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是担心秦言生气,而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不舍得。
他已经亏欠秦言太多了。
贺嘉时自然知道秦言对室内装修没什么兴趣,甚至,他觉得秦言似乎对赚钱也没什么兴趣。而秦言之所以愿意拼死拼活地一边学习一边在嘉志装修公司工作,全然是为了贺嘉时。
他本不必这么辛劳。
每每想到这里,贺嘉时总觉得心里很难受。一方面,他希望能为秦言提供一个好的生活,让他开心快活,可另一方面,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他又切切实实地需要秦言的帮助。
现在想来,他非但没有让秦言生活得更好,反而是秦言,付出了时间,奉献了经历,让他过得更好了。
贺嘉时忍不住亲了亲秦言的额头,“秦言……这么长时间以来,真的辛苦你了。对不起。”
秦言笑笑,有点羞赧地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我昨天跟你说那些话,不是为了抱怨,我就是想朝你撒撒娇罢了。没关系的。虽然很辛苦,但我愿意帮你。”
贺嘉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唯有握紧秦言的手,将他拥进怀抱。
如今,贺嘉时与秦言早就不在意风言风语了,而在这繁华忙碌的上海,也没人会在意不具姓名的无名小卒是如何十指相扣。
傍晚,他俩在家门口的菜市场买了许多蔬菜水果,准备回家好好做顿晚餐。
这些天,他们疲于工作,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认真做一顿饭了。
吃过饭后,他们又自然而然地缠在了一起,浴室中,大床上,处处留下他们相爱的痕迹。
短暂的修整后,第二天,他们又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
天气闷热得厉害,水汽将人牢牢包裹,简直快要喘不上气来。秦言一边顾着公司里的事情,一边还要备考选调生,忙得焦头烂额。
这个暑假,学生们忙着考研的考研,考公的考公,找工作的则拿出十八般武艺,应付一轮轮的网申、网测和面试。
每个人都背上了沉重的壳儿,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学生了,他们要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了。
晚上,秦言也不再有功夫看闲书了,听网课,刷题,回顾,从七点钟吃完晚饭,到十一点钟洗漱上床,每一个小时都被他安排得妥妥当当。
相比之下,只需要全身心扑在工作上的贺嘉时反而没那么忙了,于是,每天晚上他就忙前忙后,一会儿给秦言倒杯水,一会儿给他切个苹果。
正当秦言一边犯困一边刷题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个来自J城的陌生电话。
自打秦言来上海读了大学,便彻底与秦建国断绝了关系,就连户口,都早就迁到了学校。他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早就去世了,如今他在J城既没有亲戚,也没有什么旧友,他实在想不通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秦言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对面传来女人尖锐的叫声,“是秦言么,矿里出事了!”
秦言一愣。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贺嘉时。
他俩从小生在矿区,虽然现在已经摆脱了J城整整四年,可对矿难的恐惧,却是刻进骨子里的。
更何况,更何况秦言的父亲秦建国,是矿厂负责安全生产的主任。
秦言的声音都在哆嗦,“你说什么?”
女人一边安慰哭闹的孩子,一边喊道,“矿井坍塌了!政府已经组织救援了!你爸,你爸他,被带走了!”
秦言的心猛地颤着,他挂掉电话,用力吞咽了两下,无助地看着贺嘉时。
贺嘉时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秦言浑身都在颤,“矿井……坍塌了。我爸他,他被带去调查了。”
贺嘉时连忙掏出手机,飞快地在互联网上搜索着,却只有零星没用的信息。他又给以前的老同学发信息,询问最新的情况。
他安慰道,“言言,言言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你放心。”
安全问题就是悬在矿厂头上的一把刀。
每一起矿难,只是听众耳朵中轻飘飘的几句话,只是新闻中随手划过去的事故,可落在那些活生生的人身上,却是血淋淋的生命,落在他们的亲朋好友身上,是一辈子都跨不过的槛儿。
贺嘉时的安慰太过于浅薄,既抹不平秦言对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们的担忧,也稀释不了他对秦建国的愤恨。
他是学法律的,又从小在矿区长大,耳濡目染,他太清楚矿厂一旦发生矿难,秦建国要面临怎样的法律责任了。
秦言不怕秦建国锒铛入狱,错了就是错了,做这份工作就要担起这份责任,法律不会委屈他,却更加不会放过他。
秦言更加不怕秦建国会赔掉裤子,反正自己与秦建国早就断得一干二净,无论如何,也不干他秦言的事。
可他还要生活啊,他还有自己的理想和事业啊,他还想……成为一名基层公务员啊。
他还要面临严格的政审啊。
进入大学以来,秦言迷茫过,彷徨过,尝试过不同的方向,做出过不同的努力,他深入贫穷偏远的山区,他投身最苦最累的公益事业,他终于找到了实现自己价值的路径,他已经为此努力了许久——
而这一切,统统都将化为泡影。
最新的消息、传闻,源源不断的通过手机传送到他们面前,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每一秒钟,都是恐惧。
市里、省里的领导对这场事故非常重视,组织救援,统计伤亡,厘清责任,桩桩件件,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黎娟又给秦言打来过几次电话,没了最初时的慌张失措,言语中反而带着责难,拐着弯儿骂秦言没良心、白眼狼,亲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却连个人影都没露。
黎娟的声音又尖又细,电话中,小男孩的哭闹几乎要将秦言的头盖骨掀起来。他心里乱糟糟的,没说话。
女人瞧他不说话,便蹬鼻子上脸起来,嘴巴机关枪似的,说的都是自己为他们老秦家付出多少云云。
最后,黎娟甚至不忘觊觎陶英留下的那套小房子,说,“你爸现在出事儿了,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你弟弟还小,你一个人占着家里的一套房子,这算什么事儿?”
秦言心中冷笑,心想你若是真委屈当初可以不上赶着嫁进来,还不是觉得有利可图,才做出那等的腌臜事儿。
更何况,这套房子根本不是“家里”的,而是他母亲留下的遗产。
秦言当初与秦建国、黎娟二人闹得难看至极,如今对这两人再没有半份感情,而那便宜弟弟更是连面都见不着。
孩子是无辜的,他对这个弟弟无所谓恨意,却也不可能产生什么亲近之情。
秦言说得直白,“N市的小房子是我妈留给我的遗产,不是秦建国的,我也不可能给你们。”
黎娟一听这话,急了,“你妈的遗产?你妈的不也是夫妻共同财产么?再说了,你爸给了你生命,把你养大,现在你连套房子都不舍得给他?你还是不是人了?”
“再说了,这些年,你爸明里暗里给过你多少钱?你就一点报答之心都没有么?”
秦言腹诽,秦建国给他钱?秦建国何曾给过他钱?
他懒得计较黎娟的这些小九九,也早知道黎娟与秦建国会打N市这套小房子的主意,于是冷静地说,“这房子是我妈的婚前财产,跟秦建国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有异议请律师来跟我联系,拜托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可能管你们的事。”
黎娟的咒骂声与小孩的哭闹声连成一片,吵得秦言耳膜都要穿了,他嫌恶地挂断电话,重重地靠在贺嘉时身上。
最后,经过一连串的调查,官方将这次的事故定性为矿井工人安全意识淡薄,矿井安全管理不力,安全生产责任制落实欠缺,对职工安全教育培训不力,未严格执行隐患排查治理制度而造成的责任事故;其中,矿长、安全主管,带班领导对事故负直接责任,行为已构成重大责任事故罪,应予刑罚处罚[1]。
尘埃落定,法网恢恢,秦言浑身发颤,他合上书,闭上眼,用力将桌上一摞摞的学习材料统统推到地上。
“哗啦啦”
一沓一沓的练习,一页页的笔记,一日日的努力,一夜夜的煎熬,统统化作泡影。
一切都白费了。
作者有话说:
[1]化用自重庆市城口县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2015)城法刑初字第00041号
第120章
不再备考选调生考试以后,秦言空闲的时间多了不少。他照样每天随贺嘉时一起去公司,处理完工作后,就一个人回到家里。
他们的出租屋本就逼仄狭小,日日待在里面,百无聊赖,更觉得压抑苦闷。
九月开学后,学校根据三年来的GPA,公布了推免资格名单。秦言的成绩一向名列前茅,他的名字被写在了公告的首行。
因为没有提前做过保研的准备,更没参加过推免夏令营,所以哪怕平均分位列全系第一,秦言在保研中仍不占什么优势。
他硬着头皮报了复旦、交大和本校。
九月末的时候,本校已经确定会录取他,而后不久,他又接到了交大的复试通知。
没时间准备,更没心思准备,他浑浑噩噩地混过了面试,最后的成绩显而易见。
确定了留在本校读研后,秦言的日子过得更加无聊,生活中只剩下了公司与家两点一线。他既不想出门,也不想社交,就连贺嘉时与他讲话,他都时常提不起兴趣
十一长假,他在家躺了整整六天,贺嘉时不在家的时间,他都会久久地放空自己,看着泛黄的天花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秦言浑身的精气神都仿佛被抽走了,他失去了方向,也不想再寻找方向。
假期的最后一天,贺嘉时废了好大的口舌,终于把他拉出去转了转。他们像往常一样,购物、吃饭、看电影,明明做着彼此平日里、忙碌时最爱的消遣,可贺嘉时分明觉得,陪在自己身边的只剩下一具身体。
嘉志装修公司的业务越来越多,各方面的工作都有条不紊地走向正轨,银行卡余额上的数字不断攀升,他们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好了。
他们租了新房子,告别了狭小昏暗的破老小,搬进了两室一厅的电梯房。新家亮堂宽敞,装修崭新,一切都是几年前刚来到上海时不敢想的。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春节。
上海的春节空旷寂寞,马路上的车辆与行人一下少了大半,小区里,只剩下了零星几盏的灯,还隐隐的亮着。
没有绚烂的烟花,没有热闹的爆竹,唯有电视机里的春晚,自顾自地喧嚣着。
秦言没跟贺嘉时一起包饺子,他半躺在柔软舒适的皮质沙发上,看着贺嘉时忙前忙后。
还没等贺嘉时包完饺子,春晚上的小品正闹得火热,秦言却突然困了,他打了两个哈欠,转身回屋睡觉去。
贺嘉时放下手中的饺子,一一收进冰箱里,他没生秦言的气,反而蹲在床边儿,摸摸秦言的头发,温声问他,“秦言,今天是过年,开心点儿行么?”
秦言皱皱眉头,心里却难受得厉害。他实在开心不起来,也确实没力气在贺嘉时面前伪装。
贺嘉时叹了口气,耸耸肩不再逼他,然后拉开被子,躺在了他身边,说,“那我哄哄你,好不好?”
秦言终于笑了笑,他躺在贺嘉时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地睡了。
开春后,秦言给嘉志装修公司招了个全职文员,他慢慢将公司里的杂活儿交到了文员手上,自己只保留了出纳和采购的工作。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枝头冒出了点点嫩绿,春雨一场接着一场,那一点点的嫩绿便被雨水晕染开来,铺出一片青青世界。
答辩结束后,散伙饭一场接着一场地办了起来,系里要喝,班里要喝,组里要喝,寝室里还要喝。
不知是因为舍不得这段青春岁月,还是舍不得彼此相伴的时光,到最后,每每分别,大家的眼睛竟都是红的。
大雨一连下了几天,一张毕业照拍得阴阴沉沉,他们收拾好行囊,挥手告别,对彼此,也是对自己。
毕业后,没了论文这个负累,贺嘉时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事业当中。如今,随着公司业务量的不断加大,业务水平的不断提高,贺嘉时与张志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住房装修了。
他们想要接更大的单子,他们想做更大的业务。
办公室装修、场地装修,他们统统都要争取,他们慢慢都要开始涉猎。
如今,他们的营销推广活动已经不仅局限于互联网了。若想拿到对公业务,必然要亲自陪客户,参与招投标,这些步骤流程比住房装修麻烦得多,可对公业务的利润率也要高出不少。
繁重的工作,无休止的应酬,还有层出不穷的琐事、杂事,榨干了贺嘉时的时间和精力。
渐渐的,他回家越来越晚,身上的酒味儿、烟味儿越来越重,有时候,就连回到家,躺在了床上,也会动辄被客户的一个电话叫起来,然后穿上衣服,充满亏欠地对秦言说,“秦言,你先睡,不要等我。我去给客户结个账。”
秦言嘴上说好,却再没了睡意。
有一次,贺嘉时喝醉了酒,凌晨两三点钟才回到家,他勉强支撑着洗漱后,爬到床上,抱着秦言亲了又亲。
气氛渐渐变得旖旎起来,彼此呼出的气息都潮湿暧昧。
纵然身体火热,可秦言心里却一阵阵的发凉,正是沉迷之际,他一把将贺嘉时推开,别过头去,不看自己的恋人。
贺嘉时在他怀里蹭了蹭,“言言,怎么了?为什么最近都不愿意了呢?”
是了,他们已经足有几个月都没有做过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的。
秦言皱皱眉头,鼻尖发酸。还没等他说话,贺嘉时就抚摸着他的后背,缓缓说,“秦言,你别这样行么,我只有你了。”
秦言摸摸贺嘉时的发丝,眼神逐渐变得迷离,他轻声说,“不,除了我你还有很多,你有你的事业、你的抱负、你的兄弟。”
“是我只有你了。”
贺嘉时的嘴张张合合,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秦言却转过身,只留了个后背给他,“明天还要上课,我先睡了。”
如今,秦言已经是研一的学生了,他的课业又多了起来。
这天,秦言与同学一起从导师办公室里走出来,两个人正肩并肩,讨论着课程的安排,可下一个拐角,却撞见了多年不曾见过的贺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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