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周沫还没来得及问他一句话,他便向着安福路的方向狂奔起来
春末夏初的傍晚,微风缓缓吹过他的面颊,有冰凉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落,他抬手擦了擦,才发现那是眼泪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更不会为了易沉再哭,可他没有办法,只要想到易沉,只要想到易沉那张瘦削的脸他的心就疼得像是快要裂开
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叶在晚风里沙沙作响,他从一棵棵梧桐树下飞速跑过,一边在口中念着易沉的名字,一边默默地流下眼泪
“易沉……易沉……”
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解忧门口,正准备进门,却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程往拉住他的胳膊,问他,“怎么了你,发生什么事了?”
“易沉呢?程哥,易沉在哪?我想见他。”
程往停顿了两秒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说:“易沉在医院,我现在正要去看他。”
“他怎么了?”他抓住程往的手,眼泪直往下流
“他……”程往扶住他,“算了,上车吧,我带你过去,车上慢慢说。”
“易沉他……从里面出来之后身体就一直有毛病,在里面吃不好,他也不肯好好吃饭,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找不到你他心里急,我每次去见他,他都比上一次要瘦上许多,我劝他好好吃饭,他根本不听,只是一遍一遍地嘱托我,程哥,再帮我去找,一定要找到洛寒。”
程往开着车,叹了口气
他坐在副驾驶位上,抬手用力擦自己的眼泪,他问:“他到底怎么了?程哥,你快告诉我。”
“胃出血,已经在医院躺了3天了,”程往抽了张纸巾递到他手上,“他从里面出来就经常胃疼,有时候半夜疼得睡不着觉,在床上抽搐打滚,我说这样下去不行,硬把他带去医院做了胃镜,查出来是胃溃疡。本来不是多严重的病,只要好好治疗,按时吃饭,不要熬夜也就没事了。”
“但是最近这两个月……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在你家门外待到很晚,回来时常常都是凌晨了,我估计他应该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饭就更别提了,怎么可能按时吃呢。我上次去花店里找你的前一天晚上,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喝得烂醉如泥,有胃病的人哪里能那样喝酒,我进屋找他的时候,他弓着身子躺在床上,浑身疼得一抽一抽,冷汗把衣服都给浸透了。”
程往叹了口气:“他十几岁时在解忧门口跟人打架被我救下来,我算是一路看着他长大的,你别看他家世显赫有父有母,其实跟孤儿没什么区别,根本没人管他,饿了,病了,哪里受伤流血了,都是自己硬抗过来,那么屁大点小孩,我看着心疼,打从心底里我就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对待。我当时看他躺在床上那副样子,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我就给他出主意,我记得那时候在解忧,他在台上唱歌给你表白的时候,你那么高兴,我就跟他说,我帮他把你约出来,让他把为你写的那首歌当众唱给你听,我以为你听了,一高兴就能原谅他了。”
“我想着,多大的事啊,明明两个人心里都有对方,什么坎是跨不过去的呢。可能是程哥老了,总想着这些老套的办法,我是真没想到他用了我出的主意你们两反而闹得更僵了。”程往转过头对他笑了笑,“是程哥对不起你们。”
手中的纸巾已经完全湿透了,他流着泪不停地摇头,“不怪你,不是你的错,程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程往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看你今天找过来,应该是已经知道他以前的那些事了,本来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程哥不愿意多说什么,易沉他以前的确不懂事,伤了你的心,所以你怎么对他都是他自找的,但是程哥也是人,也会有私心,看着那小兔崽子消沉成现在这副模样,程哥心里实在难受,有些话不得不跟你聊一聊。”
“程哥,你说,我听着。”
“他刚出来那两年,我是一面都没见过他,从里面出来后他就直接跑来上海了,在上海待了半年又去了北京,在北京一待又是半年,后来他又去了四川,云南,大半个中国都被他跑了个遍。我跟他说这么毫无目标地找不是个办法,他却说不是毫无目标,这些地方是你们以前约定好要一起去的,他说你也许会一个人去这些地方,所以他要把这些地方统统找一遍。”
程往又说:“我还记得之前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去北京看赵雷的演唱会,当舞台上唱到鼓楼这首歌的时候,他竟然站在我旁边哭了,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红着眼站在人群里无声无息地流眼泪,那副画面不管是谁看到了都会觉得心酸。我也不是替他说话,你们之间的结只有你们自己能解,我就是想告诉你,他就算做了再多王八蛋的事情,他爱你,这一点你毋庸置疑。”
听到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用手捂住脸崩溃大哭
上海,北京,云南,四川,那一年,易沉从舞台上冲到他的面前,吻着他的唇说:“鼓楼在北京,洱海在云南,稻城在四川,黄浦江在上海,以后我们都一起去,好不好,洛寒。”
易沉将这一句记了整整7年
7年,人生有几个7年?他们又还能相守多少个7年?
“程哥……你开快点好不好……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程往说:“好,我带你去见他,你去了,他的病就能好了。”
汽车在马路上飞速行驶,他靠在车窗上,用双手紧紧抱着肩膀,眼泪像决了堤一样汹涌地往外流,迟了7年的眼泪,又苦又涩,他的双眼很快一片模糊
半晌过后,他擦了擦眼泪,问程往:“程哥,他眼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程往吸了口烟,愤愤地说:“被徐浩爸爸找人阴的,那时候他刚进去没几个月,徐浩爸爸打通了关系,找了个被判了几十年的老油子趁他半夜睡觉的时候动的手,那老油子用磨得跟刀一样锋利的牙刷柄往他眼睛里戳,幸亏他当时反应快给闪躲过去了,不然他的右眼已经被戳瞎了。”
程往骂道:“不过可惜,脸上还是留了疤,那么帅一张脸,要不是徐浩爸爸进去了,我真想找人剁了那个狗杂种!!”
他听完后坐在座椅上久久不语
20分钟之后,汽车停在了医院的大门口,程往将放在后座的饭盒拿出来递到他手上,“你去看看他吧,我就不去了,我在车里等你。”
他拿过饭盒,紧紧地攥在手中,说:“好,我去看他。”
第57章 我什么都答应你
医院的走廊上人很多,洛寒有很多年没有来过医院了,7年前那个下着雨的清晨,他满身是血从学校离开,那时候他的心碎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他只想回到妈妈的怀抱里寻求一丝温暖
他拖着一身的伤来到医院,原本想寻求些许安慰,可当他走进病房的时候,洛梅身边已经站满了医生和护士,洛梅在吐血,一大团一大团的血从洛梅的口中呕出来,洛梅身上的衣衫全被鲜血染红了,病床的被子和床单上也全部都是血,他扑到洛梅的床边,大喊了一声:“妈!”
洛梅已经不太清醒了,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看了他一眼,而后就彻底失去了生气,倒在了血泊中
那是他们母子二人在这世间见的最后一面,他带着满身的伤,洛梅带着满身的血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妈妈了,再也不会有人会在他冷得发颤时将他抱进怀里取暖,再也不会有人在他熬夜苦读时为他端上一杯热牛奶,再也不会有人将他视为唯一的骄傲,再也不会有人叫他一声宝宝,一声寒寒
他成了孤儿,成了幽灵,偌大一个世界,茫茫人海,他再也找不到一处安息之地
而如今他再一次站在医院的走廊里,门里是他生死未卜的恋人,是他时隔了7年失而复得的爱人,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推开了易沉的房门
易沉闭着眼躺在病床上,右手上插着针头,正在输液
易沉似乎是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眉头时不时就会皱起来
一张骨瘦如柴的脸,苍白,没有血色,右眼角上一条长长的伤疤横亘着,显得突兀又怪异
他是从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少年,本该清朗温润,而如今却无声无息地躺着雪白的病床上,瘦削,苍白,伤痕累累
几乎在见到这样的易沉的第一眼,洛寒就不恨易沉了
他不恨易沉了,在那些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过往岁月里,他们轰轰烈烈地爱过,也彻彻底底地恨过,他们的爱情里夹杂了太多太多不属于他们的东西,上一辈的恩怨,有心人的挑拨,而他们遭遇这一切的时候也不过就是17.8岁的少年
他们迷失过,他们争执过,但他再一次回头去看那些过往的岁月,他发现,其实易沉从来没有将他丢下过
不管易沉心里有多少的恨,不管易沉内心忍受着怎样的折磨,易沉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分开
如果不是那些录像带,如果不是姜小薇,他本该丝毫不用怀疑易沉对他的爱的
易沉爱他,从7年前送出那束白桔梗时就一直爱他,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何尝不是在一个个漆黑的深夜被心痛和思念折磨得彻夜不眠,何尝不是在几千个难熬的日子里,抱着再次重逢的期待努力地生活着?
他放下餐盒,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到易沉的床边
离得近了才看到易沉的嘴角上已经冒出了许多青灰色的胡茬
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呢?
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他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地覆在易沉的脸颊上,他喊易沉的名字,小心翼翼地,生怕将易沉弄碎了一样
他说:“易沉……我来看你了……你还痛不痛了?”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但易沉还是慢慢地睁开了眼
易沉的眼睛很红,里面布满了红血丝,看到他的时候,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竟然又将眼缓缓地闭上了
“易沉……”
他又叫了一声
易沉这才重新睁开了眼,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我是在做梦吗?洛寒。”易沉开口问他,声音沙哑破碎
他摇头,眼泪汹涌地流出,他握住易沉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说:“不是梦……我是真的……我是真的……我来看你了……易沉……”
易沉的眼角红透了,用手在他的脸颊上揉了揉,说:“你不是不要我了么……洛寒……你不要我了……”
他终于崩溃了,攥住易沉的手腕放声痛哭,他说:“我要你,易沉……我要你……你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易沉……”
易沉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拔掉手上的针头,将他紧紧地拥进了怀中,“这是你说的,洛寒,这是你说的……”
他伸手搂住易沉的腰,埋在易沉的胸膛前疯狂地点头:“是我说的……是我说的……易沉…….易沉……”
“我以为这一辈子你都不会再抱我了,洛寒。”易沉哽咽着,将他抱得更紧
他们像两个连体婴儿一样紧紧地,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可是这样好像还不够,还不够,明明已经抱住彼此了,但他的心却还是那样的疼,他疼得浑身都在颤抖,连指尖都仿佛要滴出血来
“你为什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他一边哭一边崩溃地质问易沉,“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你不说你爱我,你不说你不会不要我,你总是要我自己去猜,你总是要把我弄哭……”
“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洛寒,全是我的错,”易沉用手捧着他的脸
他的脸上全是泪水,易沉也是如此
“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我愿意用一辈子去赎罪……可是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去找别人.....我会疯的……我会疯的……洛寒……”
“我没有找别人,我没有找别人,易沉,”他摇头,“我骗你的,我全都是骗你的,我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多年,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唇就被易沉堵住了,沾满泪水的薄唇轻轻地舔吻他的嘴唇,一点点,一寸寸地吻他,像吻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仰着颈,抬手勾住易沉的脖子,回吻他
滚烫的唇舌很快交缠在一起,易沉的气息乱了,他也乱了,他的舌头被易沉含住,从舌根嗦到舌尖,他口中发出含混的呜咽声,越来越多的涎液顺着嘴角往下流
他们有多久没有亲吻了?太久太久了,久到他都快忘记被易沉亲吻是什么滋味了,他紧紧勾住易沉的脖子,将整个身体都贴在易沉的身上,像18岁时那样,将自己全部交给易沉
一个长到令人窒息的亲吻,分开时,他的脸因为憋气已经红透了,易沉抬手替他擦拭嘴角的涎液,视线从他的额头一点一点滑到下颌
他仰起脸任由易沉看着,双手抚摸着易沉的面颊说:“你瘦了易沉。”
“嗯,”易沉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说:“你也瘦了。”
“可是你生病了,易沉。”他有些担忧地皱起眉,“很严重的病。”
“我没事,”易沉又凑上来吻他,“你不要担心。”
他的手顺着易沉的额头滑到右眼角上,看着那道醒目的疤痕,他的眼睛又红了,手指颤抖地覆上去
他问易沉:“这里的疤是怎么来的?”
易沉说:“不小心磕到的,不碍事。”
眼泪又从眼角流了下来,易沉抬手替他擦掉,说:“别哭,真的不碍事。”
“你又骗我,”他瞪着易沉,不住抽泣,“我都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
易沉红着眼将他搂进怀里,“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疼吗?”他问易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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