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严辞镜拂袖离开,“那我就静候何将军的好消息了。”
罗生追上来,道:“大人,何将军脾气是暴戾了些,但也确实有本事,剿匪一事全交给何将军也未尝不可。”
严辞镜此时已经走上石砖铺就的商街了,不时有百姓跟他打招呼,他也不好绷着脸,叹了口气,对罗生说:
“墉山剿匪一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要不然睦州也不会放任不管,而且那伙山匪身形粗壮,凶悍非常,不但只谋财也害命,切不可小看。”
“墉山地形复杂,狡兔三窟,怎么剿大有讲究。”
罗生点点头,问道:“您似乎对山匪很了解?”
“……我查了来报官的商户的供词。”严辞镜不想告诉罗生,他在进城前见过山匪,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自己能死里逃生。
“哦……”
江陵城中的人越来越多了,糊口的生意也坐了起来,街道两边摆起了买各种玩意的小摊,原来油粮店进出的人最多,但现在布匹首饰家具等店铺也都红火起来了,连客栈老板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罗生扫过一排语家的商铺,道:“说起来,来府衙报案的,大多都是语家的商队,报上来的损失数额也不少,语家真是流年不利。”
严辞镜跟着扫了一眼商铺,转身对罗生说:“报案之人的供词不够完整,只说了大致地点和损失钱财,山匪的样貌言语特征都没有。”
罗生问:“大人要亲自过问?我再去把他们给您找来?只是走商居无定所,一时半刻……”
“语家。”
罗生一拍脑袋:“是了,我去给您找去!”
“不必,语家就在前面,我走一趟。”
大殷对民宅的限制不多,除了匾额的形制和颜色外,宅子多大,布局,用什么材料的家具,都没有限制,所以语家,向俸禄一般的严大人,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示了什么叫财大气粗。
柱子上雕的虫鱼鸟兽栩栩如生,前厅屏风用的山河图大气恢弘,青瓷茶具,紫檀家具,两边回廊侍女小厮来往不断。
张管家亲自给严辞镜端茶,说是语万千外出了,要等等,严辞镜把事情说了,想见见那几个遇到山匪的商户,张管家应下,让严辞镜稍等片刻。
小清路过前厅看见严辞镜,惊讶:“严大人!您怎么来了?”
因为在江陵接触过几次,所以小清见到严辞镜时,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拘谨,严大人嘛!他熟得很。
“严大人是来找我家少爷吗?他在库房呢,您跟我来!”
严辞镜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小清已经帮把他的茶盏放下了:“大人别担心,库房是一栋楼,平时也待客,您可以直接进去。”
严辞镜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小清:“其实本官是来……”
“您是特意来感谢少爷对您的救命之恩的吧?哎哟大人您太客气了,还亲自登门,其实也不用。”小清根本没给严辞镜说话的机会,在前面引路,嘴里叭叭个没完。
严辞镜拿他根本没办法,想拒绝又不能拒绝,因为语方知救下他这件事,语府肯定是都知道了,致谢是应该的。
小清这是把他放在了一个不上不下地位置,他只能跟着小清走了。
不过他也没有多抗拒,毕竟语方知的确是帮了他很多,他们之间,远比盟友的关系要更紧密,可不么?语方知被赶出家门都蹿到他房里来了!
一路上假山池塘、花团锦簇,仿佛语家在宅子里藏了个春天,严辞镜看花眼,连小清没跟他跟门他都没发现。
房中四处摆满锦盒宝箱,语方知背对着他,手里拿着纸笔,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不悦道:“不是让你们都出去吗?堵在门口挡光了。”
严辞镜转身出去。
“等会!”语方知翻着账册,“过来,帮我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检查一遍。”
语方知很专注,完全不知道进来的人是谁,一直低头写字,严辞镜觉得很有趣,便不出声,真的听话就近打开了语方知身后的箱子。
黄花梨的木箱,四个角都有浮雕,翻开搭扣,里面是绯红色的衣料,织绣细腻精致,连严辞镜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干什么呢?”
严辞镜立马站起来,转过身。
语方知笔一扔,转身过来:“我让你打开的是这个箱子——”
屋子密封不开窗,语方知戛然而止的声音在四面墙上打转,严辞镜也被吓着,退了两步,再加上语方知脸上的表情让他有些意外,没顾得上后头,脚跟撞上箱子,身子往后跌去。
语方知赶紧伸手拉他,可惜严辞镜已经摔了,拉也拉不起,反倒把自己也拽了过去。
语方知压着严辞镜摔在大箱子里。
严辞镜显然是懵了,手掌下金线的纹路硌得他有些疼,动了动。
语方知也看见了箱子里的东西,在严辞镜怀里抬头,轻笑:“大人,知道这是什么吗?”
屋里大声说话会有回音,小声说话却不会,语方知凑在他耳边像是在讲悄悄话,严辞镜还在想着他刚才转身看见自己时的表情,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是什么?”
“喜服。”
“嗯?”严辞镜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无措,全然不知道凤披的绯红,已经染指了他的脸颊和耳珠,连薄薄的眼皮都透着粉。
“真好看。”
语方知凑近严辞镜的唇角,那儿似乎藏着琼浆,又舍不得放过他此刻忽闪眼睫的生动神采。
这喜服确实好看,红艳艳的,也太艳了,连语方知原本极浅淡的瞳仁都染上了灼色,严辞镜躲着那目光,在墙上游离一会,又低头假意细看这凤披,完全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严辞镜在躲,语方知从他脖颈上绷紧的线条上看出来,可拘在这箱子里,又能躲到哪里去?
“大人,我有句话,早就想告诉你。”
“什么?”
“少爷——”
叫的不是他,受惊的却是严辞镜,带着一种得救的轻松感,他猛地推开语方知,挣扎着从箱子里站起来。
语方知都摔了,还在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严辞镜莫名觉得窘迫,不敢看他,低着头看喜服,抚平被压皱的地方。
“严大人!”小清在门外喊,“你要找的人来了,管家叫我来带您过去。”
语方知问:“找人?找谁?”
终于有个能回答的话了,严辞镜道:“听说语家商队北上遇到了劫匪。”
“哦。”语方知撑着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就为这事,你特意跑一趟?”
严辞镜:“嗯。”
语方知:“行吧,我带你过去。”
出了仓库,临要锁门了,语方知突然想起箱子忘了关:“不关好,积灰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怕哪天又来一个调皮蛋,不穿喜服,就爱坐在喜服上玩。”
小清转着脑袋:“啊?少爷你说的什么?严大人,你知道吗?”
严辞镜摇摇头,觉得手心有些刺痛,应该是按在金丝绣上太久了,出印子了。
有些痒,严辞镜用指腹蹭了蹭,感觉到凹凸不平的纹路,虚拢着拳头抬起手来。
怕别人看见似的,只张开一点点,露出粉红的手心。
只见一只细颈长尾的瑞鸟,隐隐在舒羽展翅。
作者有话说:
更啦!晚安晚安!
第68章 烟雨
语家北上遇到劫匪的商队又出发了,严辞镜听到张管家解释原因的时候有些无言……
张管家领着一个穿金戴银的女人,道:“前阵子遇到劫匪,商队损失很大,确实是不敢再出江陵了,但听说何将军带人出发之后,他们也跟在队伍屁股后面出发了,说是有何将军开道,就像免费请了一只镖队……”
语方知笑了一下:“我说怎么今天都没见人,原来是都走了。”
张管家对语方知点头,又转向严辞镜,歉意道:“严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没能给您把人找来,”又指着身后的那个女人,
“这是钱夫人,也听过一些劫匪的事,我觉得或许能帮到严大人,所以就带过来了。”
那钱夫人圆脸红嘴,十根带了玉石的手叉在腰上,一副要跟劫匪搏命的剽悍样:“俺家夫君早就知道墉山附近有劫匪,但之前只听说要些买路钱,要是知道他们那么贪心,又要钱又要货,我死也要拦住他!”
“以前就是拿刀吓唬人,现在听说连人都杀了!”
众人大惊:“杀人?”
严辞镜蹙眉:“为何没有人上报有人死亡?”
罗生想了想,道:“许是殒命的不是江陵人,又或者是劫匪神出鬼没,过路的人过于担心以讹传讹,这才传出些有失真实的故事。”
严辞镜又问钱夫人:“你说要货,都丢了什么货?”
钱夫人愤愤道:“干粮水袋全没了!值钱的东西都拿走,运的茶叶也全没了!”
严辞镜不解:“茶叶?”
劫匪要粮食要钱财都能理解,但这茶叶……
“好茶配劫匪,暴殄天物。”语方知讽刺了一句,严辞镜一直沉默不语。
“你想到了什么?”
语方知送严辞镜出门,已经一路过了桥,走上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严辞镜还是一言不发,默默走着,顾忌他也不知道旁边跟了个语方知。
严辞镜用余光扫了一眼,语方知道:“罗大人早走了,也就我在你身边任劳任怨了。”
别的人就算了,但语方知不一样,严辞镜压低声音:“其实我在进城前,曾碰到劫匪拦路。”
“哦?”语方知难以置信地看着严辞镜,“大人能全身而退,想必那伙劫匪也不是穷凶恶极之人。”
严辞镜摇摇头,脸色很凝重:“不,当时出现了另外一伙人,他们把劫匪杀了。”
语方知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为何?”
严辞镜很快就摇了摇头:“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那伙人的手段很毒辣,不像一般人,许是劫匪内部出现分歧,相互火拼吞并。”
语方知憋笑憋得很痛苦,要是被小五知道,他们救了严大人还被打成劫匪,指不定怎么不忿呢。
严辞镜看着语方知:“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是庆幸严大人死里逃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什么后福?严辞镜想起进城后的种种,似乎哪一件都跟福气不沾边,倒是跟语方知都有点关系。
“上回在药店门外见你,你说你家中有人染了病,如今可大好了?”
语方知愣了一下,看见前方有间药铺,估计是严辞镜看见了,突然想起来才问的,道:“已经大好了,多谢大人挂念。”
药铺外的架子上摆满了晾晒的药材,一层层看着挺整齐,又有一个药童用手拨药,翻出阵阵药香,严辞镜也就多看了两眼。
“怎么了?”语方知顺着严辞镜的视线看去。
之间那药童从一堆甘草里扒拉出一块黑紫的东西,皱着眉问了两下,也不知道是闻到了什么味,龇牙咧嘴咳了一声,招来掌柜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拳,“这东西也能混进去的吗?”
严辞镜想叫住进店的掌柜,被语方知拉走。
“大人,你来看看这个!”语方知拉着严辞镜跑到街对面,指着店门口新挂的锦旗,上面写着醉仙两个字,墨迹还没干。
严辞镜扫了一眼,街上的酒铺子全都挂上了这么一只随风飘扬的小旗帜,看着挺打眼的。
语方知道:“江陵的一种节日,社节,祭土地神,今年过了两场灾,要大操大办的,大人是第一次过,要看好了。”
严辞镜嗅了嗅酒香,问:“官府不用管吗?”
语方知笑:“民间祭祀,当然不用,去年是语家搭台,今年轮到秋家,当天的盛况比得过晔城的乾明节。”
“严大人,少东家,尝尝吗?”江陵城开铺子的多少跟语家有点关系,店里小二看见语方知来了,热情地端了两杯酒出来。
这酒香特别,闻着清甜,严辞镜道了声谢,还没接过来,就被语方知抢走。
语方知一杯接一杯,仰头喝完了,抹掉嘴边的酒水,道:“这酒闻着有股子甜香,但是后劲足,严大人不常饮酒,酒劲上来了容易头疼,我替你尝尝便罢了。”
没听见严辞镜说话,语方知笑:“社节当天的酒最香,再等等。”
严辞镜这才作罢。
两人在街上走着,语方知告诉他社节的由来,严辞镜一面听,一面沿街打量。
刚进城时,墙角到处都是水淹过的痕迹,现在墙角都坐满了叫卖的小贩,街上游人不多,但城中居民来来往往,又不时有嬉笑玩闹的孩童跑过,还算热闹。
此时没有太多紧要俗事缠身,严辞镜才发觉河街相邻、粉墙黛瓦的江陵,其实跟晔城有很大的不同,独有一份诗情画意的幽静。
他并没有忘记最初决定入仕的理由,只是在如水墨画般的江陵,暖风吹多了,复仇的心境也淡了不少。
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语方知买了一把伞,撑开将两人罩在伞下:“大人,若是再来一次,我想与你相遇在草长莺飞的春三月。”
语方知的声音都被拢在伞下,严辞镜听得明明白白,抬眼看来,突然一笑:“不是在你死我活的芙蓉渠了么?”
语方知无奈地笑着,伸手蹭了蹭严辞镜眼下的皮肤:“伤口好得肉眼难辨,怎么严大人还记仇?”
严辞镜眨了下眼睛:“我可没用你给的白艿凝露。”
雨下大了,语方知把伞倾斜过去:“那就是……不原谅我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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