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一说完,两个人之间陡然一静。
越溪看到姜庭鸾瞬间惨白的脸色,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只是哪怕机敏如她,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救场,一时之间就这么僵持在那里。
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旁在沙发上懒洋洋地打盹的Undine忽然站了起来,跳下了沙发,然后迈着小步走到了姜庭鸾身边。它像是察觉到了姜庭鸾糟糕到了极点一样的情绪,跳到了姜庭鸾的身上,一下一下轻轻舔着姜庭鸾的手。
姜庭鸾的面色这才恢复了些许,他抱着Undine ,把它放下来,对越溪说了一句“我去下洗手间”,便离开了客厅,也顾不得在乎越溪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了。
姜庭鸾在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两次脸,这才觉得胸口急喘着的那口气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用毛巾擦了一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青年苍白阴郁,像是久不见天日的鬼。
他知道越溪的话纯属无心,只是他心中有愧,才会反应如此剧烈。
他听到越溪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闪过的,是祁闻宥的脸。
年轻的祁闻宥在宾夕法尼亚六月灿烂而耀眼的阳光下,英挺俊美的青年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笑起来的时候比阳光还要绚烂。
可是转眼之间,就是他满脸的哀伤,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对自己说道:“庭鸾,我再没有第二颗真心,可以供你肆意糟践了。”
他不敢想象,祁闻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一句话的。
姜庭鸾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然后回到卧室里,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大堆药盒来。
碳酸锂、氢溴酸西酞普兰片、富马酸喹硫平片、安飞他酮片,这些读起来晦涩绕口的药名,对于姜庭鸾而言却熟悉无比,独自在异国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天不需要服用这些药物来对抗疾病。
他把一大把药丸都塞进嘴里,然后喝了一口水,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把药都吃完,也许是心理原因,他自觉好受了不少,这时才顾得上一个人待在客厅里的越溪。
走出卧室,沙发上的越溪正坐立不安,一看到他走出来,立刻道:“庭鸾,你……”
姜庭鸾看了她一眼,止住了她的话。
“我没事,越溪。”
他坐到沙发上,伸手抚摸这个和他在异国一起度过了几年青春岁月的女孩子,这个女孩子纯善娇憨,是他最珍重的朋友。
“钟霖不会这样伤害你的,你们一定会白首相携,恩爱到老的。”
姜庭鸾是衷心地给越溪祝福的。
越溪果然很感动,眼圈儿都泛红了:“庭鸾,其实在我心里,最希望看见的,还是你也能够幸福。”
“好了好了,”姜庭鸾温声道,“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时间不早了,待会儿堵车就不好了。”
越溪正深感自己说错了话,想要给姜庭鸾赔罪,立刻道:“好啊,我们去吃印度菜吧。我知道一家印度菜馆子,羊肉马萨拉还有咖喱鸡做得可地道啦。其实你一回国我就想带着你去我喜欢的各家餐馆一一吃过去,可惜你那时候跟……”
越溪一时语塞,但还好姜庭鸾并不介意,温和道:“没关系,现在去吃也不晚。”
祁氏主宅。
祁琼瑟最近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儿子身边那个像烫手山芋一样的情人不仅离开了祁氏,还离开了祁闻宥身边。祁闻宥还默认了和闵慧琳订婚的事情。不仅解决了姜庭鸾这个地雷一般的隐患,还得了一个处处让她满意的儿媳妇,祁琼瑟怎么能不得意?
只是现在,祁家一家人都坐在大客厅里,祁老爷子、祁琼瑟和祁闻宥无一不身着正装,显然是要去赴极为重要的酒宴。
祁琼瑟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不耐烦:“去看看你爸,都要出门了,怎么忽然就不舒服了?慧琳他们一家都在等着我们呢。”
两家人都有意结亲,这次便是坐在一起吃顿饭,如无意外,之后便要准备祁闻宥和闵慧琳的订婚仪式了。
祁闻宥应了下来,正准备去喊姜君维,却被祁老爷子制止了。
他先是让一个仆人去看看姜君维,如果实在不舒服就让家庭医生过来看看,然后略带不悦地对祁琼瑟道:“你看看你刚刚说的话,哪里有一点为人妻母的样子?君维是你的丈夫,他不舒服你不去嘘寒问暖也就算了,还这样不耐烦。你儿子也是快成家的人了,你这样让他怎么看你?”
当着祁闻宥的面被祁老爷子训斥,祁琼瑟自然是下不来台,辩解道:“爸,我只是着急啊。慧琳的爸爸亲自来赴宴,这说明他有多重视和我们家的婚事。你也知道,他位高权重,我们要是去晚了,只怕他心里会不舒服……”
祁老爷子摆摆手道:“他家是显赫,但我们家也不差。不用做出这副做低伏小的样儿来。否则,你先就看轻了自己,还指望他家看得上你?你可是闻宥的母亲,将来可不能让你儿媳妇踩到你头上来。”
祁琼瑟讪讪然:“爸,慧琳是个好孩子,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他们父女两个人说话,祁闻宥却只默然站在那里,好像他们说的事情,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
姜君维这时才被几个佣人搀扶着走了出来,脸色惨白,额角上还有没来得及擦去的汗。
他一见祁老爷子便咧出一个笑来,只可惜比哭还难看:“爸,真是不好意思,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祁老爷子道:“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爱护,不舒服怎么也不早说?”
姜君维道:“也就是最近这些天,腹部总是一阵一阵地疼,程医生来了也看不出什么,只是让我多休息。”
祁老爷子点点头:“要是实在难受,哪天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吧,小病不治拖成大病就不好了。”
姜君维自然连声应是。
祁琼瑟见姜君维出来了,怕再晚下去真的迟到就不好了,忙道:“好了好了,爸,人都到了我们就走吧,别让慧琳他们一家那儿在等我们。”
作者有话说:
钟霖第一次出场的时候的时候说是第一次和小姜见面,是BUG。还有,越溪和钟霖的名字真的有玄机欸,起名的时候我想,只有有源源不断甘霖,小溪才能长存啊。我们的越溪大宝贝,要幸福呀~
第84章 选择
这顿饭自然是吃得宾主尽欢。
宴席上不只有闵慧琳一家和祁闻宥一家,连傅仲颉一家也来了。闵修语笑称是两家的媒人,宴上言笑晏晏,附和着祁老爷子,也不会冷落闵家的人。言语诙谐,这宴席上大半风头倒是她的。
作为订婚的两位当事人之一,祁闻宥一直显得很冷漠,好在两家大人相谈甚欢,也并没有人太在意他。闻肃言却似乎也并不介意,他生得一张国字脸,双目炯炯有神,半点也不像已经年过半百的人。他说话很少,但自有一种长居高位者的威仪。他似乎对祁闻宥印象很好,基本都只是在和祁闻宥交谈,问他对时政和股市的看法,还颇为中肯地对祁闻宥的话进行了点评。
闵慧琳的母亲看上去就是一个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身上颇有民国那些贵族名媛的风韵。闵慧琳的美貌和风情一看便是和她一脉相承。
这顿饭快吃到尾声的时候,闵修语便道:“闻宥,慧琳和她的朋友约着一起去看礼服,不如你等会儿送她去吧?”
这时桌上的长辈们都纷纷停下谈话看了过来,祁闻宥哪怕心中烦躁,也不得不先应了下来。
“好,我会把慧琳安全送到的。”
看着他的长辈们这才满意,纷纷打趣起他和闵慧琳来,直说得闵慧琳羞红了脸。祁闻宥更不自在了,看了一眼闵慧琳,两个人一起离了席。
祁闻宥自己开了车来,闵慧琳坐在副驾驶上。路上依旧是走走停停,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车里的气氛很是沉闷,祁闻宥顺手打开了车载音箱,放出来的音乐是莫扎特的《D小调幻想曲》。
流畅的钢琴曲让祁闻宥一吐胸中的郁气,至于身边的闵慧琳,他实在没有心情再去顾及她在想些什么。
谁知他不发话,闵慧琳却开口了。
这个看上去一直贞静秀雅的世家小姐,一开口就扣住了祁闻宥的命门。
她用听起来格外动人的声音,问祁闻宥道:“上次在‘天下盐’吃饭碰到的那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吗?我们的订婚宴,他会出席吗?”
钢琴的声音瞬间变得高亢、尖利,祁闻宥在那一刹那差一点控制不住手里的方向盘。
好在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祁闻宥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用不着拐弯抹角。”
车里光线很暗,祁闻宥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握着方向盘,丝毫看不出其他情绪。
闵慧琳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尽管如此,她依旧感觉到了祁闻宥心绪的波动。
所以她也尽量用一种平静无澜的语气说道:“没什么,只是那一天见面匆忙,总觉得他和你关系并不一般。所以就想问一句。”
祁闻宥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他手里握着方向盘专心致志开车,直到把车开进停车道,他才熄了火,对闵慧琳道:“就是一个普通的下属而已,前几天已经离职了,没什么必要非要请过来。”
闵慧琳自己都没察觉似的松了一口气,面上的笑容也带了几分真心实意:“既然是这样,那也不必请了。想必阿姨也不会愿意为了这样的人费心。”
祁闻宥觉得这话实在刺耳。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既然是聪明人,祁闻宥对她说话便随意了几分。
他一下一下叩击着方向盘,若有所思:“其实,以你的家世,别说在B市,便是在国内,也是凤毛麟角。想要找什么样的结婚对象找不到呢?偏偏选择了我。我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坚定不移地选择的呢?”
闵慧琳一扬下巴,便有了几分轻灵狡黠的味道:“这就要看你能够给我什么了。”
祁闻宥沉默了一会儿,用很是郑重的语气回答道:“我可以给你祁氏继承人妻子的身份,一生的尊重和忠诚,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除此之外,我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车里的气氛陡然一冷。
过了一会儿,祁闻宥才听到闵慧琳故作无谓的回答:“是吗?这已经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了。”
真是个聪明人,祁闻宥想。
也真是个可怜人。
闵慧琳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出来接了电话:“喂?你们到了吗?好,我现在就来。”
挂了电话,闵慧琳对祁闻宥晃了晃手机:“来陪我看礼服的朋友来了,我先走了。”
祁闻宥点点头,看着闵慧琳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看着闵慧琳的背影,第一次想,自己向祁定北和祁琼瑟妥协,做下的这个决定,真的是对的吗?
这个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都注定是悲剧的婚姻,真的应该开始吗?
B市的夏天燥热而漫长,蝉鸣声此起彼伏,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姜庭鸾照旧是睡到很晚才起来,简单吃了一点速冻水饺,喂了Undine,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越溪去了冰岛拍婚纱照,他一个人越发待得没意思,便起意想要回N市一趟。
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个想法,等到越溪的婚礼之后,他便打算回N市定居了。
B市已经是他的伤心之地,也不必再留在这里,时时刻刻伤感自身。
姜庭鸾抬起头,看着窗外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日光,心里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到N市的航班是下午,一下飞机,扑面而来的热气就让人有些受不了。N市的热和B市不同,无论多热的天,空气里面都夹杂着潮气,又闷又热。
坐的士回了家,一打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灰尘。尽管他离开的时候把家具什么的都罩上了防尘罩,但久不住人的房子,积累的灰尘也够人受的。
花了一下午打扫干净各个房间,姜庭鸾又累又饿,拿着手机去外面觅食。买了鸭血粉丝汤、鸡汁汤包,斩了半只烤鸭,还打包了牛肉锅贴和鸭油烧饼,打算明天当早饭。
大约是真的饿了,也可能吃的是家乡风味,这顿饭是姜庭鸾最近吃得最香的一顿。鸭血粉丝汤他特意叮嘱老板多放辣子和葱花,一碗喝下去整个人都痛快不少。烤鸭的店是他从小许崇山就带他去买的,老板换成了原来老板的儿子,但烤鸭却依旧皮脆肉嫩,卤子鲜咸适度,十几年了,依旧没有半分变化。
吃完饭时间才六点多,夏天天黑得晚,外面晚霞绚烂,清风习习。姜庭鸾一时起意,便想出去走走。
他们小区外不远处便是公园,公园里有一片大湖,湖内种满了莲花。正是花期,满湖的莲花盛放,一路走来,衣襟都沾满了荷香。
湖边有许多人,带着稚童来散步的母亲,携手走过的一家人,或是三三两两,嬉笑打闹着走过去的年轻人,也有白发苍苍,脚步缓慢的老年人。
有人在拍照,有人在买路过的商贩卖的小玩意儿,姜庭鸾还看到一个长得很帅气的年轻人在玩儿滑板,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有一个老人挑着一担子荷花在卖,担子上铺着鲜嫩翠绿的莲叶,上面还滚着浑圆剔透的水珠。深粉玉白的莲花摆在上面,说不出的好看。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姜庭鸾买了很多,大多是含苞未绽的花枝。他小时候许崇山经常买,插在花瓶里,放在家中一角,便是一幅静谧的画。
姜庭鸾手里拿着那几枝莲花,慢慢走在路上,耳边喧嚣的声音似乎变得很远,心头的郁气一点一点散开。
他想他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他的人生,这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哪怕他在外面再无处可去,这里也会敞开怀抱接纳他。
就算没有祁闻宥,他也可以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即使最开始离开祁闻宥的时候,他几乎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呼吸,就好像时时刻刻有人掐住他的喉咙,但他不也一样熬过来了吗?
会好起来的,姜庭鸾想。
祁氏主宅,祁家人正在见客。
“哈哈哈哈哈哈,等了这么久,终于听到闻宥的好消息了。祁家最近真是好运连连啊,老爷子,闻宥订婚之后,就该吃我家崝则家那个小儿子的满月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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