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笳又痛又怒,只觉得冷汗涔涔,眼前一片金光
半天才缓过气来,只见左手鲜血淋漓,一点力气也没有
抬眼一看,景若正立在桌旁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目光相接时,她双眸中突然溢出一缕别样的光彩,语气轻松道:“你不是说不痛么?”
“你!”落笳还待反驳,景若却冲着她嫣然一笑
她本是极美的女子,此刻笑起来,更是秀美绝伦,明亮的眼眸中,似有五彩光华闪动
若是之前见到,落笳恐怕难免赞叹,只是此时却无心欣赏。几番被折磨下来,落笳心中已认定,眼前这女子虽如仙子之姿,心肠却硬的狠
落笳起身要走,景若却挡在身前
落笳皱眉道:“景姑娘,不知在下有何得罪之处,令你这样几次为难?”
景若敛了笑容,正色道:“你坐下吧,我把伤口扎好”
落笳冷冷道:“不敢劳驾”,说完闪身要走,却被景若按在右肩上
落笳右肩被制,想也不想,顺势就是一招反手擒拿——这本是平日同门拆招时惯用的手法,此时用来十分趁手
只听身后一声低呼,落笳这才反应过来是景若,景若低头扶着手腕,表情颇痛苦
落笳心下歉然,她虽恼火,却也无意伤到景若,赶紧问道:“景姑娘,对不住了,你没事吧”
景若却不答言,只默默的走回桌前,摆弄那用于包扎的白布
落笳见她纤细白嫩的手腕已经红了一圈,心中过不去,自己终究还是下手重了
还待再致歉,景若却先开口道:“左手给我”
落笳一怔,此情此景下却再难抽身就走。想来横竖不过再被她戏弄一番,痛一下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索性笑笑便伸手过去
这次景若却没出什么刁钻的主意,细细的帮她清理了伤口,又敷好药,动作十分轻柔。落笳心中暗奇,不过一路以来,景若都喜怒难以揣测,似乎这样也是平常
景若一边专注的缠着白布,一边似自语道:“淤血有毒,不放出来的话,时间久了,一只手也是要废了。若是伤者有备,自然担心吃痛,难免使伤口收敛,放血不尽”,语罢,只自顾自的收拾满桌的药材布条,竟不看落笳一眼
落笳这才明白景若之前几番戏弄的真意,心中感激万分。起身到她身后一个长揖到底,道:“是我鲁莽了,无意中伤了景姑娘”
景若头也不回,冷哼了一声,并不理睬
落笳此刻心中块垒已去,知她性格如此,一笑而过也不放在心上
一时得闲,落笳想起昨日种种,依然惊心动魄。刘有定最后癫狂形容,更是一想到便觉得触目惊心,却不知一夜过去,刘有定此时生死如何?
景若见她面色变换不定似在想事情,心中已颇有揣测,却只冷眼旁观闭口不言
片刻落笳已想定了主意,向景若道:“景姑娘,昨日颠簸辛劳,你且在此处休息,我有事出去一趟,去去就来”
景若正斜倚在椅上看书,闻言道:“你担心刘有定么?”
落笳见她猜中,不好再隐瞒,颔首道:“不错,此人始终是个祸害,不知他现在如何,我得出城去看看”
景若道:“你想去死,或是想白跑一趟,终归是你自己的事,请便吧”
落笳双眉微蹙,她虽不生气,却也觉得这话十分刺耳,只得耐着性子问:“不知此话何解?”
景若道:“昨日我便说过,你无须为他担心,他自有恶贯满盈时,你偏不信,岂不是白跑一趟?倘若我说错了,他侥幸不死,你身中剧毒未解,重伤未愈,岂不是去送死?”
落笳被一席话噎的无语,细细想来,景若所说句句在理,但刘有定是个麻烦,不能不去看个究竟,一时踯躅,不知该不该去
景若全不理她,目光在书上,缓缓道:“你放心,他不死也活不长”
落笳闻言奇道:“为何?”她昨日亲眼所见,刘有定只是一时失心疯,并无受伤,怎么就活不长了
景若目光从书上移开,反问道:“那依你看,他又怎样呢?”
落笳想想道:“我虽不善医术,但那痰症不是难治的病,若有好心人给他喂点清心去邪的药,再调养几天,应该能够神志如常”
因知景若精通医术,落笳说的十分小心,生怕说错话被她抓住又要嘲讽一番。哪知景若表情认真,听罢竟点点头,语带赞赏之意:“你不习医术,知道这么多,也很不错了。”
落笳听了她的话暗自松了口气
景若又接着说下去:“一般医生恐怕都这么以为。面色潮红,目光呆滞,口流涎水,形容无状,如痴似狂,正是着了痰症,失心疯的症候。
只是一般痰症,不是大喜便是大怒引起,故需清心祛邪,去了心火,病症便去了一大半。
偏刘有定不同,他既非大喜也非大怒,而是受到了惊吓,才失了心智。常人受了惊吓,多半面白手颤,故医生一望而知,绝不会按痰症下药。
如你之前所言,刘有定练得功夫是刚猛一路,因此心脉在惊吓中失守,竟令血脉喷薄,与常人大异。若他侥幸遇到好心人救治,恐怕难免用些清心火之药,只是这么一来,反而正是害了他。
他心气已衰,不能守百脉,再用清火祛邪的药,恰如一盆冷水泼到将熄之火上,只会要了他的命”
景若一席话听的落笳暗暗赞叹,心想她虽然脾气冷僻,医术却当真高明,忽又想到一事,接着问:“若无人相救,他能自愈么?”
景若摇头道:“恐怕不能。他失了智只知道发力奔走舞刀,也十分耗损,恐怕也不多时,便会将他自己累死”
景若看落笳不语,又道:“如此你便可放心了”
落笳默默点头,想这二人虽屡次想加害自己,却不料数日内皆送了性命,都是如此惨死,也颇令人感慨
景若又拿起书自顾自的看着,道:“我在平乌城还有些私事,要耽搁几天。这几日你也莫要劳累,好好养伤,我自会考虑帮你解毒的事情”
第24章 第 24 章
接连几日,落笳与景若各自行事
景若每日天不亮就出去,至傍晚才回,晚上只在房里或看书或抚笛,除了诊脉换药时,比之前更少言语,更是不提何时出发
落笳虽想早日离开,但想来景若已说过在此地有事情要办,也只好耐心捱着
如此一来,落笳倒是多了许多时间
往日她在烟霞宫时,即便不闭关修炼,在练剑之余也要帮着诸位师长协理宫中事务,哪似这般清闲,竟是颇有些不习惯。但既然滞留在此也无他法,在院中练习些基本剑法外,便是在平乌城内外闲逛
初时她还用心去打探江湖消息,但或许因着平乌为州府所在,毕竟关防严密,留心了数日,也没有遇到什么江湖中人。就连刘有定的消息也不曾听的半分,落笳暗忖十有八九是如景若所料,刘有定已死,不觉间也是放心不少
她忧思一去,便觉得细细赏玩间这平乌城也颇有趣。毕竟这是此番下山以来见到的最大城邑,城内不仅商铺林立,历朝历代所修名胜更是不少,落笳独自流连街市与名胜间,也就不觉得时间难打发
只是有时候见到或森然或壮观之景,难免觉得一人独赏有些辜负了,思忖若是景若得闲,二人同游岂不更好。但转念想景若恐怕见过了,再者也未必肯同自己同行,倒也就罢了
一连悠然了四五日,这晚二人一起在厅中用过晚餐,落笳如前几日一般起身自回屋内,却被景若叫住
景若道:“我的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再有两日就能办妥。明天下午无事,一起去买些路上用得着的东西吧”
落笳听闻出发有期心中颇喜
景若想了一下道:“明日午时,我在衙门街拐角的李家楼等你”
这李家楼是平乌城中数得着的酒楼,楼面三层,修的很是气派。落笳之前曾不止一次路过,此时听景若一说,便颔首答应
景若接着道:“我已找到了法子解你所中之毒,只是,恐怕要多用些时间了”
落笳听了这话,真是欣喜不已
她虽然之前已经对景若的医术很是信服,但料想自己所中之毒并非一般,哪里一时半刻就能找到解法,不料景若竟真的几日之内便找到了解毒之法。既然可解,耽搁些时日又何妨?
她笑道:“如此多谢景姑娘,多用些时间也无碍”
景若摇摇头道:“其实也不是要多用时间,只是这解药做起来比较麻烦”
落笳奇道:“不知怎么个麻烦法?”
景若虽话少,说到医药之道却十分耐心,见落笳询问,便心平气和的跟她解释道:“水杨草之毒十分奇特,为中原罕见,如何解毒我本也只知其皮毛
这几日我在清梵庵中,清梵庵虽不大,但庵中一座藏书阁却收集了不少解毒秘方,于是便特地与掌院说明是由,蒙她允准,到藏书阁中找到了记载有解毒法的医书。
解毒所用之药倒与我想的差不多,其中虽有几味甚是名贵,市面上却也买得到。只是书中特别注明,煎药时,前十日务必要用江河峡谷中的水,中十日则务必要用山泉水,后十日则要用春日之雨水。如果用错水,不但药力大减,恐怕还会留下隐患。所以,非得凑齐了这几样水之后,才能煎药”
落笳虽知名方中多有奇怪药引,如用破草鞋锅底灰这种污秽之物为药引的也不少见,却是第一次听说连煎药的水都有讲究,不禁奇道:“都是水,难道还有不同?”
景若却不以为奇,点头道:“虽然同样是水,自有许多不同。峡谷中的水,正是水流激荡时,劈山拍石处,自然最有气势;山泉之水,得山中滋养,天地精华,也便最能蕴化涵养;而春日雨水,则是在一年万物生发之际,正是取其蓬勃萌发之意”
落笳没想到不过是水,竟也有如此多讲究
景若接着道:“水杨草之毒,不在肺腑,而在经脉,若是用寻常的水来煎药,恐怕药力难及,多半化在肺腑中。因此,才非得先用峡谷水势,打通一条路,将药力送入经脉。但药力刚猛,难免会伤及经脉,才须得再用山泉之水,以天地精华涵养修整。最后,以雨水促其萌发恢复”
景若这席侃侃而谈,真是闻所未闻,令落笳眼界大开,佩服不已,连连点头道:“医道竟如此精深,我这等俗人正如井底之蛙了”。语毕,才突然想到,这几样水说起来虽不难见到,但要真想凑齐却颇费功夫
景若似是猜到她心意,轻呷口茶道:“幸得我在府中存了各样水,其中就有瞿塘峡中江水,终南山中泉水,及谷雨日的雨水。只是这么一来,你需得跟我一起回到长安,才能帮你解毒了”
景若出口相邀,落笳倒是一怔。旋即想到自己有求于人,不得不答应,何况听起来这也是最方便的方法。再则长安城中各色人物云集,或许能打探到些消息,于是答应道:“只是这样是否太打扰了?”
景若只道了句:“没甚么”,神色如常
落笳回到屋中歇下,景若刚才的话依然在脑中转悠。一时想起景若为自己在清梵庵中查找解药,心中颇感动。一时又想起景若所说的各色水不同,真是玄妙无比,看来这悬壶之术(注24-1)博大精深绝不亚于武学
想想景若年纪轻轻便医术如此了得,恐怕乃是家学深厚。况且她言谈举止间,自有一种寻常女子难及之脱俗之气,随身所用之物也无不精致贵重,八成是出身于长安城中的名门巨族
第二日还不到午时,落笳便依约赶到李家楼,景若已在顶层雅间中等着她了,只见桌面上摆着几样精致小点,景若正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喧闹的街市出神
落笳轻唤一声:“景姑娘”
景若这才回过头,对她点点头示意
二人甫落座,还不待落笳开口寒暄,一个店小二已托着食盒站在雅间门口,景若招招手,那小二恭恭敬敬的走上来,将食盒打开,陆续取出里面的各色菜肴,片刻各色盘碟便摆了满桌
落笳留心看去,共有十来个盘碟,各个都十分别致,所盛菜肴只有毕罗(注24-2),神仙粥,麦饭几样主食,和醋芹、黄豆芽、葵菜汤几种常见的蔬菜是认得的,其他都是未曾见过的珍馐,一时间竟不知何处下筷
景若道:“我随意选了些吃得惯的,不知是否和你口味”
落笳叹道:“已是十分丰盛,在山中时,甚少有如此精致的饮食,不过粗茶淡饭而已”
景若一怔,她早已看出落笳的惊讶。一般人在这等场合下,没见过也要强装见过,不愿失了面子。没想到落笳竟如此坦然,真是难得,心中竟没来由的颇喜欢。接口道:“粗茶淡饭最宜养身强体”
说罢,便将这些菜一一与落笳介绍:“这是卯汤,便是野兔汤。这是灵沙,需得以上好的吴兴米蒸熟,捣成泥状,再包裹红豆沙。这是白龙入水,便是将鳜鱼切细丝,炖煮成汤,最是考验刀工火候。
这些倒也都不算难得,只是这两道,金银夹花平截与光明虾炙,一个用蟹,一个用虾,竟也如此鲜嫩,毫无腥气”
落笳听着心中暗暗惊叹,这一顿饭花的银子恐怕顶得上普通农户吃半年的,看来景若必是出身不凡,或是御医世家也说不定,总之不是达官便是显贵。如此一想,不知怎的便觉得山珍海味也吃不出个滋味。但难得景若心情颇好,热心介绍,只好佯作赞赏,胡乱吃了碗饭
景若也不过随意夹几筷子,一桌名菜倒有大半要进泔水桶,落笳虽然心疼,但也无法。想一路受景若之助甚多,这一餐虽则贵了点,倒也应该自己请了。也不与景若招呼,自喊了小二来会钞,小二却殷勤一笑对道:“那边的姑娘已经赏过了”,便匆匆退出
景若冷笑道:“你有钱的很嘛,还要请客。”落笳不禁大窘,但听语气景若并未生气,于是也不在意
许是受街上热闹景象感染,二人在街上游逛半天,除了干粮、药材等路上必备之物,也顺便将沿街的瓷器铺首饰铺漆器铺等一应铺面都逛了个遍
街市中吆喝声、招呼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初来时落笳甚觉得嘈杂,今日与那日却不同,既非仓促奔逃,又无甚牵挂,再者这几日吃的睡的都舒适,连肩上的伤也好了七八,再看这街市时,心情自大不同
就连景若似乎也意兴颇高,两人并肩而行,不时议论几句货色好坏花纹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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