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庭鸾最后看了一眼祁闻宥,这才离开了病房。
回去的路上,姜庭鸾把自己要去帮去医生对祁闻宥做促醒治疗的事情告诉了越溪,越溪不禁有些担心:“你能不能行啊?你自己也还是病人呢。还有祁阿姨,我今天真是吓了一跳,她这样不由分说就对你动手,未免也太伤人了!”说到最后,越溪已经语带不忿。
姜庭鸾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越溪解释。
他理解越溪为他愤愤不平,但是从某个角度而言,祁琼瑟这一巴掌,却也多少抵消了他心底深处对祁闻宥的愧疚。
要不是他,怎么会害得祁闻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姜庭鸾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让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无法改变的事情。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眼底已经一派清明。
“没事的,”姜庭鸾对越溪道,“我就是一只手骨折了而已,休息了这么些天,已经没事了。何况有其他六个专业医生,我只是过去和闻宥说说话而已。”
越溪还想再多说些什么,但姜庭鸾仿佛早就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一样,开口打断了她:“至于祁阿姨,你也不用担心了。就算她再不喜欢我,现在张医生都说我对闻宥的治疗有帮助,想必也不会再为难我。”
越溪还是一脸不放心的模样,姜庭鸾只好道:“你放心,今天要不是我敬着她是长辈,也不会站在那里随她打的。不会有下次了。”
这时候越溪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电话,听到对面的人的声音,面上便泛起带着甜意的笑容,脸颊一下变得红扑扑的,像是恋爱中的少女一样娇羞。
等她挂了电话,姜庭鸾便打趣道:“怎么,是钟霖打电话过来了吗?”
越溪有些不好意思:“是,今天说好了去他爸妈家吃饭,他说过来接我。”
姜庭鸾便催促她道:“那你快去吧,被让他等着了。”
他虽然这么说,但越溪到底又仔细嘱咐了照顾姜庭鸾的护工一番,让他们好好照顾姜庭鸾,这才离开医院。
虽然越溪这样小心翼翼,但姜庭鸾其实却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这一晚是他从灾区回来之后,睡得最沉的一个晚上。好像在见到祁闻宥之后,他终于能够从这个纠缠他数日的噩梦中醒来。
而未来无论将要面对什么,他都已经无所畏惧。
第二天,姜庭鸾醒得很早。大概是因为睡得很好的缘故,他只觉得自己难得的神清气爽。护工端来早餐,他胃口也不错,喝了一碗黑米紫米粥,两个奶香馒头,以及一小碗香菇木耳猪肉馅儿的饺子。
吃完饭,姜庭鸾换了一身衣服,去了23楼。
祁闻宥的病房里,正有两个中医在给祁闻宥施针。
姜庭鸾不敢打扰,便站在一旁等他们针灸结束。
那两个施针的中医都只看了姜庭鸾一眼,然后便继续专心致志给祁闻宥针灸。祁闻宥头顶、面部、胸膛上已经插着不少又长又细的银针了。尽管知道他们手法精湛,但姜庭鸾看着他们把闪着银光的针插入祁闻宥头顶的穴位的时候,他的心还是颤了颤。
等过了一个小时,针灸结束,那两个医生将银针都收好,和姜庭鸾打了个招呼,便都离开了。
姜庭鸾的左手不方便,但还是坚持和护工一起给祁闻宥穿好衣服。等张医生查完房,例行检查之后,病房里便只剩下他和病床上沉睡着的祁闻宥两个人。
姜庭鸾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枯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卫生间打了一盆温度适中的水,找了一块新的毛巾,细细给祁闻宥把脸擦拭了一次,好不容易擦完,姜庭鸾没有忍住,在祁闻宥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刚刚他们给你针灸的时候,你痛不痛?”姜庭鸾小声问出了自己心底的话,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好笑,不说祁闻宥现在能不能感受得到痛的感觉,只说给祁闻宥施针的这些中医,想必也是各个医术不凡,哪里需要有这种担心。
“但是我还是会担心,你会痛,闻宥。”姜庭鸾低低地说道,他伸手抓住祁闻宥的手,脸贴在上面,慢慢感受着祁闻宥的温度。
“你为什么不醒来呢?是想太累了想要睡一会儿吗?”姜庭鸾又问道,“没关系,你想睡就睡吧,只是不要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好不好?”
他自然是等不到他想要的回答的。
祁闻宥依旧躺在床上,紧闭双目,毫无反应。
姜庭鸾心中有淡淡的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没关系,你不想说话,我们就听音乐好不好?是你给我弹过的那首《小星星变奏曲》。”
他打开手机,放出这首音乐,流利悦耳的钢琴曲目,繁复的十二段变奏,让他想起祁闻宥第一次在他面前弹奏这首曲子的场景。
他歪着头, 面上浮现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来。
姜庭鸾还记得,那天他们谈到姜君维,姜庭鸾心绪不好,故意刁难祁闻宥。让祁闻宥去外排了一个小时的队去买冰淇淋,祁闻宥好不容易买回来,姜庭鸾只吃了一口,就把冰淇淋扔到了垃圾桶里。
他本来以为祁闻宥会大发雷霆,然而祁闻宥那个时候的反应,姜庭鸾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是不是那个时候开始,他从心底深处,就开始依恋祁闻宥对他无限的温存与爱意呢?
姜庭鸾叹了一口气,轻轻伏在祁闻宥身上,闭上眼睛。
“快点醒来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这一次,就换我大冷天的夜里排一个小时队,去买冰淇淋好不好?”
第114章 祈祷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B市的夏季如期而至。白昼越来越长,阳光亮得刺眼,照在油绿繁茂的的树叶上。蝉鸣一声高过一声,聒噪又刺耳。
姜庭鸾起身,把病房里的窗帘拉上,又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一些。做完这些,他又打了一盆温水,给祁闻宥擦拭身体,让他尽可能保持清爽和洁净。
距离祁闻宥出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祁闻宥虽然偶尔对姜庭鸾的声音有一些反射性的反应,却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姜庭鸾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祁家请的那几个护工便清闲了下来,除了姜庭鸾回家的时候,其他时间,无论洗澡、擦身还是其他的事情,姜庭鸾从来不假手于人,亲力亲为。他还和康复科的医生学习了专门的按摩手法,每天都坚持给祁闻宥按摩,让他身体的肌肉不要萎缩得那么快。
可无论他再如何用心照顾,昏迷中的祁闻宥依旧一天一天地变得衰弱下去。
北方的夏天和从小就在南方长大的姜庭鸾记忆里的完全不同,哪怕是下雨,水蒸气也会很快蒸发干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燥炽热的气息。而姜庭鸾记忆里,N市的夏天,闷热潮湿的傍晚,云层压得格外低,往往这个时候,便会有一场疾风暴雨,洗去一天的燥热。让人能在苦夏里得一晚安眠。唯一的相同的,就是大地上万物蓬勃,茁壮生长。
除了他的祁闻宥。
姜庭鸾每天给祁闻宥擦身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体内的生机被一丝丝抽走,原来那样高大英挺的一个男人,现在瘦到一摸就可以摸到皮肤下面的骨头。
贵宾VIP病房的配置非常齐全,除了两个卫生间、小厨房,还有陪护休息的小房间。姜庭鸾大多数时间都休息在这里。但他很多次在流流满面中醒来的时候,他都会走出这个房间,挤在祁闻宥的病床上,几乎是把自己贴在祁闻宥身上。
黑暗之中,这个世界就好像只剩下姜庭鸾自己,和他所紧紧抱着的温热躯体。
姜庭鸾的头埋在祁闻宥的胸口,感受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敢肆无忌惮地哭出来,可即使在这种时候,他都不敢哭出声来。
可是在白天,无论在任何人面前,姜庭鸾都不会表现出半分颓唐。他认真听取医生吩咐的每一句话,然后一丝不苟地做到。
这期间,祁琼瑟虽然依旧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却也没有再对他恶言相向。他也见到了祁定北,但是除了第一次祁定北来看望祁闻宥的时候,姜庭鸾和他打了个照面之外,之后的几次,他都避开了。
姜庭鸾很不喜欢祁定北看着他的眼神,虽然祁定北并没有多和他说什么,但姜庭鸾本能地感觉,祁定北看向他的眼神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
至于这恶意从何而来,姜庭鸾并没有深想。
姜君维也来看过祁闻宥,他已经病得几乎没有人形了,哪怕是盛暑天气,轮椅上的他还要裹着厚厚的毛毯,只说了几句话,枯黄的脸上便全都是汗,显然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姜庭鸾看着已经病入膏肓的姜君维,很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如古井无波,再也不起一丝波澜。
或许人只有真的在生和死那道巨大而狰狞的裂缝之上俯视过,才会明白,所谓爱恨嗔痴,皆为妄念,诸如浮云,风吹即散。
无论他有多恨姜君维,许崇山都已经没有办法再活过来了。
姜庭鸾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祁闻宥昏迷的第四个月,姜君维去世了。
知道这个消息,姜庭鸾不为所动,越溪却很担心,特意和钟霖来医院看他。
姜庭鸾看到越溪便忙让她坐下:“有什么事打个电话来一趟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亲自过来。”
越溪微红着脸,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姜庭鸾斗嘴,钟霖在一边扶着她的腰身,十分的小心谨慎。
姜庭鸾看着,面上便忍不住有了笑意。
越溪有了身孕,刚刚两个月,正是要小心的时候。姜庭鸾也为他们高兴,看到钟霖这么心疼越溪,他更是欣慰。
越溪也没有忘记来意,坐下来便问道:“我听说姜伯父去世了,你知道了吗?”
“知道,”姜庭鸾面色淡淡的,显然不愿意多提这件事。
越溪长舒了一口气:“我就是担心你,所以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庭鸾,你……没事吧?”
看着越溪关切的脸,姜庭鸾心中有暖流淌过,他握住越溪的手,低声道:“我没事,越溪,现在对于我来说,这些仇恨已经不会再扰乱我的心智了。”
他眼神坚定,越溪这才放下心来,就又听到姜庭鸾道:“你现在不用想这么多,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医院这种地方,没事的话还是少来为好。”
说完,姜庭鸾又对钟霖道:“越溪一向任性,麻烦你多多照顾她。”
钟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得体:“我是她的丈夫,这是应该的,姜先生客气了。”
他和钟霖寒暄完,正要送他们走的时候,越溪眼尖,忽然发现病房一角的书桌上,正摆着笔墨纸砚,他们来之前,姜庭鸾应该正是在写字,摊开的宣纸上,笔墨还未彻底干透。
“欸?庭鸾,你什么时候又开始练习书法了?”越溪走过去,好奇地看着那张宣纸上的字。
“并不是练习书法,”姜庭鸾解释道,“这是我手抄的《地藏经》。”
越溪不解:“抄写这个做什么?”
姜庭鸾的神色便有几分黯然。
停顿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道:“《地藏经》又称《地藏菩萨本愿经》,传说地藏王菩萨曾经发下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抄诵此经,可消无量罪业,可度一切灾厄。”
越溪心有七窍,如何不懂姜庭鸾话里未尽之意,她便开口安慰姜庭鸾道:“你放心,你这样虔诚,佛祖一定会保佑闻宥早日醒过来的。”
姜庭鸾苦笑道:“但愿吧。”
求神拜佛,也不过是束手无策下的一种方法罢了。
越溪他们走之后,姜庭鸾将自己抄写的经文收拾好,让护工来照顾祁闻宥,自己去了灵光寺。
灵光寺是千年古刹,向来香火旺盛。只是这样的酷暑天气,除了来寺里纳凉的人,香客寥寥无几。
姜庭鸾一进地藏殿,就有沙弥认出他来,双手合十:“姜施主来了。”
姜庭鸾也对他还了个礼,道:“我又抄写了一遍《地藏经》,麻烦师父帮我供在佛前。”
灵光寺内每尊佛像年年都需要维修翻新,姜庭鸾捐了一大笔香油钱,用来翻修地藏王菩萨金身,唯一的要求是将他抄写的《地藏经》供在佛前,让寺内的和尚每日早晨和傍晚诵读《地藏经》和《药师咒》。这笔香油钱自然是要价不菲,但姜庭鸾花得心甘情愿。
那小沙弥道:“施主稍等,我先在就去喊师傅过来。”
姜庭鸾颔首,没多久,便有一个身材矮壮,面容慈和的和尚过来和姜庭鸾打招呼:“姜施主,这么快又抄了经文送过来吗?”
姜庭鸾还了礼:“是,只希望菩萨看在我心诚的份上,了我心愿。”
那和尚便笑道:“阿弥陀佛,我佛自会保佑施主。”
姜庭鸾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小沙弥将原来供奉在地藏王佛像前的经文拿下来,又换上了新的香烛、鲜果、鲜花,将姜庭鸾今天送来的经文恭恭敬敬供奉在佛前。又将原来那份经文在佛前焚化。
姜庭鸾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姜庭鸾在心中默念,“若当真有业障未消,我愿为他承担,祈求菩萨让他早日醒来,恢复健康。若我心愿得尝,我愿成为菩萨的信徒,年年布施……”
他在蒲团上跪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起来,寺庙内没有空调风扇,又燃着香烛,姜庭鸾热得满脸都是汗,却连擦都没有擦一擦。
做完这件事,他也没有在灵光寺内久留,而是动身回了医院。
谁知刚回到祁闻宥的病房,却发现祁琼瑟也在。
这些日子以来,也许是看他照顾昏迷在病床上的祁闻宥毫无怨言,祁琼瑟对他的态度也渐渐平和起来,今天还破天荒和他打了招呼。
“刚刚护工说你出去了,这三伏天气,你去哪了?”
姜庭鸾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道:“祁阿姨,我手抄了地藏经,供奉到灵光寺的地藏殿去了。”
祁琼瑟点点头,之后便没有理他了,一直在和张医生他们说话。
一直到离开医院的时候,在电梯里,只有祁琼瑟和跟了她多年的特助,祁琼瑟才幽幽道。
“他能做到这个地步,也当真是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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