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财个子不高,力气却不小,把赵荣安往脖子上一架,承担起他半个身体的重量竟然毫不费力。
赵荣安头有些晕,靠在赵守财的脖子边上,离得很近,一路走去后楼,赵荣安的鼻子碰上了赵守财的皮肤,呼吸间闻到了一丝妖异的气息。
赵荣安猛然一惊,再呼吸了几下,又没有了那样的气味,他想这王家凛虚山怎会有妖,肯定是自己这几天胡思乱想的多了,出了错觉。
连番几天赶路,实在是很疲惫,赵府条件优渥,被榻柔软而温暖,赵荣安借着三分醉意,终究沉沉睡去。
19、白狐
喑哑的冷光洒满了整座冰原,光线铺在冰层上,被狠狠的冻结住了。坚硬的雪层和贫瘠冻土大片大片的延伸至远方在极光幻彩下与陡峭的冰崖相交。
那冰崖庞大而危险,投下一大片漆黑浓重的阴影,狂风席卷过境,吹崩了新积的雪顶,带上无数细碎的冰渣。
有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面容模糊不清,他孤独的从冰崖下走来,赤着脚一步一步企图穿过这片冰原。
天光辐照着他的头顶,风雪吹散他的长发,他的衣袍猎猎舞在空中,他在这无尽的冰雪世界中渺小的犹如一片微不足道的雪花。
星子闪烁着,静默的悬在星河之中,冷眼看着地上的这个人,看他一步步走出冰原。
这个人不停地向前走,走得时间久了,连苍穹上的星辰都已经变换了一轮,而这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冰原上有许多高低不平的雪坑,有的松软,有的严实,在这人前方的一个雪坑里,却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那玩意浑身雪白,身后是一条大大的左右晃荡的毛尾巴,它把头埋在雪坑里,爪子哗啦哗啦在往雪坑里埋食物,听到有人来了,警觉的探出头来,浑身肌肉收缩,做出一副随时要跑走的警惕动作。
这是一只未长成的白狐狸,它有着可爱的鼻子,尖尖的耳朵,还有一双蔚蓝色的细长的眼睛,美丽得不可方物。
人看到警惕的狐狸就不再往前走了,他害怕再往前走就把小狐狸吓到了。于是那人慢慢的在冰层上席地坐了下来,将自己的姿态放低,摆出一副不具有攻击性的样子。
狐狸远远的又观察了人许久,稍稍放下了心,低头把自己刚埋的雪洞刨开,叼出自己刚刚藏好的小鱼干,一溜烟的跑走了。
那人见到小狐狸已经跑得很远了,才又重新站起来,弹弹自己身上的雪尘,再次踏上旅途。
这里的夜是那么的漫长,无穷无尽一样,空气中冰冷刺骨的寒气,永永远远如影随形。
又走了不知多少时间,那人又停了下来,他感受到四周开始缭绕着一丝奇异的气息,那是属于妖怪的味道......
赵荣安猛然惊醒,却意识到自己现在周身暖呼呼的,正躺在软绵绵的大床上,帘外是布置温馨的居室,窗外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赵荣安离开温暖的被窝,走去外间,看到居室的窗户为了透气并没有完全关上,妖的气息就是从窗的缝隙间透散进来的。
哪里来的妖气呢?赵荣安取出衣柜里的白鸾长袍披上,欲到楼外一探究竟。
他只穿着棉白的长袜,轻轻的从楼梯上下到一楼,这层的妖气比楼上略重一些,这妖气轻轻散散,没有恶意,也不讨厌。
赵荣安环顾了一楼,并无异常,便伸手去推主楼的大门,想要前往院子里。
门刚刚被推开,赵荣安只踏出一只脚,就被院子里的情景惊呆了。
赵府的后院布置的非常有格调,在这四方院落里,搭了一小段花棚,花棚上缠绕盘生着盛开的紫藤花,花繁似锦,向月而生。
而花架之下,则砌了一石椅。此时王初穿着短,束着利索的高马尾,腰间惯常佩戴着他的黑刀,手里拎了只通体雪白的大狐狸,正逼着狐狸喝酒,那狐狸被他薅得嘤嘤嘤直叫唤,一看到赵荣安开门要出来,立马后蹄子一蹬,撒丫子一头想窜进赵荣安怀里,那狐狸窜得太猛,白鸾袍自动判定为轻微袭击,一张防御阵式铺开,那狐狸一脑门子撞上去,啪叽就给弹回到地上去了。
就这样,赵荣安看着院子里,紫藤花下傻兮兮看着他的王初和地上委屈巴巴的白狐狸,整个人都懵了。
终于那狐狸受不了这委屈,眼睛一闭嘤嘤嘤的又叫唤起来,像是在撒娇哭泣。王初在椅子上看着不耐烦,呵斥道:“哭什么哭,谁让你给他喝那么多酒的。”
那狐狸听得更委屈,竟然张开说了人话:“哪里多了,嘤嘤嘤,老爷这不都清醒着出来了嘛,嘤嘤嘤~”
赵荣安吃惊的看着这狐狸,蔚蓝色的眼睛,胖乎乎的身体,和梦中那只藏食物的小狐狸身影重叠。
“赵守财?”赵荣安试探着问。
“哎!”狐狸飞快的回答道。
赵荣安:“......”
许是看这狐狸跌在地上怪可怜,赵荣安走来蹲下,揉了那毛乎乎的狐狸几下,白狐狸立马殷勤的翻了个身,露出毛毛软软的肚子出来给赵荣安蓐。
赵荣安一边给狐狸顺着毛,一边抬起头去看从椅子上跳下走近的王初,那眼神分明是在问王初他怎么会在这里。
王初笑得阳光灿烂道:“我把赵老爷护送回府了,自然是要来拿那五百银珠子的赏金啦。”
那白狐狸听到王初这话立马翻身站立起来,眨巴着圆乎乎的吊稍狐狸眼,一脸的疑问,那蠢萌的模样直把王初给逗得笑得前仰后合。
赵荣安实在被这一人一狐弄得没脾气,只得敷衍道:“好好好,我给你五百银珠子。”
王初忙道:“谢谢赵老爷打赏哎~”
赵荣安笑了一下,正经神色说道:“我这些天,其实想起来了一些。”
王初收敛起嬉笑,试探的问:“想起了什么?”
赵荣安说:“很少的东西,但是我知道,我并不是出自这里。”
王初思考了片刻,问道:“你喜欢这里吗?”
赵荣安回答:“喜欢。”
王初道:“那你何必纠结这么多,在完全恢复前就住在这里吧。”
赵荣安摇摇头。
王初有些急切的问:“为什么?”
赵荣安歪过头看着王初,淡淡反问道:“那你愿意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吗?”
王初听罢笑了开来,爽朗的就像寻常镇子里的邻家少年郎。
王初看着赵荣安有些期待的神情,敛去笑意,抬起右臂,手掌向里,放在左胸口的位置,然后浅浅弯了一下腰,庄重认真的行出一个漂亮的礼。
“正式介绍一下,在下现任凌家家主,神凌城城主——凌初。”
紫色的光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包裹住他的全身,那光华过于耀眼,使这院落都生辉起来。
等到光芒散去,只见一人头戴金玉镂空冠,身披紫金兽纹长袍,面容还是熟悉的样子,但姿态威仪,气势逼人,再不是方才那个满嘴混账话的老流氓了。
20、凌初
或是有意收敛,凌初身上的生息之气并不浓烈,但他站在庭院里存在感却是极强。
明明只是换了一身装扮,脸还是那张脸,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起来,他犹如断崖上独孤而坚韧的苍松,又如广晗城中严谨而庄重的日晷。
凌初生得高大,赵荣安要微微仰起头去看他,他看到凌初微微的笑着,是熟悉的态度,熟悉的眉眼。
凌初侧头问道:“看到这样的我,你不太习惯吗?”
赵荣安回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个样子。”
凌初笑意更浓,点点头说:“你确实是第一次见。”
赵守财在凌初幻化的之后,明显多了几分畏惧,白毛团子匍匐在地上,一副示弱的姿态,凌初没有吩咐,他也不敢妄动。
凌初看了地上的白狐一眼,抬手施了术,狐狸的妖气收敛起来,变回了人形。那还是赵守财的脸孔,却是银发蓝瞳的样子。
“这是他本来的样子。”凌初说道。
赵守财行了个礼,战战兢兢说:“凌少爷,我给你和老爷拿夜宵来。”
凌初说:“好。”
狐狸跑走了,赵荣安问道:“他为何叫你少爷?”
“旧时的称呼,他叫习惯了。”
赵守财拿了凛虚山中鲜果榨成的汁,还端了一盘他自己做的小甜点。
凌初挥袖间,紫藤花藤生长开来,弯曲盘旋形成长椅,托起凌赵二人悬至空中。
此夜月出云中,山下皑雪未化,山中林密幽静,好一片别致美景。
凌初举杯递给赵荣安道:“这是赵守财自己做的沐风果汁,你尝尝。”
赵荣安道谢接过,尝了一口,果真是甘甜爽口,十分美味。
“我记得刚见到你的时候,你也请我喝清酒,为什么不允许赵守财给我喝酒?”赵荣安问。
凌初笑道:“我给你喝的是灵酒,可以补充生息,并不醉人。赵守财的酒是他自己酿的仙酒,你目前的身体还是忌口的好。不过他不知道,也不能怪他。”
赵荣安挑眉:“那你当时是装醉的?”
凌初愣了一下,理所当然的说:“都说酒桌之上增进情谊,你刚到陌生环境,拉进一下关系嘛。”
赵荣安:“......”
凌初这会又递了赵荣安小甜点,插了几句琐事,匆匆把这事儿打发过去了。
赵荣安坐在紫藤堆砌的高处,俯瞰半个寻仙镇子。
镇子里白□□走的侍从已经全都不见了,赵荣安依稀记得他们和赵府的两个侍者一样,穿着月白色的服饰,套装分作上衣下裤,材质似是棉麻软布,裤腿有着深灰色的山峦简纹,服饰的袖口都绣着王家的白虎家徽,立领上由两颗淡水珍珠做领扣。
赵荣安当时明明有仔细去看,但是这会回想他们各自的样子,当时的神情,却是怎么努力都记不起来,就好似在茫茫人海中不经意擦肩而过的陌路人,只能想起个大概的轮廓。
“我们是不是认识很久了?”赵荣安问道。
凌初将手臂撑在身后,仰头看着皓然月亮道:“是的。”
“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呢?”
凌初侧过头来看着赵荣安的眼睛,扬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回答:“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
凌初说完,举起果汁接着道:“我的朋友,你遭了一些难,但是幸好平安无事,让我们喝一杯吧。”
赵荣安与他碰杯,将果汁一饮而尽。
长夜清冷,凉风袭人,赵荣安穿着白鸾不惧寒冷,被风吹着时难得觉得惬意起来。
“凌家主,我的这件长袍,是出自你吗?”
凌初摇头道:“这件白鸾长袍不是我炼造的,在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有了,但是上面的阵法确实是我附的。另外,你以前从来不叫我凌家主。”
“那叫什么?”
“叫凌初。”
“那凌初,你身上的这件长袍也是防御法器吗?”
凌初的衣服真真是华贵非常,暗色紫绸富有光泽,底纹是明紫色线的山川河流,明纹则为大面积的金线刺绣,刺绣的内容的两头张牙舞爪的金色的兽。
一只是凶残张扬的虎,从背后斜向下一直蔓延至腰际,一头是狡诈敏锐的狼,它攀爬着伏上肩膀处。
衣服的领口更有一圈精致非常的金色火焰绣纹,前襟两对翡翠对扣,肩饰为一双虎狼纯金兽徽。
凌初回答道:“它并不属于法器,却永不损坏,上面绣的金线都是用法术汇聚生息凝成,再由阵术固定的,这件袍子代表的,是凌王两家永世交好。”
生息缥缈散于天地万物,如非修仙之人,一人也未必感知得到,能将如此缥缈的气息凝成这么精致的绣线,此法术阵术的造诣或已至化境。
赵荣安这才想起,来时路上,还扮作王初的凌家主曾经说过,这代的凌家家主是上代凌家主和王家主的独子。
凌王姻亲,永世交好,术阵联盟,战无不胜。
“这虎代表王家的白虎家徽,那狼就是凌家的是吗?”
凌初漫不经心的凌空画了一个简单的阵,阵里跳出一只金色的野狼飞跃出来,那狼生得十分健壮,体态比寻常狼要大上一圈,眼神凶狠,利齿骇人。
那金狼对空长啸,化作金光散在月下。
“凌家数百年前发家于西方,据说那里贫瘠荒芜,于是举全族迁往中原。祖先在出荒原大地的时候,看到一头受伤将死的孤狼,那孤狼先祖认得,曾经是荒原的狼王霸主。
先祖欲救孤狼,狼却拼着一口气跳开了,它独自行走在荒原,直至力竭而亡也不肯向任何人求救,最后它的尸体被鸠鸟雕琢,被野狗撕咬,终归于天地轮回。先族见狼之辉煌,叹狼之死亡,感天地生息而悟道,故而从此将荒原狼定做凌家象征。”
赵荣安感叹道:“真是高傲而孤独的来由。”
凌初笑道:“可是凌家早就与王家联盟而共存,虎狼同行,不知先祖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赵荣安说:“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
山间湿气重,凌初顾念赵荣安的身体状况,聊不一会就催他回去休息了。
在紫藤收回地面的时候,赵荣安注意到,整个寻仙镇的灯火早就灭了,除了赵府亮了几处晶石灯,再无光亮。
21、王家再行
凛虚山中无四季,清风拂槛,落花洒入庭,赵府的两位侍者早早就打扫了屋子,出门采买去了。
午饭过后,白白胖胖的赵守财端了一个托盘,眨巴着大眼睛,摇摇摆摆的去到赵荣安主的主楼。
托盘上有杯刚刚冰好的沐风果汁,还有份黍米做的小饼,汁透美,饼酥脆,看着就格外可人。
赵荣安闲来无事,正坐在临窗的榻榻米上看着一本南岭风物录,见到赵守财呼哧呼哧的上楼来了,忙放下书,走上前接过托盘,道了谢谢。
赵守财忙道:“老爷您别老一直这么客气,我怪不自在的。”
赵荣安微微笑了一下。
赵守财又道:“这是现榨的汁水,老爷您快喝,我去别处做事情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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