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来时,就发现外公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怜惜,而他脸上还带着泪痕,看见外公回来了,就高兴地扑进了他怀里。
“外公!”
外公身上带着淡淡的肥皂的味道,暖暖的,让他觉得十分舒服。
“庭鸾,”许崇山抚摸着外孙的头发,“妈妈生病了,所以才会因为你打碎了镜框而失去理智,你不要怪你的妈妈。”
姜庭鸾似懂非懂,但想到昨天许晚初狰狞的表情,依旧害怕得将自己缩到了许崇山的怀里。
许崇山叹了口气,道:“你要是害怕,以后妈妈回来了,就尽量避开她一点,还要,那个相框,千万不要再去动了。”
姜庭鸾点点头,许崇山见他这样乖巧,又想到他自幼聪明灵慧,心里面就有些不好受起来。
姜庭鸾一边回忆,眼泪就忍不住往外流,他也并未去擦。有路人看见他这副模样,上前询问道:“Do you need help?”
姜庭鸾胡乱擦了一把脸,向他们道谢。
从祁闻宥家里出来时,什么都没带,幸好手机在夹克的口袋里,他用手机约了一辆网约车,坐车回了宿舍。
期间祁闻宥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还有越溪也打了几个过来,他都没接,想了想,给越溪回复了他已经回到宿舍的消息,就把手机关机了。
这个时候,他实在是需要一个人自己安静的空间。
祁闻宥在自己家附近焦急地找了许久,姜庭鸾对这里根本不熟悉,又是夜晚,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就不好了。费城枪击案的发生率一向都偏高,虽然这里是安全区域,但事就怕万一……要不是越溪打了电话来告诉他姜庭鸾已经安全到达宿舍了,他差点就要报警了。
接到越溪的电话,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不肯接我的电话,我真害怕出什么事情。”
越溪很奇怪:“你们是吵架了吗?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祁闻宥也很困惑。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道,“吃饭时还好好的,吃完饭我让他去小书房找书看,结果他把我家的全家福摔碎了,然后一言不发就跑了出去。我自己也正纳闷呢。”
电话那头的越溪也蹙起眉头,想了想道:“庭鸾从小没有爸爸,是他妈妈和外公带大的,会不会是因为看到你家的全家福,所以受了些刺激?”
祁闻宥却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却并不认可越溪说的话:“庭鸾是理智的人,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有这么剧烈的反应,这其中一定还有我们都不知道的缘故。”
越溪也觉得很费解,祁闻宥则道:“越小姐,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我是庭鸾的朋友,这是应该的。”
“已经很晚了,你先休息吧,我找机会再去问庭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越溪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祁先生,这次都是庭鸾太冲动了,还请你不要计较。”
祁闻宥见越溪这样小心翼翼替姜庭鸾给他赔礼道歉,心里面好受了许多:“我明白,我是不会这样轻易放弃的。”
祁闻宥这样说了,自然也会这样做。第二天,姜庭鸾便听到门外有人敲门的声音。
他打开门,见到的是一脸疲惫的祁闻宥。
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显然是一晚上都没睡好,姜庭鸾见是他,下意识就想要关门,却被祁闻宥制止了。
“庭鸾,你至少要听我说几句话。”他的话音里带着哀求,姜庭鸾闻言,便没有再强硬地要将门关上。
“你想说什么?”
祁闻宥昨天晚上想了许久,却依旧想不明白姜庭鸾态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他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庭鸾,你应该明白,这些日子我都在努力追求你,你这样聪明,应该能够感觉得到。”
他见姜庭鸾依旧面若冰霜,一言不发,便放软了声音道:“我昨天请你去吃饭,本来是打算和你告白的,可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突然地走了……庭鸾,你就算要拒绝我,也应该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好不好?”
姜庭鸾心中一痛。
他从百般否认自己对祁闻宥的感觉,到终于敢小心翼翼地承认他对祁闻宥的情意,其中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到现在发现祁闻宥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是那个抛弃他们母子的那个男人的儿子,他心中难言的痛楚,又何尝会比祁闻宥少呢?
可是他却一个字都不能说。
他缓缓抬起头,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器:“你就当我不识识务,不知好歹。反正你家境这样优越,追你的人只怕要从费城排到纽约,哪里又会少我一个?”
祁闻宥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姜庭鸾看着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祁闻宥的情景。
他当时就想,能够拥有这样热烈灿烂地像是费城六月的阳光一样的男孩子,一定生活在很幸福的家庭里吧。
但是知晓了这一切之后,姜庭鸾忽然想到,当那个毫不犹豫抛弃他们母子的父亲和妻子儿女一家和乐的时候,他却在因为许晚初不时发作的精神疾病瑟瑟发抖;当他们一家共叙天伦的时候,他和外公可能正在挨家挨户因为许晚初做出的一些失常的举动向邻居道歉;当他们一家在欢度佳节的时候,他的外公却在为许晚初的医药费和他的学费发愁。
姜庭鸾也是渐渐长大之后,才知道许晚初因为早年发生的一些事情,精神上本来就有些问题。遇到姜君维之后,本来已经渐渐好转,但是因为姜君维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人间蒸发,她受了很大的刺激,病情就愈发严重了。
想到这里,虽然姜庭鸾理智上知道,这一切和祁闻宥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却依旧难以抑制地涌上怨愤来。
“我不是这样的人?”他轻笑道,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那你认为我是怎么样的人呢?祁闻宥,我自认为除了这所谓的色相,并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难道祁公子你也不过是那些俗人,看不穿这红颜白骨,皆是虚妄。”
祁闻宥拧起他墨一样浓的剑眉,不解姜庭鸾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哪怕他脾气再好,此刻声音也上扬了些:“庭鸾,你说这样的话,不是在糟践我,是在糟践你自己。”
姜庭鸾自嘲地笑了笑:“那便是我甘愿自轻自贱,并不关你的事。”
祁闻宥无奈,却依旧按捺着自己的情绪,耐心道:“庭鸾,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看着姜庭鸾的眼睛,声音变得低沉:“我能够感觉到,你也是喜欢我的,是吗?要不然你也不会答应我的邀约,去我家吃饭。庭鸾,到底是为什么呢?”
姜庭鸾在听到他说那句“你也是喜欢我的”的时候,就别过了头,不去看他。
他的脑海里涌动着千头万绪,而面对一定要问出一个缘由来的祁闻宥,他真想什么都说出来。
可是他不能。
他的母亲至今还住在精神病院,他的外公只有微薄的退休工资,为了补贴家用,现在还在给小孩子们补习功课。如果祁闻宥的家庭知道了他的存在,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当年他的母亲几次试图自杀,最后是因为被诊出身怀有孕,才渐渐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姜庭鸾想,他那个所谓的父亲,并不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在这个世界上。
他也不需要姜君维知道,祁氏集团在国内赫赫有名,那位祁氏集团的小姐,要是知道自己丈夫还有一个私生子,会做出什么来呢?
姜庭鸾不敢想。
所以他只是有些疲惫地对祁闻宥道:“你什么都不必知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嗯,我情绪不太好只能沉默,感谢大家的留言。
第9章 深思
祁闻宥见他脸上的悲苦之色,虽然心中依旧十分费解,但却不忍心再问下去了。
两个人这样对峙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既然如此,不如让他先退一步好了。
“庭鸾,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说,那我就先走了。”他面色黯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庭鸾,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这句话本来应该在他们吃完饭之后,他坐在钢琴边,给姜庭鸾弹奏一曲《Album Leaf》(1)之后,再举着月季,神情款款对他说出来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人相顾无言。这句饱含情意的话语,就像还未开就已经凋谢的玫瑰,甚至未曾来得及绽放在有情人的心间。
姜庭鸾努力地眨眼睛,他不想在祁闻宥面前流泪。
“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留你了。”他冷冷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关上门了。
并没有多看他一眼。
只是关上门之后,在祁闻宥面前忍了许久的热泪,终于能够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
这一天他一直待在宿舍房间里,哪儿都没去,到了深夜,算好国内那边已经到了上午,便给他的外公打了一个电话。
外公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还有些惊诧,接通电话就问道:“庭鸾,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因为时差的原因,他很少给许崇山打电话,这才让许崇山有些担心。
“没事,我很好,”姜庭鸾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有些,“就是有些想您了,您还好吧?”
许崇山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小到大,姜庭鸾都从来没让他操过什么心,读书时就是学校里最顶尖的学生,哪个老师都夸他前程远大,又因为他的家境,对他颇多照顾。好在姜庭鸾也没有辜负他们的苦心,顺顺利利进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又考取了国外大学全奖研究生,教过他的老师都把他当作典范说给自己的学生听。
许崇山在那边咳嗽了几声,姜庭鸾便有些担心:“您这是怎么了?有去买止咳药吗?”
许崇山却不在意:“没什么大事,就是因为受了一点凉所以咳嗽,你不用担心。”
姜庭鸾道:“咳嗽是小事,但是要是没及时吃药炎症厉害起来,就会难受了,外公,您身边没有照顾您的人,可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许崇山知道姜庭鸾是担心自己,便笑着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只是你在A国,外公也看顾不到你,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姜应鸾应了,犹豫了许久,才问道:“我妈妈,她还好吗?”
许崇山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挺好的,上次我去看她,她还胖了一点,气色也不错。听说她在医院里跟着志愿者学习织毛衣,还说要给我也织一件呢。”
姜庭鸾默然。
国内舆论对于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的污名化,大概没有谁比像他这样拥有一个常年会经常犯病的的精神疾病母亲的人更深刻,从小到大,他不知道多少次听到别人在他背后窃窃私语。
“那就是那个疯子的儿子?长得倒跟他母亲一样,一看就是个狐媚子。”
“别这么说,人家会听见的。”
“这有什么说不得,难道不都是实话?他妈妈幸好关进精神病院了,要不然,我可不愿意跟个疯子住这么近。听说她妈妈还放过火呢,真的是,有病就该关进去,放在外面不是害人吗?”
“人家已经够可怜的,你就别说了。”
“什么可怜不可怜,她有病就该好好关着,凭什么放出来?要我说,怎么没在那把她自己放的火里烧死?也少了个祸害。”
“你别说了,人家过来了。”
但是姜庭鸾永远是冷着脸走过去,从来不发一言。
在成长的过程里,他查阅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发现这是一个庞大、复杂且涉及很多层面的问题。
传统文化中的“家丑不外扬”的思想根深蒂固,一旦家中有人出现心理或者精神问题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看医生,而是想办法掩盖住这件事,生怕左邻右舍有什么闲言碎语,甚至有些愚昧些的人家,会认为病人是“撞邪了”、“被什么上了身”。而得不到及时的救助,病人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甚至彻底失去自主能力,因为心理上的“退行”,彻底变成一个废人。而没有攻击性的精神病人还好,许多有攻击性的精神病人如果没有被控制,常常犯下许多骇人听闻的血案,或者作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为。这种案件一般传播的很快,对于那些对心理知识了解不够的大众而言,他们并不会区分是这是哪一种类型的精神疾病,只会笼统认为就是“精神病”,从而对身边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更加恐惧和厌恶,无形中又加重了对精神病人这个群体的污名化。一些有自知力的心理疾病的患者在这种环境下,会因为自己的病而有羞耻感,从而拖延看病的进度。
姜庭鸾觉得,这种恐惧和厌恶,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愚昧和无知,甚至可能原因就是拒绝认识。再加之国家对于精神残障人群的漠视,许多有攻击性的精神病人得不到控制,变成了街头巷尾的流浪汉,无形中加重了群众的恐慌。并且法律法规中对于精神患者犯罪的条例过于模糊,使得在许多重大案件中,因为犯罪者借助精神疾病鉴定证书脱罪,群众气苦,攻击性却全部指向了精神问题群体。
姜庭鸾知道,像他母亲这样,有攻击性行为的精神病人,是应该送去精神病院治疗,但是那些看到他就觉得他身上有病毒一样避之不及的邻居,那些用各种侮辱性语言在他背后议论的同学,以及一些知道他母亲是精神病人之后就对他态度三百六十度转变的人,都是让他越来越沉默和成熟的原因。
如果没有他的外公一直在安慰和开解他,姜庭鸾会变成什么样,依旧是个未知数。
但是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道:“等我在这边工作了,就将您和妈妈都接过来,让妈妈住最好的疗养院,您也可以经常去看她了。”
很多和许晚初住在一起的病人,在精神病院住了十几年,家人就当这个人已经死了一样,从未探望过,连医药费都是医生护士们垫付的。只有许崇山,每周都会去看望女儿,给女儿送衣物和水果。
姜庭鸾一直觉得,自己的外公是一个坚韧并且很伟大的人,只要有他在,再大的风雨,他也能够为他们遮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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