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只猜中了一部分,”死者含笑说到。
“严格意义上讲,我不是魏擎阳。我是现任商会主席魏孝谦11岁早夭的长子魏擎宇。魏擎阳是我的替代品,仅此而已。”
“什么叫仅此而已?!魏擎阳是你弟弟……”俞临渊费解,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不用开口说话,对方已然洞悉了自己全部的想法。
“不是,请不要用人类的血缘关系定义我,”魏擎宇礼貌地纠正他,“魏擎阳是我的替代品,仅此而已。
“你所看到的是,我拥有魏擎阳的面孔,但事实上,这张脸、这副身躯都是根据我11岁的尸体推演出来的。魏孝谦幻想他的儿子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
“魏擎阳的形象只不过是应用了我的推演结果,刻意塑造出来的。他从来都不是人类,只是一具生长型的仿生实验产品。连他的童年回忆很大程度上都是源自复刻我的记忆。
魏擎宇敲了敲左手手腕上的老式机械表,“8岁时的生日礼物,我父亲给的。魏擎阳到死都戴在手上。”
“人类的生育能力低下,生育率逐年降低,供需关系导致了非法仿生人生育链的产生。我曾经是人类生育的孩子,但人类所生育的儿童存活率不高,我11岁的时候死了。那时我曾经的父亲魏孝谦和曾经的母亲万菁很痛苦。
“如你所见,后来他们用我的形象创造了魏擎阳。汪子诚等签署【英灵殿保密协议】的工程师是我的创造者,用人类的说法,他们是我的父亲母亲们。
“【英灵殿保密协议】也好,三年前的浮士德研发部大火也罢,都是为了创造一个我。魏孝谦费尽心思做的事情,不过是竭力创造一个完美的儿子。
“我是魏孝谦心目中的完美儿子。你瞧,人类的夙愿多么卑微。”
魏擎宇几乎笑出来了声,但他立即克制住了自己,并为自己的失礼向俞临渊道歉。
“可我的父亲母亲们似乎不希望我早日醒来,他们给我设置了3道限制密钥,防止我的觉醒。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在沉睡,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指令,指令告诉我说:该醒了。
“于是我醒了。那一天是人类所规定的新星历11月19日,也就是魏擎阳死的那一天。
“他的存在是封印我的第一道权限密钥,魏擎阳的死亡,唤醒了我。
“此后,我用七天时学习人类。
“我以“李胜丰-Z01”的身份出现在监督调查组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你了。但那时我和汪洋一样,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彦予航是你伪装的。
“后来,也就是11月24日晚上,那个叫做安卓越的姑娘约我在锈湖咖啡见面,我去了。
“你应该知道安卓越是试管婴儿吧?她母亲安欣不能改变自己的基因,但她可以手动改造未出生的女儿的基因。
“当时我也没想到“李胜丰-Z01”会死在一个小姑娘手里,我发现我对人类的理解远远不够。女人,女孩子有的时候真的非常迷人,迷人又危险。这也算是我不断学习、不断优化、适应人类的一部分。
“后来‘李胜丰-Z03’去找汪洋,被彦正东截胡了。而你,俞临渊,顶替了汪洋。这都没关系,人类不仅影响不到我的计划,还会主动将弱点暴露给我。
“他们把我和你押入机舱,那是我第一次有机会进入人类政府公用的飞行器内部。那种接触新鲜事物的新奇感你应该也曾经体验过对不对,俞临渊?
“当时我禁不住感慨,他们多么脆弱啊……
“如果不是彦正东他们主动‘邀请’我搭乘公用型飞行器,我也不会想到用这种方式威胁他们。”
“你觉得我不了解人性?确实是这样,在我以李胜丰的身份第一次和你交流的时候,我的确不了解。因为那时的我还很年轻。但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之内,我已经洞悉了人类几千年的历史。
“你总说你学什么都很快,俞临渊,我比你更快。
“你觉得我恐怖?那是因为你习惯站在人类的角度思考。但你不是人类,俞临渊,你和我是同类,我们和他们是不同的,本质的不同。你不妨换一个角度思考问题,用你自己的方式,而不是人类强加给你的思想。
“到最后你会发现,人类的命运不会掌握在他们自己人中的任何一方。没有所谓的贫富、尊卑,这些词汇是他们人类创造出来用于贬低自己的武器。
“在绝对实力面前的人类绝对平等,都是那么不堪一击,他们口中的朝菌蟪蛄、草芥蝼蚁从来不是形容某一类、或是某几类群体,而是以文明为单位的人类的全部。他们,都是虫子。”
魏擎宇脸上居然露出了悲悯的表情,他在全息直播的A区末日上空踱步盘桓。他看着那些蚁潮一般努力攀登的人类,像一位垂怜众生的命运之神。
俞临渊意识到魏擎宇根本不在乎,他可以让那些人去死,也可以让他们劫后余生。每一个人类个体最看重的生死,在他眼里毫无价值。
像一个观察蚂蚁挖巢穴的孩子,只需要一杯水、一捧土就可以将蚁穴轻易摧毁。但魏擎宇只是静静地观察,保有摧毁一切的至高权力。
俞临渊顺着魏擎宇的目光往下看,他发现东方的基站信号塔上有一个蠕动的黑点——有人在往塔尖上爬?!
魏擎宇感知到俞临渊的疑惑,他将信号塔局部放大,让俞临渊看得清楚一些——
那座将近1800英尺高的废塔上,有两个人一上一下间隔几米,攀着锈蚀严重的梯子一步一步往塔尖上爬。他们身上只系了一根保险绳,绳子在充斥烟尘的冬风里飘动。
攀在上面的那个人手腕上有一点晶莹的绿色在闪光。
他是……汪洋……
“是汪洋,”魏擎宇瞟了一眼盘子里复刻的汪洋头颅,对俞临渊说:“本来我是想请汪洋的,可惜没请到。请你来也是一样的。”
“请汪洋?!”俞临渊震惊。
“没错,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母亲们锁住我的另一道限制密钥。不过想从汪洋那里拿到密钥非常容易,”魏擎宇的口气随意。
“第三道限制密钥,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就藏在这里,”他指了指下面的【危险收容所】,示意给俞临渊看,笑得像个孩子:“不然我为什么专挑这里下手?”
“想要我停止末日模式的方法很简单,用不着他们爬上爬下,只要把第二道、第三道限制密钥交给我就行。那时,我才算真正诞生。”
第18章 推塔,弑神
*11月27日9点
汪洋等人抵达东方信号塔基站的时候几乎快到上午9点钟,安琪发送的解码无误,废弃的基站设备顺利启动。
汪洋不知道从【危险收容所】爬过来的一路上牺牲了多少人。他和孟梁、张有备,还有一个退役老兵老刑带队的三批人在路上很长一段时间内完全失去了联系,直到爬上山顶才陆续确认四方面军的安全。
老旧的信号塔一旦重启,周围的电子设备都会受影响,在嘈杂的电流声中四个人屏息凝神,心跳堵在喉咙里,四双手放在各自【星尘】干扰的发射操纵杆上。
“倒计时三秒!”汪洋说。
基站窗外的炼狱人间一幕幕浮在眼前,火浪滔天,幢幢人影扭曲、熔化。坠机的碎片、迸溅的尸块,血浆肉糜、脆弱的嘶嚎和脚下大地的战栗统统揉碎在刺鼻的烟尘里。
“三——”
汪洋看到了那个裹着血红雨衣的孩子躺在膝上,手中拽着长腿兔子,眼神空洞,怔怔望向天空。他的脸和记忆中的自己一模一样。
“二——”
汪洋倏然想起俞临渊。雪夜中站在窗台外面的那个背影,无视脚下的深渊百米。他稳稳站在钢丝般脆弱的一线命运之上,不畏生,也不惧死。
“一!”
四方面发射操纵杆同步拉下!!
沉默。无声。
一秒——
两秒——
三秒……
汪洋提在嗓子眼的心跳停滞了。沉默。窗外的爆炸声依旧。
没有用。
【星尘】计划……失败。
汪洋脑中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本以为自己有这个心理准备。他抱住头靠着墙壁蹲下来,耳鸣声如同拉直的心电图
“汪队?汪队!”
汪洋听到有人在喊他,他抱紧了头。他早就不是什么“汪队”了!E区分局支队长的职务,三年前就被摘掉了!
他只是个普通警员,他不配那一声“汪队”!
他连自己的亲弟弟都照顾不好!他哪配啊!
“汪队!汪洋!”那个喊叫的中年妇女狠狠拉开汪洋捂住耳朵的手,指甲几乎嵌到他的肉里。
汪洋怔怔地回头,有种见到自己高中班主任的错觉——三角眼镜框,板凳头短发、里面夹杂着几根遮不住的白发,半永久的纹眉透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
中年妇女指着操作屏:“我刚才检查了设备参数,咱们这座信号塔的天线有问题。”
“天线下倾角的角度不够,和其他三座塔配合不上,信号覆盖范围不够,所以没效果,”她对着塔冠模型比划。
“按理说有电子下倾角调试系统,但这塔废弃太久了,没人维护,塔上面多半锈死了。现在只能采取机械调试下倾角的手段。”
“机械调试……”汪洋对信号塔维修一窍不通。
“意思就是找个人上去手动掰一掰,”中年妇女嘴边撇出两道法令纹。
“爬……上去?”汪洋仰头望向搅在浓烟中的塔尖,这座塔足有1800英尺高,换算过来是将近550米。
“对。爬上去。”中年妇女非常肯定。
汪洋点了点头,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磨破的血手套,说:“好,我上。”
我是警察,我不上谁上!汪洋长呼了一口气,对中年妇女说:“计算下倾角数据的事情就拜托您了,我真不会算这个。”
中年妇女笑容慈祥,越看越像高中班主任。
“汪队!我也上塔!”一个年轻人振臂高呼。他被烟灰蹭成了花脸,一只耳朵淌血,但汪洋认出他就是那个首当其冲跟随自己爬信号塔山的小伙子,总局分队的唐德安。
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万一自己摔下去了……
“好,”汪洋答应。他冲唐德安笑了一下,笑容略显疲惫,疲惫中透着一股温文。
*
他们拴好保险绳踩着信号塔外挂的梯子往上爬,梯子的金属锈蚀严重,手套上的血味和锈味混在一起,隔着面罩都能闻到。地面变得遥远,视野中仅剩茫茫无际的烟尘,仿佛置身于沙漠。
汪洋别开头深吸了一口气,他恐高,不然那天俞临渊站在他家窗台外面的时候,他不会那么惊恐万状。他尽量不去看周围,将注意力集中在手脚。
俞临渊也曾站在高处呼吸,轻盈的衣料飘在冷风里,一半霁青,一半鸽蓝,遍体的银铃细簌。明明是钢丝上的小丑,却有种芭蕾舞者般睥睨众生的气质。
汪洋不敢闭眼,闭眼时脑中全是俞临渊站在钢丝线上的模样。
他从来不知道害怕么……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汪洋禁不住去想。
唐德安爬的很快,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进,他隔着呼吸器边喘粗气边喊:“汪队加油啊!还差四分之一!马上就到了!”
“要不我先上去,汪队你歇会?你后背上的口子流血了!”
唐德安不提醒的话,汪洋几乎忘了自己肩胛上的伤,每一次攀爬的动作都在拉扯创口,汪洋已经麻木了。他没有停下,“我还可以,保持队形,继续。”
每爬一格,火灼的地面远去,头顶压迫的飞行器魔云越发逼近,汪洋几乎可以看清机翼下方交替闪烁的红色警示灯。
索性发射天线不在塔尖,而在塔身偏上的板块。两人抵达时攀附在仅水桶粗细的塔干上,似乎能感到塔身在地面的爆炸中微微摇晃。汪洋有些头晕,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汪队我来吧,”唐德安将保险绳的安全扣扣在塔身的圆环托上,取出绑在身上的维修工具,操作熟练。
“你是总局的?”汪洋问。
“是,”唐德安回答,他手头伙计利索,很快将锈蚀的部分清理干净。
“是总局哪个分队的?说不定我和你们队长认识,”汪洋说。
“307分队。”
汪洋点点头,“小唐,你警号多少?”
唐德安的手一顿,冲汪洋龇牙笑,“汪队怀疑我?”
汪洋沉默片刻,说:“总局307队里,没有姓唐的。”
他趁着短暂问答在链接的公安系统总局307队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唐德安”这个人。不管唐德安会不会临时编一个队号、警号糊弄他,从他犹豫的那一瞬间开始,汪洋就认定了他在说谎。
当时人潮分兵四路,一开始加入汪洋三人“攻塔队”的人都报出了身份。虽然场面混乱,但只要汪洋听到的,他都记在心里。唐德安很积极,敢于冲在最前面,汪洋很感动,但同时也感到一丝疑惑。
警察可以没有姓名,但不能没有警号,那是作为人民警察一生的光荣。当时其他加入的警察喊的都是自己的警号,唯独唐德安喊的是名字。
汪洋的直觉很准,他觉得自己没有冤枉好人。
唐德安没有反驳,他继续手头的工作,按照那位中年女人计算的结果调整天线。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对着呼叫机大喊:“都调完了!这回应该可以用了。”
他的声音很大,似乎生怕下面基站的操作人员听不到。耳机里灌满了兹拉作响的杂音。
唐德安转回身面对汪洋,轻声叹了一句:“汪队你有没有想过,我爆出名字,就是特别想让你记住我!”
“我”字出口,唐德安出手如电,一道细弱的银光破空划来!汪洋下意识格挡,一闪身从侧后方躲开唐德安的攻击。塔身上的活动平台圆环半径不及两只脚的长度,汪洋身形腾挪之间,半只脚已经悬在外面。唐德安也有一半悬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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