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多甜蜜温柔,现实就有多苦涩残酷。
姜庭鸾能睡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开始过量服用安眠药和镇静剂,给他开药的医生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便限制了给他的药。于是在整夜整夜睡不着的时候,姜庭鸾开始吸烟,喝烈性的酒,第二天头痛到要命,还是要起来去公司。
他的上司Sophie看到他每天来公司的时候哪怕强打精神也显得颓靡不振的面庞,便在闲聊的时候直接询问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面对入职以来一直很照顾的自己的上司的关照的神情,姜庭鸾实在是说不出“我没事”之类的敷衍之语,想了想,便道:“我……失去了一个很爱我,我也很爱他的人。”
Sophie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姜,人不能为已经打翻了的牛奶哭泣,既然已经失去了,就不要再留恋了。你还会遇到新的爱人的。”
会吗?姜庭鸾觉得很茫然。
对于他而言,祁闻宥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人类。
他不会再遇到第二个祁闻宥了。
Sophie的话灵验的很快,不久之后,他们部门接待了一个大客户,是一个美籍华人开创的餐饮企业的少东家。看上去是个很年轻的男人,是个ABC,中文都说得磕磕巴巴,但是一看到姜庭鸾却眼睛发亮。
姜庭鸾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太多了,早已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这个ABC却一直锲而不舍地在他眼前出现,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姜庭鸾也不好直接拒绝他。
“我叫姬期衍,你知道‘姬’这个姓氏吗?它曾经,是中国,周天子的姓氏。”一次会议结束之后,这个叫做姬期衍的男人请他们部门的人喝咖啡,其他人自然是很识趣得走了,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姜庭鸾虽然对这个少东家没什么好感,但也不讨厌,听他一句话都分开几段说,心中暗暗觉得好笑,不知道是不是来之前还特意练习过。
姬莘有些急了,道:“我说的,是真的!我爷爷经常和我们说,虽然我们都在A国,但,我们都是华夏子民。”
难得他一次性说了这么长的句子,姜庭鸾忙收起脸上的不以为然之色,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中国古代的周天子,的确姓姬。”
姬期衍这才满意了一般,然后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羞涩,这样的表情由他这样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做出来居然不让人觉得反胃,姜庭鸾想,大概是因为叫做姬期衍的男人身上,有一种少见的不带世故的天真。
并非是不通达世事人情,而是有一种,没有受过什么磨难,所以还对人对事抱有美好希望的纯粹感。姜庭鸾整个部门都知道这位少爷在追求姜庭鸾,可是他平时除了送花送甜食,请姜庭鸾的同事们喝咖啡和下午茶,就没有再过分的举动,连这一次单独相处,都是第一次,姜庭鸾也是现在才知道他的中文名叫什么。
这种私下相处起来没有目的性和功利感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他。
“我知道,”姜庭鸾笑了笑,“你很喜欢中国文化吗?”
姬期衍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只是,认识你之后,便回去恶补的。”
他这样坦诚的话又让姜庭鸾笑了起来。
姬期衍似乎想了想,才道:“我听Sophie说,你来A国好几年了,会不会想家呢?”
姜庭鸾沉默了一会儿,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才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家人了。”
姬期衍的脸上难掩吃惊:“Sorry,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姜庭鸾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姬期衍看着他,忽然道:“这样吧,我请你吃饭吧,这样,也算,为我的失言道歉了。”
姜庭鸾下意识想拒绝,但姬期衍的表情神神秘秘:“你先不要拒绝,去了你就知道了。”
于是当姜庭鸾和姬期衍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一家开在纽约广场的重庆火锅店的时候,他半晌都没说话。
他们坐的桌椅上有着好像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油渍,就这样店里生意还好得不得了,旁边桌子上的火锅锅底烧开的香味儿传过来,辛辣扑鼻,人肚里的馋虫立刻便醒了。来吃火锅的大多是中国人,男女老少都有。老板娘操着重庆口音,颇有几分泼辣的味道。姬期衍很熟练地点了鸳鸯锅和一大桌子菜。等锅底烧开后就开始按照顺序放毛肚、鸭肠、黄喉、虾滑、肥牛、土豆、藕片,见姜庭鸾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便笑着给他用公筷夹了一筷子毛肚:“以前我爷爷刚来纽约,穷得没钱吃饭,一个月能来这家店一次就算,就算,那个词是什么来着?哦,打牙祭。”
姜庭鸾忍不住笑了,把毛肚在火锅蘸碟上滚了一下,然后夹入口中,鲜辣爽脆,让人觉得心底的郁气都被冲开了。
“后来家里有钱了,外公还是喜欢带着我们来这里吃火锅。小时候我吃不惯辣,并不喜欢来。后来长大了,每次心里觉得难受的时候,就会来大吃一顿,然后满头大汗。好像泪水都变成带着盐分的汗珠蒸发出去了,就不会想要哭了。”
姬期衍这段话说得非常顺畅,似乎在心里面想了很久才说出来。而姜庭鸾却怔住了,他其实隐隐听出了姬期衍话里的意思,他是在安慰自己吗?
然而姬期衍接下来却再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整顿饭他都一直在照顾姜庭鸾,放菜烫菜然后在熟得恰好的时候再把菜捞起。姜庭鸾已经很久没有吃得这样痛快了。
等吃完这顿火锅,两个人之间都觉得熟悉了不少。姬期衍想要送姜庭鸾回去,姜庭鸾想了想,道:“不用了,从这里坐地铁,很快就能到我家的。”
姬期衍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道:“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吧?”
姜庭鸾眼睛里便有了笑意:“当然。”
姬期衍面上的失望之色一下便不见了,笑道:“那我下次可以单独约你出来玩儿吗?就是朋友之间的约会。”
姜庭鸾道:“只要我有时间,当然可以。”
姬期衍便高高兴兴地将他送到地铁站,姜庭鸾买了票,然后道:“今天的火锅很好吃,谢谢你。”
姬期衍道:“都说是朋友了,就不用这样客气了。庭鸾,我可以叫你庭鸾吗?”
姜庭鸾觉得姬莘就像是个知道了明天要去春游的学生一样,高兴得不行,便忍着笑意道:“当然可以。”
直到坐地铁回家之后,姜庭鸾嘴角都是一直带着笑意的。
他的变化自然瞒不过Sophie,她眼里带着一点试探,笑道:“怎么样,昨天约会很成功?”
姜庭鸾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有点漫不经心:“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把他看做一个好朋友。”
Sophie不以为然:“人家可没把你当成好朋友。”
姜庭鸾眼神微暗:“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是,我的确没办法把他当作恋人来看待。
作者有话说:
么么叽~!大家记得多洗手少出门!
第51章 负罪
Sophie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道:“人是要向前看的。”然后就走了。
姜庭鸾倚靠在茶水间的操作台上,手中的热茶慢慢变凉,直到没有一丝热气,他却一动也没有动。
向前看?不,他不要,在以后漫长到毫无边际的时光里,没有祁闻宥的生命,就像是毫无生命力的荒原。他宁愿画地为牢,活在自己虚构的幻觉里。
因为在他所固守的幻觉里,他依旧拥有祁闻宥。
不过被Sophie提醒后,他在下次和姬期衍见面的时候,明确地说了自己近期没有想要谈恋爱的打算。
姬期衍看起来很是难过,却依旧不死心:“那,以后呢?”
姜庭鸾道:“大概也不会有了。”
这大概是最彻底的拒绝了,虽然姬期衍并不明白,为什么姜庭鸾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还这样年轻,”他抽噎着道,眼睛有些发红,“为什么就不想谈恋爱了呢?”
姜庭鸾耐心地给他递了几张纸巾,安慰他道:“没关系,你以后会遇到更喜欢,也喜欢你的人的。”
姬期衍半晌没说话。
姜庭鸾静静地坐在一边,也不打扰他,陪着他平复心情。
要是在以前,他是绝对没有这种耐心的,喜欢他的人多得就像稻田里数不清的水稻谷粒,他没有时间在乎不相关的情绪。
但是现在的他,却已经不一样了。
祁闻宥身体力行地教会了他,每一份纯粹的喜欢和爱意,都值得被珍惜,都应该心存感激,致以笑容。
因为这个世界所给你的温柔,实在是太过难得。
姬期衍却依旧没有放弃,又问了一次:“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姜庭鸾想了想,觉得在姬期衍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我有一个很爱我我也很爱他的恋人,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没有办法继续和他在一起,但是,我的心和灵魂,依旧属于他。”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和祁闻宥决裂之后,这样坦诚地说出他对祁闻宥的感情,不知道为什么,姜庭鸾只觉得像是一块压在自己心口的巨大的铁石被搬开了一样,连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姬期衍疑惑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这样爱他,却依旧离开了他?”
姜庭鸾低下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吗?”
姬期言大惊失色:“难道你们两个家族有宿仇,他还在决斗中杀死了你的堂兄?”
他的话成功逗笑了姜庭鸾,甚至让姜庭鸾觉得他实在有些可爱。
“也并不完全是这样,”姜庭鸾斟酌着措辞,“我和他……是有血缘的兄弟,我们的父母辈之间有些恩怨,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外公,也因为这些说不清楚的恩怨去世了,所以……无论我多么爱他,都不能再和他在一起。”
世人大多知道罗密欧和朱丽叶爱情的凄美结局,却很少有人在意,他们爱情会变成悲剧的根本原因是,他们生在两个有宿仇的对立家族,他们的爱情本来就是一颗不该存在的种子,直至被两个人殉情流出的鲜血灌溉,长成荆棘上鲜艳明媚的玫瑰。
即使被永世传颂,但这依旧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
姬期衍看上去十分困惑,又问道:“那,你外公的死,和你的那位恋人有直接的关系吗?”
姜庭鸾下意识地摇头:“没有,跟他没有一丝半点的关系。”
姬期衍又接着问道:“那你那位恋人有参与这些恩怨吗?”
姜庭鸾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也没有,他其实完全不知情,他甚至不知道他的父亲做过这些恶。”
姬期衍便道:“那,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一定要离开他呢?”
姜庭鸾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姬期衍的问题才好。
祁闻宥做错了什么呢?姜庭鸾好像到了这一刻,才开始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许崇山死去之后,他的心里便满是悲愤和仇恨,他被这些情绪冲昏了头脑,只想让祁闻宥一家人付出代价。
但他报复不了姜君维和祁琼瑟,只能让无辜的祁闻宥代为受过。
但祁闻宥又做错了什么呢?
姜庭鸾想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道:“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他犯的最大的错误,大概就是遇见了我,并且爱上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姜庭鸾的错觉,姬期衍看着他的目光,似乎带了几分同情。
“不,爱永远都没有错。”他摇了摇头,“就像罗密欧和朱丽叶,哪怕被他们的家族所不容,但这个世界的人不会觉得他们不应该相爱,错的是安排他们出生在这样的对立家族的命运,而不是爱。”
姬期衍这番话,颇有几分大智若愚的感觉。
姜庭鸾不由得沉默。
“但是我没有办法和他再在一起,”他轻声道,“只要想到我死去的外公和母亲,我就会有深深的负罪感,期衍,你不明白,也许对于别人而言,我外公不过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老人,但是对我而言,他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后的安全港和依靠。”
“我明白,我知道的。”姬期衍大声道,“我和我爷爷感情也很深。但是,姜,你有想过吗,他们的去世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把这个罪责揽在你自己身上。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灵魂的话,你外公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把自己爱的人远远推开,带着莫须有的负罪感活着。”
姜庭鸾却唯有苦笑。
事情如果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姬期衍见状,便转移话题道:“之前我听Sophie说,你好像很喜欢喝酒?我之前去过阿尔卑斯山下面的一个酒庄,下次要不要一起去喝葡萄酒?就算不能成为恋人,成为朋友也很好,我依然很喜欢你——朋友间的那种喜欢。”
姜庭鸾看着他清澈乌黑的眼眸,神情真挚,毫无作伪,心间一暖,能够认识姬期衍这样的人,的确是他的幸运吧。
但他还是婉拒道:“我并不是喜欢喝酒,只是很长时间都没办法睡着,所以借助酒精入眠而已。”
姬期言惊讶道:“你睡眠不好吗?有没有去看医生?”
姜庭鸾不语。
和祁闻宥分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踏入过费城,和周宸的心理咨询自然就中断了。
那天他们分别之前,姬期衍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也许你现在并不想解决关于感情的问题,可是关于健康的问题应该放在首位。我想,真正爱你的人,都会这么觉得吧。”
姜庭鸾心中有淡淡暖意,也很认真地和他道谢。
抽空在周末去了费城周宸的研究所,却也是在两个星期之后了。
在研究所的预约前台等候的时候,他看着外面红绿相间的爬山虎,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前台的女孩子和周宸打电话。等她确定了姜庭鸾预约的真实性之后,便很有礼貌地请姜庭鸾上去。
到了周宸的治疗室,姜庭鸾还没说话,穿着白大褂的他就问道:“之前的治疗有一定起色之后,你怎么就突然长时间没有再来了?”
姜庭鸾缓缓开口,眼睫低垂,微微发颤:“因为……这一段时间,我身边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事情让我的生活有了彻底的改变,我和我的男朋友分手,我搬去了纽约,找到了工作,度过了艰难的实习期,我曾经以为我能够重新开始,但是却发现,我一直都生活在那一场灾难之后的现场里,我的周围都是一片废墟,而我被困在这片废墟里,从未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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