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他定好机票酒店后,“旷野”遇上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几个月前,星姐就跟他提过,那个合拍的摄影工作室离开成都后,新接触的几个团队磨合得都不太好。
这个行业,如果没有适合的摄影师,出来的效果就要打折扣。
他说不合适就换,有看上的就去谈,不用担心钱。
星姐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本来大家合作不成交情在,有的摄影师不对“旷野”的味,但“旷野”牵线搭桥,给他们找到了合拍的客户。
但有一家人品不行,合作没谈妥,前期的酬劳拿到了,嘴上一派和气,背地里把“旷野”还未发布的照片流了出去,还造谣“旷野”破坏行业规则,拖欠酬劳。
这事当然得维权。
“旷野”当初还是个小工作室时,斯宇怕斯野被骗,给他的是自己的法务团队。
打官司是小事,麻烦的是本来谈妥接手的摄影师很介意之前的照片流出,也不想风波沾上自己,这事就黄了。
事已至此,好一些的摄影师都不愿意接盘。
愿意接的,水平连星姐那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说斯野这一关。
大家开会想办法,白小也开口就是:“我靳哥啊!他才跟我抱怨,本家怎么不约他!”
斯野不做声。
白小也连忙展示靳重山的作品,积极得像个经纪人。
主管设计师们都是斯野的老伙计,谁还不知道靳重山?
只是靳重山去年突然消失,斯野什么都没说,大家暗自猜测,这俩是有什么矛盾。
一位设计师道:“小野,靳哥愿意的话,要不就请他试试?现在确实找不到其他人了,他也熟悉咱们的风格。”
白小也连忙点头,“嗯嗯!”
斯野不想拿私事影响工作,靳重山拍的每一张图,只要白小也有,他都看过。
诚实地说,没有别的摄影师比靳重山更适合。
“小白,你去安排。”
靳重山接到白小也的电话,声音没有意外和惊讶,但眼神突然多了一抹光亮。
“行,我这就来。”
因为法务上的纠纷和临时更换摄影师,斯野不得不将行程延后。
斯宇本来不知道靳重山回来了,来“旷野”只是想看看纠纷解决得怎么样,却看见正在和两名设计师开会的靳重山。
斯宇又惊又气,险些冲进去,被心神不宁四处走动的斯野发现,一把拦住。
斯野以近乎乞求的神情道:“哥,哥,你听我说!”
好在会议室外没什么人,斯宇镇定下来,知道要顾及弟弟的脸面,回到斯野办公室才发作:“你们又在一起了?是谁大过年的被扔下?是谁亲口说翻篇儿了?”
斯野出奇平静,“哥,我和他现在只是普通合作关系。我们急需一位摄影师,他最合适。”
“我最烦你拿工作当借口!”
“没有当借口,不信你可以问星姐,他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斯宇暴躁地踱步,“那然后呢?合作完了你们想怎样?他为什么走?现在又为什么回来?”
斯野默不作声。
“你是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斯宇越想越气不过,他弟弟凭什么被一个外人这样欺负,“他不想待了就走,他想回来就回来?”
“哥,不是这样……”斯野头痛不已。
“你还在为他解释!我看你们根本就不是工作关系!他会哪门子摄影?”
“别说了!”斯野突然吼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斯宇一怔,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分。
“哥。”斯野静下来,双手抱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别管,好吗?”
斯宇现在冲出去把靳重山揍进医院的心都有了,但斯野这样求他,他能怎么办?
设计师们和摄影师的小会还在继续,斯宇吃了炸药般叮嘱完法务团队,愤愤离开。
拍摄一共三天,不包括后期时间。
斯野一直待在现场,精力却时常不集中。
和斯宇吼的那一回仿佛将他心底积攒的负荷点燃了一个角。它们沉闷地炸响,等待真正的爆发。
最后一天,拍摄顺利结束,大家都松了口气。
白小也最开心:“野哥,吃火锅啊!”
靳重山正在收拾镜头,闻声看过来。
斯野道:“我就不去了,要干个工。”
白小也有点遗憾,“懂的懂的,你赶完要出去玩。多拍照啊野哥。”
斯野快步走去车库,拉开车门时,却被一只手挡住。
他猛然转身。
是靳重山。
压下那股不断折磨他的郁结,他平静地问:“有什么事吗?”
“你要去新疆?”
斯野蹙眉。
靳重山说:“我带你去独库公路。”
去年和今年,零碎的画面没有章法地重叠在一起。
他满怀期待地说:“哥,我们去独库公路吧!”
靳重山却说:“我送你到库车。”
他已经放弃了,不要这段感情了,不稀罕陪伴了,靳重山凭什么又回来对他说:“我带你去独库公路。”
压抑着的东西终于失控,斯野声音很轻,却发抖:“我们这算什么?”
靳重山想揽住他的肩膀,“斯野,我放不下……”
“我也放不下但那能怎样!”斯野用力挥开,情绪完全爆发,“你还不是不要我了?你放不下,那我就该放下吗?我说我放不下的时候你怎么回答我?”
靳重山将斯野抱住,斯野奋力挣扎,他也没松手。
斯野挣扎得累了,渐渐没了动静。
“我陪你留在成都。”靳重山轻拍着他的背,“斯野,我可以当你的模特,你的摄影师。你出差,我也可以跟着你。”
“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去年我连买什么衣架都不懂,现在我可以帮你了。”
“斯野……”
斯野突然打断,“那我想去喀什呢?”
靳重山一顿。
斯野苦笑着摇头,“你看,你又是这种反应。你有负担。”
“你是不是以为我跟你去了喀什,就是自毁事业?我说那是我找回灵感的地方,我说我在帕米尔重新活了过来,我说我需要那里!你是不是直到现在还以为我只是在哄你?”
靳重山唇角动了动。
“我没有!我说的就是实话。”
眼泪啪嗒一声掉下,斯野才知道自己失态了,连忙抬手擦掉。
真是太狼狈了。
他想,还叫靳重山体面一点,现在不体面的是他自己。
“靳哥,你当模特,学摄影,学后期,是为了我吗?”他轻声问:“到成都来,也是为了我?”
靳重山点头。
“这对你来说是束缚吗?”
“不是。”
“那我为了你去喀什,你为什么总认为是捆住了我,毁了我?”
斯野深呼吸,半仰起脸,将眼泪忍回去。
“靳哥,我再问你一次。我曾经给开在喀什的店想好了名字,叫‘旷野心电’。将来有一天,如果我想开这个店,你还会有负担吗?”
两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车库,看着彼此的眼睛。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靳重山再次拥住斯野,“我都知道了。”
“斯野,我想通了。”
第40章
斯野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躺在床上,头脑清醒,却懒得动弹了。
也有很多个不能入眠的夜晚,但他从不将失眠的时间浪费在空想上。
睡不着,正好起来画图。
全心投入工作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再抬起头,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日出前的幽蓝色。
“哥。”他转了个身,露出大片赤裸的脊背。
卧室橘黄色的灯光下,背和后颈上的吻痕若隐若现。
靳重山抚摸他的脸颊,拇指在湿润的眼尾摩挲。
刚才承受熟悉的占有时,他哭得厉害,好似这半年的委屈、苦闷全都发泄在了这一场久违的拥抱里。
嗓音哑了,分外性感。
“我想喝咸奶茶。”斯野埋在靳重山锁骨上,潮湿的眼睫在咬出的齿痕上轻轻扫动。
靳重山手指在他脊线上游走,“好,回喀什给你做。”
“不要。现在就想喝。”
身体上的再一次亲密将半年来的疏远、难堪撞得烟消云散。
斯野自然而然地向靳重山提要求,“羊奶粉、茶叶、盐,我都好好收起来了。”
靳重山撑起身子,又俯下去吻了吻他,下床穿上睡裤,“我去看看。”
斯野一个人睡了大半年,早就习惯身边没有别人。
但靳重山这一下楼,他立马不适。
也跟着起身穿衣。
靳重山将楼下的灯都打开,在柜子抽屉里翻找。
斯野找出一个没有用过的奶锅,又洗好两个杯子。
“奶粉快过期了。”靳重山说。
斯野一看,还有两个月,“没事,喝不出毛病。”
“还是去喀什喝吧。”
“可我馋,我忍不住。”斯野环住靳重山的腰,脸上的薄红还未褪去。
靳重山忽然用力,将他托起来,他轻呼一身,抱住靳重山的脖子。
靳重山抱着他去厨房,放在料理台上,烧水、煮茶叶、兑奶粉。
不久,厨房充满奶茶的香气。
斯野半眯起眼。
羊奶粉和平时喝的巴氏除菌奶不同,更加浓郁醇厚,几乎将他拉回那个在帕米尔高原上度过的夏天。
奶茶汩汩冒泡,撒上盐,关火,加上半盒冰块,等会儿就能喝了。
斯野忽然问:“哥,你真的想好了吗?”
靳重山搅动奶茶的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他。
“我……”斯野低头,“我挺害怕的。我们现在这样很好,你来成都找我,当我的模特,又帮我摄影。但是我害怕你哪天又钻进牛角尖,不要我和你在一起。”
靳重山走过来,牵住他的手指,“不会了。”
受过一次伤的人,重新建立信任是件很复杂的事。
斯野知道自己可以相信靳重山,也正在努力去相信。
但那道阴影还是在。
语言和承诺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只能将一切交给时间去印证。
斯野深呼吸,让自己振奋起来,“你什么时候学的摄影和后期?”
“杏花开放的时候。用的是你的相机,但不够用,买了新相机和镜头、无人机,还有专门做后期的笔记本。”
斯野正要开玩笑说少爷有钱,忽然想到去年回成都时,没有将那个入门机带回来。
那时他不知道一去不回,相机,还有许多其他物品都没带走。
他以为靳重山会打包寄给他,不敢去取快递,生怕看见那些像他一样被抛弃的记忆。
但它们没有被抛弃。
斯野笑道:“我还奇怪怎么你不把东西给我寄回来,原来是稀罕我的相机。”
靳重山却认真道:“不是稀罕相机,是舍不得。”
“嗯?”
“舍不得所有。寄给你,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一股麻意在血管里游走,斯野被泪水冲刷得明亮的眼睛又有些红了。
半晌,他才摇着头笑道:“你真是……”
“拍杏花是突然想记录,没什么明确的目的。”靳重山继续刚才的话题,“但拍着拍着,忽然就有目的了。”
“是吗。”斯野看着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已经猜到了靳重山的想法。
“你的事业,我以前一窍不通。我以为你和其他开服装店的老板一样。”
“是我见识太少。”
斯野赶紧摇头,“哥,不是。”
靳重山却很坦然,“因为不懂,所以才离你很远。如果学会摄影和后期,是不是就可以离你近一些。”
斯野心痛了,抱住靳重山,“哥,我就在你身边。”
靳重山摸着斯野的头发,“后期好难。”
这一声和靳重山一贯的淡然语气不同,斯野听出了一丝近乎依赖的倾诉。
不是只有他会向靳重山撒娇。
靳重山也会向他寻求港湾。
“哥。”斯野与靳重山额头相抵,“如果你一直在成都陪着我,那你的家乡……”
靳重山说:“你不是也会陪我回去吗?还要开‘旷野心电’。”
斯野一下子笑出来,下巴抵在靳重山肩上,“还要开一家‘小野咸奶茶’。”
“不好。”
斯野惊讶。靳重山居然又拒绝他了。
“喀什遍地是茶馆,随便一家炒米粉店也卖咸奶茶。”靳重山一本正经地打击他,“你单独开一家,会亏钱。”
斯野几乎要笑出眼泪。
他想开“旷野心电”,靳重山同意。他想开咸奶茶店,靳重山却不干。
靳重山没有骗他,是真的好好评估过他在喀什开店、生活的可行性。
喝完奶茶,反正也睡不着了,斯野开始收拾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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