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临渊活下来了,他什么都知道,这种感觉并不比死了好受。
他记得自己曾经问过汪子诚:“你把我们设计的这么先进,万一有一天我们被变成武器,人类不就完蛋了?”汪子诚回答说他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希望。他说的是希望。俞临渊在心里自嘲发笑。汪子诚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他一直知道。
“砰!”这一枪正中魏擎宇的膝盖!
俞临渊的手仍抖的厉害。两人间距很近,梵塔溶液迅速扩散,屏障之内仅余中央直径不到三米的地面空白,周围三四十尺尽是黑色。魏擎宇已经退到空地的边缘,俞临渊趁机又补了一枪。
“砰——”
魏擎宇扑跪在地上,梵塔溶液瞬间上涨,俞临渊飞起一脚将他踹进黑色中,溶液淹没他的膝盖。俞临渊顺势一脚踩在魏擎宇后背上,将枪管抵住他的后脑。
在短短不到20秒的时间内,俞临渊开了12枪!
G211的弹匣只有13发,最后一颗子弹上膛,俞临渊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回足够近了,不怕射不准!
然而就在这时,脚下的魏擎宇拧身甩头,一记扫堂腿将俞临渊掀翻在地,重拳贴着皮肉落在他胸肺上。
俞临渊背部着地猛地跌进梵塔溶液,噬骨之痛让他近乎昏厥,他用最后的力气抱紧魏擎宇翻了个身,将他压在身下。浓黑色的液体在几秒中之内没过魏擎宇半颗头颅,几乎要从他漆黑的眼中溢出。
嘶吼随着剧痛冲出喉咙,俞临渊分不清喊叫的人是自己,还是身下的魏擎宇。
“俞临渊!俞临渊——”
有人在叫他,一把嗓音嘶哑中透出些许熟悉。汪洋?是汪洋?!
俞临渊惊讶,汪洋明明在隔离屏障外面,他不可能听到汪洋的声音!除非……隔离屏障被开启了!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屏障外的人只见到火花四射、血雾弥漫,大团的殷红血块迸溅在屏障上。
看到俞临渊被魏擎宇摔进梵塔溶液的霎那,安欣忍无可忍,她出其不意猛攻彦正东,从他手中夺过控制器,开启了隔离屏障,“俞临渊不能死!你们不能毁了他!他是汪子诚最后的遗物!”
汪洋立即压低身躯,从屏障下方尚未完全开启的缝隙中滑了进去,他狂吼:“俞临渊!枪!”
刚才俞临渊一翻身的功夫,枪在突如其来的剧痛中脱了手,他根本无暇顾及,回头才发现那把枪被魏擎宇牢牢攥在手中!
魏擎宇半身被俞临渊压在梵塔溶液中,他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脖颈,像乐手枕在小提琴上一样枕在枪上,保持最后的优雅。
被腐蚀殆尽的死法过于低贱,他想选择更体面的死亡——将系统核心和系统驱动分离,其实断开脖颈就可以完成。魏擎宇嘲笑俞临渊差到离谱的枪法。
“汪洋,我恨你。不过,我谢谢你,”魏擎宇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真诚的微笑在“恨”字的修饰下格外诡异。
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一个刚刚觉醒8天的死胎。
死在预产期的自诩的神明。
“谢谢你,汪洋,我终于知道人类的‘恨’是什么滋味,也学会了什么叫做‘诈’!”
在屏障开启地一霎那,魏擎宇将原本对准自己脖颈的枪口向前一甩,准星正瞄在汪洋的胸口!
“砰!”第13颗子弹出膛。
“砰——”
两声枪响过后,一切戛然而止。
*
恍惚间,汪洋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汪洋!站起来!我们都要站着!一个不准少!”
“一个枪眼而已……死不了!”俞临渊恶狠狠地瞪着汪洋,但汪洋双目微阖,看不到他。
你他妈冷静!俞临渊大声骂自己,冷静?他根本做不到冷静!他声音颤抖,额头豆大的汗珠顺着眉骨滑下。
他用力压住汪洋的人中,一双手被腐蚀的地方黄红交杂,“醒着!不准睡!你他妈死了对得起谁!”
汪洋感觉到俞临渊嘴唇发抖,他鼻尖的气息凌乱,以及努力掩藏、却怎么也藏不住的抽噎。
俞临渊哭了?汪洋觉得好笑,他想伸手把扑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头乱发拨开,但手上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俞临渊,这么大的人了,哭什么啊……
第26章 终章:家人们
*
黄豫把安卓越送出【危险收容所】的时候心里非常不快。
他没弄明白为什么一个对自己竖中指的少女杀人犯摇身一变,竟成了拯救联合星城的大功臣!当听到安卓越对他挥手告别说“黄叔叔再见”的时候,黄豫更是脸色铁青,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离开收容所之后,安卓越去了趟E区分局。
警局里依旧忙碌,走廊上穿警服的基本上都是一溜小跑加速度,像安卓越这样的普通人民群众也不少,贴墙边的椅子都坐满了。
张有备看到安卓越的时候有意避开她的目光,只粗略地打了声招呼,快步擦肩而过。
“孟梁呢?你们不是成天形影不离好基友吗?”安卓越追上去问。
张有备支吾了片刻,说:“孟梁他……他被坠机砸中了,他……”
张有备低下头,面对安卓越,他说不出口。
牺牲的人太多了,总局的分局的都有,活下来的人左右照应不过来。因公殉职对于警察来说是体面的死法,但张有备知道该怎么解释给一个姑娘听。他递给安卓越一张照片,相纸冲印的古老样式,照片中的孟梁警服寸头,笑得阳光灿烂。
安卓越的嘴角抖了一下,没接照片。
她一贯擅长伪装笑容,皮笑,眼中也含笑,往往给人一种格外真成的感觉。而此刻,她眼中含笑,笑中含泪。她努力睁大双眼强忍着,盯住照片中的孟梁看了许久,眼神几乎刺穿相纸,“如果他问我的话,我可能,真的会答应呢……”
“答应什么?”张有备嗫嚅。他心里其实隐约猜到了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去问。
“女朋友啊!做他女朋友。可惜了,他没问过,也没机会问了,”安卓越笑道,泪珠不经意间滑下来,滑过她颤抖的嘴角。
她想起在同样在E区分局,就在这里,孟梁曾轻柔地托着她的头,一遍一遍笨拙地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到底怎么回事。安卓越想笑,“傻子,那是我装的!”但她现在连嘲讽孟梁的机会都没有了,心底里那一点隐隐的喜欢,也无法诉说。
“真的?当他女朋友?”张有备猛地抬起头。
“真的……”安卓越伸出手指拨开眼泪,努力显得自己轻松一点,但她随即意识到张有备的神情可疑,立刻止住眼泪怒目而视,“什么真的假的?张有备你什么意思!”
张有备嘿嘿地尬笑起来,把手中照片翻过来,歪歪扭扭上面写着一行地址,是XXX医院住院部X层XX号,“没别的意思,就是梁子想让你去看看他。我跟他说,要是他装死都不管用,肯定没戏。没想到小安姑娘你倒追啊!”
闻言安卓越抡拳头就要砸,“信不信我爆栗子敲你啊!”
可骂着骂着她就哭了,眼泪想止都止不住。攥紧的拳头软下来,整个人险些栽倒,张有备立马将她兜住,“省省,弟妹,搁我这省省昂,要哭去梁子那儿哭去。看样子我以后还是要找个温柔点儿的。”
“我敲——”安卓越一记一阳指猛弹在张人民警察的脑门上,手指上湿乎乎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
张有备揉着额头,满脸震惊,“我去?还挺响!”
另几个小警员在旁边看张有备的笑话,打趣道:“小安姑娘毕业后来我们部门工作吧,上班下班都能见着梁子。”
安卓越红着眼圈白了他们一眼:“我要当猎户星云网的最强记者!才不去你们这儿当网管。”
安卓越又问起其他人的事,大家似乎都挺好的。除了孟梁砸伤了腿之外,没有缺胳膊少腿、骨断筋折的,顶多是事情太多,忙的要死。后来安卓越又问起汪洋。
“洋哥他……他不太好,”张有备又支支吾吾起来。
“你休想再骗我!老实说,汪大哥他人呢?”
安卓越爆人栗子的手又举起来了,但这回张有备和周围几个小警察的神情郑重,安卓越打了一个哆嗦,“你说的……是真的?”
张有备点了点头。
“那你不早说!汪大哥住哪家院?我先去看他!”安卓越说着就往外面冲,被女警小周拦住了。
张有备劝她:“你别去了,洋哥的伤得静养。”
“他伤哪儿了?”安卓越的眉毛拧在一起。英灵殿直播审判的时候,她在危险收容所里接受轮番审查,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伤……”张有备想起几乎被绷带裹成粽子的汪洋,也不好说具体伤到哪儿了,想了半天才对安卓越说:“伤、伤心了。”
“他弟,呃不,他哥,汪子诚的事情对他打击有点大。洋哥他到现在一直没醒,还在重症监护室。”
“没醒……”安卓越叹了一声,鼻尖那股酸劲又漫了上来。
汪洋明明救了那么多人,却救不了自己的亲人。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兄弟,到头来汪洋却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段事先编写好的程序。
人心死了,就不想醒过来了。
张有备从裤兜里摸出两张发皱的手纸递给安卓越,“擦擦鼻涕,你别瞎操心,人各有命。你看看前几天死在外面的那些,尤其是死在火里的,家人来认领都认不出来。我、梁子、洋哥、还有姓俞的那个小子,这都算命大的……”
女警小周用胳膊肘拐了张有备一下,示意他别说了,哪有这么劝姑娘的?越劝越哭的越凶。也就是安卓越能忍,眼圈都憋红了,也不带掉眼泪的。
小周让安卓越放宽心,她说:“洋哥身边有俞临渊守着,出不了岔子。”
*
离开E区分局之后,安卓越没有立即去看孟梁。竟然用生死开玩笑试探她,安卓越有些生气。
她从街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束新鲜的蓝玫瑰,标签上写着“241号温室出品”,最近街头到处都是买花的,各式各样的花,献给各式各样的死者和生者。这束蓝玫瑰她不想送给任何人,她想留给自己。
安卓越提着花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走,巨大的机械手臂攀附在被撞毁的建筑和道路上,城市在飞速自我修复。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观察自己生存的环境,那些刺破天际、埋在云中高塔,那些匍匐生存的人,还有那些挤在钢铁森林中一线的天空中,火烧似的云彩——那些瑰丽而凄惨的美。
安卓越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挡住落日,那条系着祖母绿徽章的手链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的手腕上,那粒三角形的晶莹的绿色在余晖中闪烁。她记得妈妈告诉过她,那三个角分别代表“人和仿生人”、“我们赖以生存的自然”、以及“那些我们可见而不可知的未来”。
蓝玫瑰的味道飘散在雪后冬季湿软的晚风里,安卓越冲着落日伸了个懒腰,她决定用行动向她“成为猎户星云网的最强记者”的梦想更进一步——
从一个亲身经历者的角度,把这件KU-32联合星城八天内发生的大事件写下来、发表出去,为那些活着的、活过的人们填写一个满意的结局。
“在这浩瀚星河你是什么
在他温柔眼眸你是什么
闪着光坠落又依依不舍
所以生命啊 它璀灿如歌……”
【正文完】
第27章 番外:早安,俞临渊
*
汪洋被流放了。这里是一颗蓝色的星球,深深浅浅的蓝色。只有蓝色。
押送飞船呼啸着离开,消失在冰盖一样的大气层中,汪洋独自一人站在田野里,蓝色的田野,麦子齐腰。目所能及之处无不是寂静如冬季的雪原,即便高声呼喊,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回应,连自己的回声都没有。一棵树冠饱满的树长在地平线上,灯台一般矗立在蓝色麦浪的尽头。
汪洋看到一个身影穿过拥挤的麦穗,奔跑,奋力地奔跑,跑向天边的巨树。那背影如刀,瘦削凌厉,汪洋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拨开麦浪追上去,他想喊住那人,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名字。
那人逐渐溶解在风里,身后飘散出一道霁青色的轨迹,汪洋伸手去捉,张开怀抱却只捕到一点点银色的尘埃,是银色的铃铛,仅仅只有玉米粒大小。
俞临渊?!汪洋想起来了。他是俞临渊!
俞临渊的脚步停在地平线上,起风了,他就随风而逝,散作千百亿颗微渺的星辰的碎屑。
“俞临渊!俞……”汪洋喊出了声。
抓不到,拼不整,留不住,就那么散了。
汪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房间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赤脚板拍在地板上的声音——
俞临渊几乎破门而入,嘴里叼着牙刷,口吃不清地喊:“叫我干嘛?”
汪洋有些发懵,手中攥紧的被子触感那么真实,他这才确定自己已经醒了,不在梦里。阳光白得耀眼,透过薄窗帘晒进屋里,很暖和。
老城区的公寓没有太多变化,窗台外的俞临渊踩过的那根栏杆仍然是锈的,没人修。唯一的变化是桌子上的烟灰缸被一大捧蓝色的玫瑰取代。
“你又做噩梦了,”俞临渊嘴角冒着牙膏泡,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却很有精神,眼睛冒光,像是饿狠了的狼。他确实饿了,家里弹尽粮绝没有早餐,一碗面条都凑不出来。
其实俞临渊脑子里做菜的理论一抓一大把,但实际操作起来口味一言难尽,还要靠汪洋下厨。汪洋做饭的水平还可以,自己一个人吃是吃,两个人吃也是吃,他倒不嫌麻烦。可局子里的事一旦忙起来,有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俞临渊也跟着饥一顿饱一顿,好一顿赖一顿的凑合。汪洋累,俞临渊不想麻烦他。
19/2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