分开的,向A区的电离层发射电磁脉冲干扰,或许可以暂时摧毁电力系统、阻断通信。如果旧基站的信号发射塔可以使用,重启四个废塔,就有机会将【星尘】的干扰强度和范围升级,阻断控制飞行器自杀式袭击的信号!它们会依照原程序指令飞回属于它们的待命位点,离开A区上空!
汪洋审视着不断逼近的天空,只要时间允许!只要时间允许!
“散播干扰,代号【星尘】!”汪洋重复道。
他迅速将转译好的解码发给孟梁和张有备,孟梁起了干劲儿:“我懂了洋哥!这些飞行器就像曹操的铁索连环船,我们就来他个火烧连营!”
张有备点头,说:“我不知道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但我们必须抓住唯一的机会!干他娘的!”
三人揽住彼此的肩膀,六炬目光碰撞在一起,在末日中擦出星星之火。
三个人,只有三个人,汪洋咬了咬牙,大喊:“时间有限,E区分局全体都有!上塔!”
三人拨开拥塞的人海,奋力向三个方位的废塔游去。人群骚动起来,一人高喊:“我也是警察!A区分局!让我上!”他高举的那只手里紧攥着一枚臂章。
“总局分队唐德安!我上!”又一人高喊,跟随汪洋的身影挤过人群。汪洋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主动跟随自己的选择,就像他当时报名入选监督调查组一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叫“唐德安”是么……汪洋记下了这个名字。
这可是条不归路啊……他无暇回头看一眼追随自己那个娃娃脸年轻人,也不忍回头看。
“126年退役!让我上!”
“2783051收容所武装安保队!我上!”
“W-E消防大队369311!冲啊!”
……
黑云压城、炎魔吐信,人世间的朝菌蟪蛄、草芥蝼蚁化作四条水龙在城市的残骸的火光和爆炸声中艰难跋涉,一批人倒下了,另一批人顶上来,抓紧最后的希望,将命运的纤绳勒进掌心。他们冲向高塔的方向前仆后继、一往无前。
*
“听说你是个演员,走钢丝的。俞临渊,依你看这场节目怎么样?”Z09在俞临渊身后说。
他们周围的全息投影同步直播烈火焚烧的A大区,仿佛地狱的熔岩从古老的神话传说中撕裂大地、喷涌而出,而他们就像神明一样漂浮在空中,凌驾于众生之上。俞临渊不想看,但他不得不看。
他失去了跳伞失败被抓之后的全部意识,他没有昏迷,只是那段记忆被人生生切除了。脑中前后的画面像被技术拙劣的剪辑师生硬地拼凑在一起,仿佛上一秒还悬在刺骨的风里,下一秒就必须要规规矩矩坐在沙发里看自己讨厌的电视节目。
俞临渊看不到Z09的脸,他端坐在一张LC3皮沙发里,无数猩红色的光点瞄准在他身上,强迫他像恢复出厂设置一般坐着。不能动,动就会被扫射成筛子。
除了嘴。Z09保留了他说话的权力。但他无话可说。
俞临渊知道自己被绑架到了哪里,周围的布置他再熟悉不过,甚至身侧的墙纸上贴了几朵玫瑰,沾了几滴血他都一清二楚。这里是蓝磨坊,寄生在城市的狭缝中蚕食人类欲望的销金窟。
回来了。又回来了。
俞临渊苦笑。这里是他周而复始的噩梦源头。从他披着汪洋的皮囊走出去的那刻开始,他以为自己再也不要回来了。
只不过这一次Z09让他坐在供食客消费的区域,面对着他曾经一次次登上、又被人一次次半托半抱着离场的舞台。
原来看客的视角是这样的,俞临渊想。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站在钢丝线上的那个自己。在食客眼里,他是浸在冰蓝色光里起舞的人鱼,是餐厅压轴的好菜,是饮食夜宴的高潮。但俞临渊只能看到一个命悬一线,时时刻刻都可能被命运勒死的倒吊人。
而现在面前放映的A区人间惨剧叠加在过去的幽灵之上。节目?Z09怎么能把这种场面叫做节目?
那些颤抖的画面映入俞临渊的眼睛,滚滚烟尘像面纱一样遮蔽了直观的暴力和死亡,徒增了人类命运的扑朔迷离,不可控、不可说。俞临渊知道那些在烟尘中老鼠般仓皇逃窜的人中,有他认识的一个。
汪洋在下面,Z09告诉他的。
还有安卓越、孟梁、千千万万的人都在下面等死。俞临渊可以在几分钟之内了解大半个城区的居民信息,但从他真正逃离蓝磨坊之后,所接触的、认识的、了解的、不甚了解的却也只有汪洋、安卓越、已故的彦予航,和汪洋提过的孟梁。
刨除曾经MP-20370俞临渊男妓的身份,他发现自己与世界的联系竟如此单薄。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违法的,是要被销毁的,从发梢到脚趾没有一处不违背这个社会的规则与道。
他垂怜脚下濒死的众生,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远远的、静静的看,不知从何时开始攥紧的手心,从未松开过。
“你绑我就是为了折磨我?”俞临渊咬着牙。
“请你来是想让你帮忙做个见证,”Z09说的很客气。
“凭什么?”俞临渊回头,他想看看这个躲在暗处、不敢见光的仿生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但他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黑暗,黑暗中传来Z09低沉的笑声。
“就凭……”
俞临渊眼前扫过一道红光,一粒激光点打到他的咽喉上,带着一丝可感的温度移动到他的眉心。
一枪爆头!
俞临渊仰面瘫软在沙发里,蓝磨坊的天花板深邃遥远,血涓涓细流,贴着汪洋的鼻翼、鬓角淌下去。Z09摘下那颗汪洋面孔的头颅,像莎乐美捧着施洗约翰的头颅一样,捧起它端正地摆到托盘里,逼它目视前方。
“稍安勿躁,我可以让你成为距离真相最近的人,见证神明的诞生。”
第17章 降神日
*11月27日
“稍安勿躁,我可以让你成为距离真相最近的人,见证神明的诞生。”
Z09给俞临渊换上一颗新头,是属于俞临渊自己的那一颗。Z09将俞临渊扶起来,头摆正,在他而耳边好意提醒:“仅此一颗,下不为例。”
Z09示意俞临渊专心观看人类在末日边缘的盛大演出。俞临渊还未从休克中恢复,枪响的瞬间,他感觉自己被劲力压进一个纯白的盒子,肢体扭曲,皮肤融化黏住空间中粗糙的白色,像一团不受重力的胶体。
意识恢复时,他才感觉自己本不发达的痛感神经被统统唤醒,四肢百骸无不浸泡在剧痛中,痛到无法思考。
他在冷汗中大口喘息,像条搁浅的鱼,像那个曾经藏在地下二十层、被明码标价供人消费的商品,玩具,移动硬盘。
俞临渊熟悉这种感觉,太熟悉了。无法反抗,无法挣脱,他没有权力提问,更没有权力反驳!一句话、一个音节的忤逆都不允许存在。
唯一的区别在于,曾经的施暴者是人类,而现在的是施暴者是仿生人。
不!没有区别!怎么会有区别呢?
同类!我们是同类啊!
受害者和施暴者从来都是同类……
俞临渊抑制不住发笑。不管他跑得多快、多远,过去的影子总会追上来,逼他正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是,他不甘心。
“俞临渊”这三个字构筑起的全部个体意志,绝不能被一枪崩散。他想起雪夜旧公寓里汪洋对自己说的话:“……人愿意把人踩在脚下。下面的人永远想站起来……”
“站得起来么?”
“有些人站得起来。”
汪洋说,有些人站得起来……站得起来……俞临渊咽了咽嗓子。汪洋滴血的头颅就摆在他身边,而蓝磨坊之外,真正的汪洋在末日中挣扎。
站起来。我们都要站着,站起来,不准跪!
俞临渊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他的胸腔里总是时时刻刻充满着愤怒的、痛苦的期待。
就像他曾在一次又一次的□□和摧残后,在蓝磨坊20370房间满墙油画烈焰中刻下“希望”,那些猩红罂粟深邃的花芯一般在疾风中劲舞的“希望”,那些浸透着不堪,又那么顽强的“希望”。
忽然,俞临渊发现直播画面中的人群行动并不是无迹可寻,他们在混乱中竟然逐渐分出脉络,有序地向四个方向进发!
那四个方向是……信号塔!俞临渊想起了【危险收容所】周围山丘上,清真寺的宣礼塔似的信号塔!
他们是要……散播干扰?!汪洋?星尘?他们要重启信号塔基站,发射【星尘】干扰!俞临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开始计算实施成功的可能性。
黑云压城、炎魔吐信,人世间的朝菌蟪蛄、草芥蝼蚁化作四条水龙在城市的残骸的火光和爆炸声中艰难跋涉。一批人倒下了,另一批人顶上来,抓紧最后的希望,将命运的纤绳勒进掌心。
他们冲向高塔的方向前仆后继、一往无前,像一幅动态的史诗。
“不得不说,人类有的时候真是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浪漫的傻气,”Z09站在暗处轻声咂嘴,“我挥挥手,其实用不着挥手,只要我轻轻地想一下,就会有两架飞行器在D8、G6处坠机。”
Z09话音刚落,两架飞机像国际象棋落子一样应声坠下,在末日的史诗画卷中炸出两朵不甚美观的巨大花朵,花瓣之下不知又死伤了多少人。
全景声的效果身临其境,仿佛飞行器贴着鬓角掉下去,悲号刺破爆炸的浓烟,直钻进耳朵眼里,俞临渊听得心头发颤。Z09扶住他的肩膀,好心提醒他坐直了、小心点。
“他们想玩赤壁之战火烧联营,可我不打算借给他们东风啊。”Z09说。他坦然地承认他就是这出节目的总导演,操纵政府安保系统下的飞行器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只要他想,A大区,甚至KU-32联合星城的所有人,没有人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他是真正的末日。
俞临渊终于明白了Z09口中的“神明”意欲所指。
“这些……你在控制他们,你……为什么!为什么……”太惨了,太惨烈了,俞临渊不忍直视,却不敢闭上双眼。
“我的父亲们创造我的时候,可没问这么多为什么,”一道身影出现在俞临渊面前。
“Z09……”俞临渊几乎从死亡沙发里跳起来——
面前的男人,或者说貌似性别为男的非法仿生人,衬衫洁白西裤笔挺,西装外套整齐叠好挂在左臂上,左手手腕上戴一块老式的机械腕表。他的眉眼中尚透出一点稚气,世故,但还是像个孩子。
这张脸和7天前死于“凌迟”的魏擎阳一模一样!!!
“看样子吓到你了?”死者的微笑饱含歉意,“果然我还是应该站在暗一点的地方。”
“魏、魏擎阳……”俞临渊难以置信。
魏擎阳没死?不可能,他显然已经死了,联合专案组和监督组的人不是吃闲饭的,不可能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楚!
俞临渊想起自己伪装成彦予航的时候参加的尸检会议。当时的疑点有三条:第一,死者左手中那枚普通的银色铃铛;第二,尸体上的指纹痕迹与死者自身的高度吻合;第三,尸体左手上的伤口在细微的水平移动。这是汪洋发现的。
会议上,大家决定暂时排除人工智能杀人的可能性,把重点放在调查浮士德生物科技公司内部,以及调查商会换届选举的相关人员,甚至曾谨慎地怀疑死者父亲魏孝谦有弑子的可能性。
但以上全部的合理的推测和调查都是在“不违反《仿生人宪章》”的基础之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俞临渊伪装的彦予航之外,都完全不知道非法仿生人的存在!更不可能有人怀疑过死者魏擎阳的真实身份!
如果……俞临渊不由得蜷缩起脚趾,如果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那个年轻有为、廉政亲民的蝉联三届的十佳杰出公众人物、慈善基金会形象大使魏擎阳!
那个完全不知道非法仿生人勾当的浮士德总裁魏擎阳!
那个向来被他父亲等股东保护在纯洁高尚的人设中,当作运行罪恶的挡箭牌的商会主席次子魏擎阳!
如果他从来都不是人类,而是被魏孝谦创造出来的仿生人,非法仿生人!意识不死,躯体就可以重生!
如果联合专案组和监督调查组的人知道这些,他们会不会对【凌迟案】有什么新的看法……
俞临渊大睁着眼睛,盯着魏擎阳。谁能想到受万民瞩目的天子骄子压根不是人类!魏擎阳并不避讳他的目光,仿佛可以直接从俞临渊的脑中读取什么。
“如果他们知道,会不会对【凌迟案】有什么新的看法?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魏擎阳说。依照普通人的判断标准,眼下的状况非常诡异——死者张口向案件的调查人员讨说法,像阎罗殿里伸冤的鬼魂。
12/20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