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贺慈没有做那些事, 他为什么不否认?
也就是说, 贺慈真的...伤害过他自己。
想起自己送给贺妗的那一沓削笔的美工刀, 言喻瞳孔暗了一瞬。
他紧紧盯着脚侧垃圾桶里被用过的药棉,上面站着一丝丝猩红,不知道是谁的, 可他却下意识的心里一紧, 目光始终挪不开。
言喻咬着下唇, 不知轻重一般, 直到在嘴里尝到一股涩味, 才抬头, 盯着对面的校医, 忽而深深吸了一口气。
“打扰了。”
从校医室出来,言喻提着手里的药袋直奔学校门口,径直略过在校医室外面等候的宋默。
“言喻,你跑什么,今天刘狗三的课, 他讲期中考的重点呢,你不上了你?!”
宋默吼得嗓子疼,可那些话言喻也只是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在校门口拦了一辆的士,直到后视镜里,宋默的身影越来越小。
‘嘟嘟’声还在空荡荡的车里响。
司机师傅好奇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上委屈的红着眼睛的学生,头发刚好遮住了秀气的眉毛,软塌塌的小卷发搭在泛红的耳朵上,嘴唇看着也肿,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
那头不接电话,等到手机自动挂了,眼见着委屈的不行了,后座上眉眼漂亮的小男生一边吸了吸鼻子,又拨了过去。
那边刚一接通,言喻就难过的不行。
“陆宣,”言喻不得已,给自己目前最讨厌的人打了电话,“贺慈不理我了。”
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那边听着言喻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沉默了一瞬间,没有人见过他这么委屈的样子。
“算了吧言...”
“他怎么不理我了?”言喻打断他,鼻头红红的,眼睛也跟着肿,看起来格外的乖巧,“我不说你坏话了,你让他理理我,行吗?”
那边愣了半晌,后来不知道说了什么,约莫七八分钟的样子,眼见着小男生哭的更凶了,也不出声,只是掉眼泪,一个劲儿的掉,洇的藕粉的卫衣暗了一大片。
挂了电话那会儿,也没先前哭的那么厉害,呆呆的坐着,一声不吭。
司机师傅不忍心地摇了摇头,这都是什么事诶,脚踩油门七拐八拐赶紧把人送到了老巷子口。
言喻看着眼前门窗紧闭的小院,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上前,敲门。
陆宣那些话,像一记重锤,狠狠锤在了言喻心口上,贺慈那三年,是谁也补不回来的。
他清清白白,却背上一身骂名,高傲如贺慈,也曾被千夫所指,活的狼狈不堪。
言喻深吸一口气,搓了搓肿了的眼睛,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慈酱,是我。”
木门被扣动的声响,伴随着男生浓重的鼻音从外面传来。
贺慈坐在餐桌边,看着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神色漠然。
茶几上写作业的贺妗听见动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贺慈,“哥哥,外面有人敲门,是不是小花啊?”
“听错了。”
贺妗点头,心不在焉地继续写作业。
“贺慈,言言,言言来看你!”
直到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贺妗才松开手里的笔,朝贺慈走过去,小小的一只手落在贺慈的手腕处,被他避开。
“哥哥,你听,真的是小花,你是不喜欢小花了吗?”贺妗把他逃避的那只手看的清楚,衣口边缘的那一缕白纱若隐若现。
贺慈顺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右手的手腕上,不动声色地拢着衣袖,把人抱在怀里。
“嗯。”贺慈听着门外的越发委屈的叫喊声,冷淡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不喜欢。”
那些肮脏的丑事他原以为言喻能接受,可是当它们真正被摆到台面上的时候,羞耻,自卑,懦弱恍若凌迟处死一般,慢慢占据他的心头,撵过他每一寸的骨骼。
哪怕是三年前被人指着鼻子叫杀人犯的儿子,贺慈也从未如此无地自容。
比起那些恶劣的占有欲,宋美云的出现,让贺慈意识到他根本无法主导自己的人生,伴随他的将是终生洗不掉的印记,而他没有权利,也不舍得,让言喻也参与进来。
小姑娘一愣,抬头,抱着她的哥哥好像又回到了当初没有小花的时候,她听老师讲过,这样的叫,行尸走肉。
贺妗最怕他这样。
门外的动静消停了一会儿,贺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可里面却空落落的,拔丝抽茧一样,疼的人呼吸也困难。
言喻该是走了。
有言喻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贺慈想,他可能需要一个非常长的戒断期,且非常痛苦。
‘嘭’!
客厅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贺慈...”
‘贺慈’两个字如同白日梦一般出现在他耳边,贺慈空洞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没走?
比抗拒更先反应过来的是身体的惯性记忆。
甚至贺慈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低低垂着眸子,目光落在院子里因为崴脚站不起来的言喻,神色凝重,看不出情绪。
看着眼前还会因为他受伤而紧张的贺慈,原本泛着通红的眼睛,骤然漾开了笑意。
“贺慈,”言喻蹲坐在地上,强忍着痛意,冲他伸手,“要抱抱我吗,你们家的墙太高了,摔疼我了。”
藕粉色的卫衣越发衬的他像只被欺负的兔子。
眼前的少年实在是太炽热,总能把贺慈烧的体无完肤。
感性和理性的疯狂交织,戒断期对他来说真的太过痛苦,言喻哪怕什么都不用做,或者虚晃一招的给他打个电话,甚至不用出现在他面前,可他脑海里,却已经满满都是他。
贺慈脸上的神色一淡再淡,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一步一拐地朝着屋子里走过去。
言喻嘴角的笑意戛然而止,倚靠着的人身上一片冰凉。
“为什么不抱抱我呢?”
贺慈没应他,只是把他放在沙发上,折身拿回药酒,在手上温热。
小腿被微微屈起,脱掉他鞋袜的那一瞬间,原本清瘦的脚腕此刻已经开始肿了起来,贺慈眉心紧紧蹙着,沾着药酒的手在他脚腕上揉搓。
客厅的气压越来越低,两个人恍若针锋相对一般,无声的刺痛着对方最疼的点。
可总有一方要先服软。
“慈酱,”言喻动了动贺慈手里的脚腕,也不问他有没有受伤,只是试探的问道,“你想不想做我的王子啊?”
“求求你了,帮帮我吧,酱酱,不然我真的要转学的。”
“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你不知道吧,我还报了市里的青绘赛,拿了第一,高考可以加分的哦,我厉害吧?”
言喻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所以你能不能帮帮我啊?”
贺慈不用抬头,也能察觉到头顶的言喻目光该有多小心,拒绝的话堵到喉口,好像有千万根针扎一样,明明知晓自己该与他划清界限,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没来得及开口,手机的震动声在耳边响起,言喻低头,沙发上静静躺着贺慈的手机,上面的短信来的突然。
【贺先生,您这边的转学手续已经办好了,您看什么时候过来报道合适?】
转学...
言喻不自觉攥紧了沙发布套,对上贺慈脑袋上的发旋儿,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语气轻飘飘的。
“你要转学啊?”
第45章 决裂
伸手捉住言喻半缩回去的脚腕, 贺慈没应他,低垂着眼眸,轻轻揉搓着。
冰凉的触感刺激着言喻, 他唇色有些发白, 嘴唇微张, 想等贺慈说些话来安慰他, 却偏偏等不到。
心里浓烈的酸涩感涌上来,细密连绵的痛意像是针扎, 又像是一座大山压在身上, 压得言喻快喘不过气。
角落里的提拉米苏敏锐地察觉到这股不寻常,一路猫轻儿地窜到沙发上, 落在言喻的腿窝里。
温热的掌心落在提拉米苏柔软的背上, 言喻眨眨眼, 努力把要掉出来的眼泪收回去。
“提拉米苏明天要打疫苗。”言喻托着提拉米苏,往他那边递了递,“它很乖的, 你也不要了吗?”
“它是你的猫。”
冰冷的声音从沙发边缘传过来, 药酒也晾干了, 贺慈拿过沙发上的袜子, 开始给他穿起来。
言喻愣了一会儿,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眼泪已经黏在了提拉米苏的小黄毛上, 一小撮一小撮的。
贺慈不要提拉米苏了,言喻咬紧嘴唇,脸色也跟着白了一圈。
“贺慈,我是不是哪里惹你生气了?”言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一点,“我以后再也不说陆宣的坏话了, 行吗?”
“或者你告诉我那里做错了,我下次不犯了行吗?”
贺慈眉头紧紧皱着,似乎是被眼前人问的烦了,抬头,过于冷漠的眼神把头顶的小兔子吓了一大跳。
对上言喻红肿的眼睛,那双眼睛实在是太漂亮了,微微垂着,眼泪的雾气缠在眼睫上,要掉不掉的。
贺慈的心猝不及防猛地一缩,原来比放弃言喻更痛苦的,是见不得他痛苦。
“言喻。”贺慈看着他。
被喊到的人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我知道错了。”言喻抱着提拉米苏往他怀里推搡,“你抱抱它,它真的很乖的。”
可贺慈却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神色冰冷的如同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后退一步,刚好错过言喻怀里的猫。
“为什么对我好?”贺慈问他,眼神锋利的像是一把箭,“喜欢我?还是可怜我?”
言喻一顿,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明白了。
贺慈大概讨厌他喜欢他,或者被自己的朋友喜欢,真的是一件让人很讨厌的事。
小心翼翼地把提拉米苏抱了回来,言喻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笑的比哭还难看。
“既然你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那你为什么要...”亲我。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言喻的话到嘴角戛然而止,他已经明白了,往后缩了缩,躲在沙发角落里,微微发抖。
那天幽冥谷里的贺慈,压根儿不知道对面的人是他,只不过是背陆宣背叛之后急于寻求一个发泄的对象而已。
贺慈对他,压根儿谈不上喜欢。
“要什么?”贺慈下颌紧绷,想抱着他的手垂在半空,指尖泛着白。
尽管他一遍一遍地告诫着自己这是戒断必然要经历的过程。
手机又是一阵震动。
贺慈垂眸的一瞬间,目光骤冷。
宋美云那边一阵阵短信的轰炸,扬言要找律师告他拐卖人口,甚至他那些同学,也会成为这场被诬陷的从犯。
接连十几条的信息,无一不在说着她的疯狂。
这是鱼死网破。
贺慈知道,宋美云做得出来,当年她狠心让人把他打个半死不活,现在她更不会把贺慈的生死看在眼里。
言喻还来不及看那上面写了什么,手机已经被贺慈拿走。
言喻微微睁大眼睛,“我不看...”
他真的没想看。
贺慈‘嗯’一声,面上看不出什么反应,却是防备着他的姿态。
对上言喻那双无辜的眸子,贺慈攥紧了手,手腕往上那道清晰可怖的伤痕被撑开,丝丝疼痛的触感袭来。
他不能用言喻的未来去试探宋美云的底线。
“言喻,你和你的猫,对我都是麻烦。”
声音从头顶传来的时候,言喻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细不可查地‘啊’一声,仰着细白的脖子看他。
贺慈防备他的动作刺的他心尖儿疼,浑身都疼。
言喻整个人看起来脆弱不堪,不用风吹,只要贺慈再多说一句话,他整个人就都碎了。
“哦。”言喻忽然乖巧点头。
贺慈薄唇紧抿,眉头蹙着,看着这样乖巧好说话的言喻,仿佛一瞬间收起所有的刺头儿,他心口猛地一疼,呼吸也跟着慢了半拍。
“你刚才太凶了,”言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自说自话,一边抱着提拉米苏,温吞地垂着脑袋往外走,一瘸一拐的。
到门口的时候,已经疼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经意倚着墙借力,回头看贺慈,“对你好只是担心你会黑化。”
“如果对你有负担,那就不麻烦你了。”
言喻转身折回院落,提着一大袋药进来,放在玄关处,冲贺慈微微屈身,算是体面的告别。
“贺慈,这些药都是治你的伤口,别做那些傻事了,会有人心疼。”
末了,又害怕觉得贺慈可能会更恶心,怕他误会,又小心翼翼地解释给他听,“我是说,陆宣会心疼。”
话落,他指着门外,示意自己要出去了。
结果回头一看,贺慈沉默地收拾着客厅里的药酒,压根儿没有送他出去的打算。
言喻勉强弯了弯嘴角,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言喻刚走没多久,被贺慈关在卧室里的贺妗终于被放了出来。
安排好贺妗的午饭,贺慈握着门把要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贺妗小声的提醒,“外面下雨了,小花走不快的。”
贺慈没说话,只是玄关上的那把伞不见了踪迹。
**
贺慈请假的那一天,言喻也逃了一整天的课。
昨天回来的时候淋了雨,今天上课的时候也蔫儿巴巴的,刚一上课就被数学老师刘狗三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罚站了一早上。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课,赵轻轻看着趴在桌上沉闷着一言不发的言喻,冲陆宣眨眨眼,后者一脸无辜地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月老把他俩用钢筋给我捆死】(在线人数:3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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