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岚还满口唾沫,看见宋美清发给他的微信,说外婆回家了。
他没回,看过就算知道了。
上午郑岚带裴宴四处转了转,可是要说这周围有什么值得逛的,郑岚也觉得没有,正好饿了,那不如就去小吃街吧。
他身上穿着裴宴的卫衣和厚外套,裤子是带绒的牛仔,长得要卷好几圈。
裴宴也和他换了差不多的装扮,同一色系一深一浅,怎么看怎么搭。
小吃街人很多,大多都是过年出来逛的年轻人。
郑岚没有和裴宴牵着手,他走在前面,裴宴抄着手跟在身后,肩膀偶尔能碰到他。
郑岚买了份小吃,回过头来想给裴宴尝尝,一顶帽子盖下来。
裴宴的手掌摁着帽子在他头顶停留了一会儿,说:“你先戴着。”
郑岚没弄懂这奇奇怪怪的举动,等两个女生从他身边推攘着过了,他才好像有一点明白。
“那你尝尝这个我就戴。”郑岚用牙签签起一块来递到裴宴唇边。
他的手在半空中轻轻颤抖着,人潮来往喧闹。
裴宴握住了他的手腕,又抬起眼来和他对视,咬掉了那一块东西。
“挺好吃的。”裴宴说。
郑岚将手垂下去,点了点头。
郑岚也是真的饿了,小吃街上的香味勾得他馋虫直蹦跶,一路走一路吃,还时不时塞给裴宴一些。
裴宴一个大少爷,从小到大没在这种地方吃过东西,但郑岚吃得很香,总是让他忍不住也想试一试。
有裴宴陪着,郑岚也玩得挺开心,一直到了街的尽头,他还提议。
“天黑了,我们就一起去河边吧,新年那边会有放花灯的活动,听说很灵的。”
“很灵吗?”裴宴手里还端着一小份郑岚买的酥肉,“那你许过什么愿吗?”
郑岚被问得一愣,片刻偏过头去看着脚下。
青石板的路一直延伸。
“许愿了,许愿现在的大学能录取我,这样我就能离开家了。”郑岚说。
裴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身边还有路人,他不大好做一些太亲密的动作,便只揽住了郑岚的肩膀。
“能考上是你自己的本事。”
“所以那条河其实不灵吗?”郑岚好笑地问。
“嗯,”裴宴捉了他的眼神,笃定地说,“还有更灵的地方。”
郑岚认真想了会儿,不知道裴宴又在卖什么关子,“哪里啊?”
“我这里。”裴宴说。
“嗯。”郑岚往后仰了仰,后颈贴了贴裴宴的手臂。
郑岚吃着他的那一小份酥肉,和裴宴一起往河边走。
连肉渣都被他挑干净了,郑岚觉得实在好吃。扔了纸碗,郑岚空出了两只手,塞进外套口袋里取暖。
裴宴在他身边,借着大衣的遮挡,很多次想去捞郑岚的手,都被他故意躲开。裴宴倒也不恼,屡次陪他玩儿,终于还是碰到了郑岚的手心,在他那片柔软的肉上刮了一下。
手机响了一声,裴宴拿出来看,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又在屏幕上摁了几下,放回去了。
周围的人多起来,这是因为快要到放河灯的地方了。
又往前走一些,逐渐有人手里拿了灯,五颜六色的纸做的,好像一戳就破了,却能在水里浮上很久。
郑岚走到一个小摊前买了两只,都是红色的,一只分给裴宴,又从店家那里借走笔。
“你有什么特别想许的愿望吗?”郑岚一边问,一边在灯上写字。
“没有。”裴宴说。
他不怎么相信这些,又没什么觉得缺少的。
裴宴不给面子的说没有,郑岚也没生气,他写好了字,把笔递给裴宴,说:“还是写点什么吧。”
裴宴接过来,问:“你写的什么?”
“我吗?”郑岚正想把灯递给他,铃声响起来,裴宴去接电话,他便垂下手。
貌似是不太好的情况,裴宴才听了两句就偏过头,语速很快地交代了一些事情。
郑岚站在他身后,手指在花灯的瓣儿上摩挲着玩儿。
两三分钟之后,裴宴回过身来,很抱歉地握住郑岚的手臂。
“突发情况,我要提前回去了。”
“现在吗?”郑岚错愕地问。
然而裴宴点点头,确认道:“现在。”
比起不舍得,郑岚心中更多是恍惚。
一个电话就把裴宴叫走了,连放两只灯的时间都没有。
那愿望自然是想不到了,裴宴很怕郑岚情绪会不好,四下望了一眼,见没人看他们这边,便大胆走上前抱了他一下,手掌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将他手里的灯交给郑岚。
“我们一起回学校,我叫车过来接你,你来宜江等我好吗?”裴宴一边问,步子一边倒退,这件事显然是很急。
听了这番话,郑岚又觉得好上许多,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只是有些突然他才反应不过来。
于是他摆了摆手臂,说好,说你忙,等你有空了我们再视频,说没关系的,目送着裴宴的背影逐渐小了。
到了马路边上裴宴才转过身,竟然有一辆车正好停在那里等着接他。
司机在旁边为裴宴打开车门,裴宴又回头与郑岚对视,一阵风忽然吹过来,郑岚手里没拿住那扇花灯的瓣儿,它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汽车发动,慢慢看不见了。
郑岚蹲下来捡起灯,两盏都拿在手里,走到小摊前,把笔还给了老板。
老板问了句:“写好了?”
郑岚才想起裴宴的那一盏还是空白,但手还没伸出去,又想到裴宴说自己没有什么愿望,也不替他写了。
郑岚随着人.流走到河边,人们将灯芯点亮,低了腰,灯盏随着水漂进河里。
郑岚借了前面那人的火,把两盏灯都点燃了。
手稳稳落下,灯却左右摇晃着,两盏灯很快被水流推开,从紧紧挨在一起,变成相隔着一盏又一盏。
郑岚随着河堤往下走,在尽头上楼梯的地方,看到好几个工人手里拿着网,将那些从上游下来的灯捞起来放进垃圾桶里。
他站在远处拍了张照片发给裴宴,说原来是这样处理掉的,裴宴可能在忙着打电话翻文件,没有回复他。
回去的路上郑岚又买了一份酥肉,前前后后排队的都不是一个人,要么有朋友要么有对象,只有郑岚,独自伸出手,接过一碗热乎乎的酥肉,烫得差点儿连手机都拿不稳。
之前那会儿尝起来比什么都美味的食物,现在却好像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郑岚郁闷地往嘴里塞,一面吃一面想,他写的愿望还能像上次一样实现吧?
毕竟他从不贪心,这次也仅仅许了两个而已。
一个是希望外婆平安健康,一个是他和裴宴一切都好。
家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外婆绣好的福字竟然被做成了一只小香包,里面塞的大概是干了的槐花。
郑岚带走放进衣柜里,在钩子上挂好了。
他想先去洗个澡,进了浴室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裴宴的衣服。脱完衣服,他看见一整条斑斑点点的锁骨,又将卫衣穿回来。
沿着凸起的骨头摸下去,拎起领口,郑岚俯身深深地嗅了一口。
裴宴的味道和裴宴留给他的味道。
郑岚几乎是立刻就回想起躺在裴宴臂弯中的时刻,那些温暖和舒适的分分秒秒,那些让他觉得自己能像一个正常的、普通的享受恋爱的人的时间,全是裴宴给予他的。
因此他格外珍惜、分外不舍。
郑岚放了一池热水躺下来,手机里播着温和的歌曲,直到水快要凉了才站起来。
玩了一天多,裴宴一离开,郑岚便觉出疲惫,脚步晃晃悠悠地进了房间,将自己扔上床。
睡着之前,他趴在枕头上,撑着快黏在一起的眼皮又看了一眼手机,裴宴还是没有回信。
郑岚很少见地梦到了外婆。
那是他还很小的时候,和外婆一起坐在老家的小院子里,被一棵槐树的阴影罩着,细碎的槐花飘飘洒洒落了满头,清新的香味好像要站在空旷山谷中的瀑布之下才能嗅到。
因为郑岚吃坏了肚子,外婆轻拍着他的背。夏天穿得单薄,小男孩弯着腰坐在外婆怀里,外婆的手掌放在他右边的肩膀上,温暖地覆盖着。
“外婆,为什么我的背上会有一块东西啊?”郑岚声音稚嫩地问。
外婆慈祥笑着,说:“傻孩子,这叫胎记。”
“所以我为什么会有呢?”郑岚抬了抬那半边胳膊,身子扭过去看,下巴困难地搭在自己肩上。
外婆点了点那一块,道:“这块胎记表示外婆会永远疼爱你。”
郑岚于是嘻嘻哈哈地笑了。
外婆会做很多好吃的菜,会为他折被子,会在他哭的时候奖励他很甜的糖果。
要是外婆永远爱他的话,那可太好了!
郑岚在外婆身边转了几圈,外婆乐呵地站起来,精神地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还说:“要去给孙儿做糕点喽。”
是他喜欢吃的,郑岚跳起来追上去,外婆的身影越来越低,逐渐变得佝偻,她脚步那么慢,郑岚奔得很快,卷起一阵清凉的风,却像永远都追不上一样。
外婆走进了那栋小屋。
那截儿门槛,郑岚总是要将腿抬得很高才能跨过。那张小凳子,郑岚吃饭时最喜欢坐着,将碗端得很高等外婆给他夹菜。那把吹起来会发出声响的老旧风扇,郑岚在它面前坐着,拿着一本不想看的无聊的书,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夏天。
可是他再也进不去这扇门了。
童年、外婆、家,全部都离他而去。
床头轻轻晃了下,郑岚猛地睁开眼苏醒过来,大脑昏昏沉沉,而他摸上脸,碰下来一手泪水,又不确定地再次抬起手臂,捂在额头上。
他冷汗直冒,手指在空气里颤抖着。
是发烧的症状。
结合从小到大的经验和作为医生的敏感,郑岚初步判断温度大约超过三十九,有些危险的情况。
他需要一杯温水和一片阿司匹林。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在听一首歌,里面有一句歌词戳到我
昨天就像飞机穿过我的窗口/我什么都没有
下一章就回到现在了
看到大家的评论了,谢谢你们,么么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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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巧合
-现在-
后座里空气近乎窒息。
郑岚与裴宴各自坐在一边,扭头看着窗外,谁也不理谁。
方才几句话之间两人便出现了争执,幼稚地玩着冷战的游戏。
司机安静地开着车,察觉气氛不对,连车上裴宴常听的广播都不敢打开。
车子一路往郑岚租的房子开去。
经过医院,再到略显老旧的小区,郑岚忽然觉得自己丢人。
工作了,每天都很疲惫,竟然还无家可归。
车速缓缓放慢,郑岚出声给司机指路,裴宴终于把眼神从窗外收回来。
“谢谢你送我。”郑岚保持着礼貌,推门下了车。
关上车门时,他的手停顿了几秒,但裴宴没说话,反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羞得郑岚放了门转身就走。
脚步急切地进了单元门,又头也不回地爬上楼,郑岚才借着那钥匙悄悄往后看,车关了前灯,还停在楼下,没有打燃的迹象,他终究是觉得自己扳回一城。
进了屋开了灯,郑岚还没听到车的声音,但也摁着自己再看一眼的冲动,扭头就进了浴室。
衣服一脱,热水一放,才想到自己还没有带睡衣进来。
到底是在折磨谁?
喝了酒,郑岚没有泡澡,快速地冲了个凉。
水温没有开得很高,但他却觉得热,不是发烧,郑岚知道就是简单的酒后体温高而已,他想起烧得最厉害、几乎烧出心理阴影的那一回。
他躺上床,给柏皓发了短信,说自己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可能要打扰他一段时间了,又从枕头底下拉出一条红色的绳子。
要是仔细看的话,那其实不是一条绳子,而是一条陈旧却干净的绸带。
红色的大约有两个指节宽的带子旧得软软的,随意地放着也能卷起来,颜色被洗得有些褪了,边缘也有细碎的毛,郑岚却毫不在意。
他熟练地把带子绑上手,又侧着脸将那只手压着,这才安心地睡下去。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周一去上班,同科室的小护士要结婚了,因为正好拍了结婚照,便过来给大家发喜糖和请帖,婚宴的时间订在两个月之后,让他一定要去,郑岚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应下来。
请帖是大红色的,纸用了独特的工艺,摸起来有微刺感,打开来看,左边是两人最美的一张结婚照,女生穿着洁白的婚纱,被男人从后抱住,笑得温暖而幸福。右边几排烫金大字,写了郑岚的名字,和一些邀请的话。
科室里因为这个好消息而格外热闹,有人问到郑岚:“郑医生,你到底有没有对象啊?”
郑岚摇摇头说没有,合上请帖,妥帖地收进抽屉里。
大家又可惜上了,不过也觉得郑医生毕竟算是高岭之花,人好看,工作能力强,性格也好,要想怎样的人会是他的恋人,很有些难度。
郑岚由着他们说,也不参与。没多久,同事们便各自散了,郑岚走进休息室换上白大褂,仔细地整理着衣领。
口袋没有理直,他探手进去,竟摸到一张纸条。
想不到是什么时候塞进来的,郑岚一直有将纸片随手放进衣兜里的习惯。
他掏出来,是自己桌上的便签纸,一展开,怔住了。
那天裴宴在他这里休息时留下来的,他没有扔掉。
于是想到之前被问有没有对象的问题,裴宴说他还没睡他就不分手,是真心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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