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说:“至于第二道限制密钥……第二道密钥被他拿走了……不过不要紧,我们还有第三道密钥。魏擎宇没有第三道密钥,成不了气候!”
魏擎宇享受将人类逐一击溃,这种被人类命名为“报复”的感觉对于他而言格外受用。人之初,性本恶,他的意识刚刚存在了八天,正是罪大恶极的时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汪洋,下一个,轮到你了,”汪洋看到隔离屏障上浮现出的白字,白字后面魏擎宇手中拿着一管注射器,对汪洋晃了晃。
汪洋想起了那个娃娃脸上蹭着烟灰的年轻人,唐德安。他下意识摸了摸腹部的伤口,唐德安动手的时候一点不留情面。
“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从你身体里抽走了什么?”魏擎宇明知故问。
他在屏障上留下的白字刹那间被俞临渊的喊话冲散:“汪洋!你走!你别听他的——”
俞临渊的话戛然而止,他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劝汪洋不要理会,汪洋只会更加在意魏擎宇的说辞。魏擎宇向俞临渊微微颔首致意,感谢他闭嘴把宝贵的时间交给自己。
“限制我的第二道密钥就在这里面,汪洋,你曾经是我的容器。”
俞临渊从凹槽边缘跑向中心的光柱,一瘸一拐,他脚上满是被腐蚀的痕迹,露出皮肤剥落后的粉红组织,几处伤口深可见骨。他奋力抓住魏擎宇的衣领,“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你不能告诉他!”
不能告诉他吗?已经晚了。魏擎宇侧过头,他嫌俞临渊身上血腥味太重。
汪洋攥紧的纱布中洇出血,“第二道限制密钥在……我身体里面?!”
魏擎宇推开俞临渊,掸掸衣袖,“是的,你兄弟汪子诚放进去的。”
“子诚?!不可能!”
“你不信?你可以问问安欣确认一下,以免我说错了。”
汪洋望向安欣,他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合理的、能让他接受的答案。安欣受不了他的眼光。
安欣一直都知道第二道密钥在汪子诚手上。但直到她在Y空-001内检查汪洋腹部的针孔时,她才意识到汪子诚没有把密钥保管在自己身边,而是把它藏在汪洋身体里。她都知道,但她不忍心告诉汪洋,故意含糊其辞。
这些事,唉,瞒不住的……
安欣的目光出卖了她的想法,仅一瞥就足以让汪洋不寒而栗——魏擎宇说的是真的!
“汪子诚创造了俞临渊,创造了我的一部分。同时,他也创造了你,汪洋,”魏擎宇的话像一场暴风雨,汪洋在冷雨中打颤,心被吹散了。
我是仿生的……
就像俞临渊曾经说的那样:“……最普通的那种型号……机体和人体没有任何差别,可以随意混在人群里。在黑市有门路的话,可以直接搞到户口,过正常人类的生活。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仿生人……”
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仿生人……
“监督组的圆桌会议上,为什么你能看到魏擎阳尸体左手上伤口的细微变化?别人看不到?因为你的视力特殊?”
特殊……是因为我特殊吗?汪洋感到一阵尖锐的耳鸣,他下意识去捂耳朵。
体质特殊……
蓝磨坊20370地下室的香料麻痹剂的并没有使汪洋在第一时间昏迷,他肢体无法行动的时候,头脑却保持相当一段时间的清醒!他听到俞临渊和屋顶机械手臂的对话,甚至听到了俞临渊关门离开的声音!
记忆延迟……
汪洋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的“李胜丰自焚”与贡澜死因之间明显的联系。那段亲眼看着李胜丰认领贡澜的尸体的记忆,也是在安卓越、孟梁向他解释贡澜的身份之后,记忆才清晰起来。
记忆偏差!
空袭中,汪洋在那个血红雨衣的孩子身上,看到了三年前的浮士德大火中的尸体——他看到自己的尸体!记忆告诉他,三年前死在大火中的人是他自己!
记忆偏差……
在汪洋的记忆里,“星尘”干扰是他教给汪子诚的。可现实中,“星尘”是安欣教给汪子诚,再由汪子诚教给汪洋。和汪洋记忆中的完全相反。“星尘”本就是安欣的专利,所以在A区末日空袭中,安琪(安欣)首先提出要使用“星尘”。
汪洋知道自己有病,组织上给他安排的心理舒缓治疗,他一次都没落下。但他不想承认自己存在记忆偏差!
他母亲顾梓是仿生人,但从母体子宫里爬出来的婴儿和实验舱里批量培植的仿生人终归是不一样的!他不想承认自己不是人类的可能性。
他不想承认自己存在【记忆偏差】,不想承认自己和自杀的魏擎阳一样!
然而,事实往往不遂人愿。
魏擎宇叹了一口气,透露出违和的悲悯:“你以为你和魏擎阳有区别吗?你是汪子诚情感偏执的产物,非法的仿生人,一个复制品、替代品,一个用来寄托人类过分茂盛的情感的容器,仅此而已——”
*真实的记忆是这样的:
汪子诚和汪洋是仿生人顾梓的孩子,汪子诚比他大七岁,是哥哥。
汪洋的印象里是没有父亲的,只有哥哥。他六七岁的时候,顾梓知道了自己非法仿生人的身份,不能接受现实选择了跳河自杀。当时汪子诚只告诉汪洋:妈妈离开了。
从那之后汪洋励志从警,坚信终有一天能够找到失踪的母亲。长大后他知道妈妈再也回不来了,但他从警的志向如愿以偿。
然而,汪洋死于刚入职后的第一次紧急任务——241号温室连环凶杀案。他死在出外勤的路上,当时车上只有他一个人,山体滑坡,暴雨、密林、泥和石块掩盖了他的尸体。
E区分局全部警力都被调动起来处理连环凶杀案的紧急任务,没有人注意到汪洋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首先找到汪洋尸体的人是汪子诚。
汪子诚接受不了汪洋的死。那个头发毛躁,爱笑,太阳一样的小子怎么会死呢……
回忆成舟,逆流而上,欢笑、光、热,谓之美好的一切在心底的冰层下翻涌、沸腾、燃烧,那些柔软的火苗终究成了汪子诚的弱点。
此后,汪子诚重造了汪洋,那是他科研生涯中的第一个成品,一个生长型的非法仿生人,同时也是他的弟弟。汪子诚复活了汪洋。
研发非法仿生人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入那条隐形的门槛,汪子诚再无回头的机会。他不愿像贡澜一样走圣人的极端,他选择妥协,签下【英灵殿保密协议】。这一切汪子诚没有告诉汪洋,他的汪洋不需要知道他哥都干了些什么。
浮士德科技研发部的大火只会烧毁、抹去那些没有签署协议的人,汪子诚不会死,然而汪洋不知道这一点。
汪洋冲向火场的时候没有片刻的犹豫,没有服从组织的纪律。他只知道汪子诚在里面,别的人都可以不管,但汪子诚必须要救出来。
然而他到死都没有找到汪子诚。和多年前的暴雨夜一样,汪子诚在火场中找到汪洋的时候,只见到他的尸体。
为了救汪子诚,汪洋死了第二次。他在大火中死于窒息。
后来,汪子诚重塑了汪洋2号。
但是汪子诚复刻汪洋的记忆时,汪洋的大脑已经死亡,为了弥补记忆的缺陷,汪子诚将自己的记忆与汪洋残缺的记忆缝合在一起。
汪子诚两次重造汪洋的过程中都向安欣请教过一些技术问题。所以11月20日安欣以安琪的身份参加监督组圆桌会议,从见到汪洋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了汪洋真实的身份——汪子诚弟弟。
汪洋记忆中的那缕阳光不是汪子诚,而是汪洋他自己。哥哥是弟弟,弟弟才是哥哥。
*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三年来你笃信汪子诚没死?哪怕查不到任何消息,没有一丁点证据表明汪子诚活在世界上,你还是会寻找关于汪子诚一切一切的蛛丝马迹?像个隐性的偏执的病人?
“因为你们是兄弟?因为血浓于水?因为亲情?爱?”
魏擎宇站在汪子诚的投影里,用汪子诚的声音说着:
“如果有谁在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仍然坚信我还活着,那个人一定是汪洋!
如果有谁会义无反顾地找我,不惜藐视规则、触犯纪律,那个人也一定是汪洋!
因为,程序里是这么写的……”
哥……汪洋发不出声音。
不是程序!哥!我不是程序!不是程序……
后头看去,自己半生似乎都被操控了,被自己所爱的人、深深依赖的人操控。汪洋不想承认这是利用,但,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眼前的一切都不清晰起来,他几乎跪在地上,“汪子诚在哪……他在哪儿?汪子诚呢?我哥呢……”
“他为什么不当面把这些事讲明白,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
“我这不是当面向你解释清楚了吗?”魏擎宇仍站在汪子诚的投影中。
“【英灵殿计划】是为了创造我而成立的,所有签署保密协议的人应该知道协议中的一条规矩:自愿上传到英灵殿,那是神明接待死者的殿堂。”
以创造最完美的仿生人工智能系统为宗旨,追求的是科技与至臻至善人性的融合……自喻为骁勇善战的战士,消亡自己的□□,灵魂永存,甘愿为科学献身……
“汪子诚就在这里,”魏擎宇张开双臂,神明一样拥抱殿堂空中不存在的灵魂,“你感觉不到吗?”
“砰!砰!砰——”
三声骤起的枪响划破沉寂!
隔离屏障上浮现出一行白字:“妈的魏擎宇!你给我,闭嘴!!”
第25章 让子弹飞
*
三声骤起的枪响划破沉寂,隔离屏障上浮现出一行白字:“妈的魏擎宇!你给我,闭嘴!!”
枪是屏障里开的,话是屏障里喊的,屏障里中央光柱之下一地血红。俞临渊咬破的下嘴唇顺着嘴角淌血,握枪的双手抖如筛糠。
这把枪是汪洋的,格|洛|克手槍G211,口径0.357英寸,弹匣容弹量13发。
23号那天汪洋去蓝磨坊的时候带了枪,轻易不敢使用,没想到中了俞临渊的阴招被缴械。俞临渊假扮成他从蓝磨坊出去的时候,捡了他的枪别在后腰。枪管沉甸甸的,俞临渊心里感到踏实。此后这把枪俞临渊一直带在身上,但从来没用过。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开枪。开了三枪,只中了一发,射中魏擎宇前心刺穿左肩胛。射偏的子弹在屏障上反弹,一时间火花乱迸。
子弹可以造成伤害,但无法杀死系统,对于魏擎宇而言这只是警告,不致命,不然俞临渊早就开枪了。
魏擎宇被子弹的冲击力逼得踉跄几步往后退却,一朵猩红的罂粟在他西服衬衫上绽放,枪眼好似深邃的花芯。他抹过胸口,疼得皱眉,疼痛又新奇——他惊异于枪伤的感觉和从魏擎阳那里继承来的刀伤的感觉是如此不同。
这颗穿透他的子弹从俞临渊那里传递给他一个信号:“怒意”,或者说“狂怒”,这又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砰——”一枪。
击中屏障反射回来的子弹击中魏擎宇的腿侧。
被封锁在信号隔离屏障之内,魏擎宇的所有预判都受到限制。行为捕捉算法的预测对于俞临渊这种未经训练、动作不标准、枪法奇差的新手而言几乎毫无用处。魏擎阳不能像普通人类一样凭直觉躲闪,系统他没有直觉。
“砰——”又是一枪。
新奇吗?是不是觉得这种感觉很独特?俞临渊想。
他一步一步逼近魏擎宇,声音颤抖,控枪的手也在抖,视线中的准星乱颤。他努力稳住枪身,没有停手的意思。他想把那种被一枪爆头的感觉还给魏擎宇,但他确实瞄不准。
你请我来见证神明的诞生?你觉得自己是神?你从来没有想过死在你手下的人是什么滋味,凭什么摆出垂怜众生的姿态?
“砰、砰——”
你不在乎我们这样的蝼蚁草芥?魏擎宇你他妈很在乎!你他妈比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他妈在乎!不然你这副神样的姿态做给谁看!
俞临渊在脑中破口大骂,畅快地表达自己的鄙视,也是在给自己壮胆。他没有杀过人,也不想杀人。他讨厌血,眼前血腥四溅的场面让他恶心反胃,但他不想给魏擎宇反应的机会,“砰——”
在汪子诚的实验室里,他一句脏话都不让俞临渊学,他允许俞临渊懂得愤怒、厌恶,但他从不允许俞临渊以怨报怨、以牙还牙。俞临渊今天破戒了。
英灵殿椭圆大厅的隔离屏障内像原始的斗兽场,两头伤痕累累的动物在高地上互相撕咬。梵塔溶液的开关再度启动,纯黑的液体从凹槽中溢出,淹没地面上藤萝的花纹,涌上中央光柱下的高地。
俞临渊怕死,他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畏。也正因为懂得害怕,所以他才更像人类。他想活,不是苟且于黑暗地下室的活,而是挺直腰杆、自由自主的活。
彦正东、魏孝谦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开启隔离屏障,没有办法在保证魏擎宇不逃脱的情况下,让俞临渊出来。没有人能救他,即便想救,也有心无力。
俞临渊知道,想活,只能自救。他要断掉魏擎宇的后路,逼他进入梵塔溶液的区域,看他一点一点被腐蚀,全身脂肪冒出肥皂泡一样的淡黄色泡沫。
“砰、砰——”又是两枪。
他们距离很近,魏擎宇的血几乎溅在俞临渊脸上。
曾经的蓝磨坊不是这样的!他想。
“蓝磨坊”这个的名字还是俞临渊和另外几个幸存的实验品一起取的,他们怎么会知道后来的蓝磨坊会变成隐藏【英灵殿计划】的销金窟?
他们怎么会知道汪子诚已经消亡?怎会知道自己会在折磨中死去,会变成一抔一抔骨灰,放在刻着姓名和编号的盒子里,又怎会知道20370房间在大火中焚尽,他们最后连骨灰都剩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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