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明秋:“阿尔法,你带他们进城。我去上游瞧瞧。”
城外草木旺盛,兔子洞、田鼠洞找到了不少,没有发现可疑的脚印。
他绕着城墙东南角转悠了一圈,正打算回去,突然看见一人影飞跨过小溪钻进森林。
什么人?!
费明秋仰头看站在塔楼上巡逻的玩家,犹豫之时见商远跟过来,短促地笑了一下。
从山中流出的小溪被玩家凿了一条支流用于引水灌溉,两岸尽是裸露的黄泥乱石。
却有十几个眼熟的面孔倒在血泊中。
四肢修长的中年女子应该是盐池的女娲,她双眼惊恐地睁大,肋下两个血窟窿。
熊太保持着兽化的状态,脸部长满黑毛,两颗尖锐的獠牙被什么东西掰断了丢在一旁。
商远随手折了一截发芽的树枝翻查这些尸体的伤口,“杀他们的人用的是长刀。”
费明秋神色凝重:“我刚才好像看见他了……很高的个子,戴斗笠,长发。”
“斗笠?长发?”
“对啊——不对,这里是夏朝初年,又是河南平原,哪来的竹斗笠呢。”
商远拿着树枝戳按熊太腹部的伤口,“一刀致命。不会是青铜刀。工艺水平远远不够。”
费明秋回忆书里提到的夏商时期的青铜锻造水平,点头道:“那就更奇怪了。熊太等人可能是想报复有祁氏,所以把逃跑的族人收编后绕路至此,但什么人会事先知道他们的行踪呢。”
“只是遇见了,狭路相逢,然后就顺手杀了吧。”商远语气微冷,“或者是某种妖兽精怪。”
“也是。”费明秋还想说什么,眼睛被一道金光闪了一下。
草丛里躺着半枚纯金打造的虎符,虎呈收爪卧趴状,雕刻线条颇为厚重。
虎符背面阴刻隶书朱字“大唐楚州”和“昆仑舶”。
可惜其余小字都磨灭了,缺乏特殊仪器,一时无法辨识。
……
三十亩农田像三十块金灿灿的方格子,青青黍苗间垂满成熟的小米。
就是长势有些稀疏,一株的收获称得上可怜,和现代种子公司培育的良种不是一回事。
昨夜狂风过境,大片大片的黍倒在农田里急等着收割。
玩家每次弯腰挥刀,惊起许多偷食的鸟雀和野兔子。
留守聚落的奴隶把广场冲洗干净,等玩家抱来一捆捆黍谷,双手上下揉搓,让种子掉下来。
颗粒干瘪的黄米经太阳曝晒,到了晚上变得很蓬松了,再晒三天,就可以收进地窖储藏。
玩家不需要吃饭,却热衷于出主意,有的说碾碎做小米糕,有的说掺水做米酒——
最后还是费明秋敲定主意:老老实实煮粥。
小米是粗粮,难以消化,但对活在这个时代的先民来说,一碗稠粥就是最珍贵的东西。
酿酒么,太浪费粮食了,等以后成功种出多倍体的稻子和小麦再说。
马冰河笑眯眯地看着玩家们砍柴生火,“这些孩子啊,谁说不能吃苦,只是没必要嘛。”
陪大佬“视察”的小施:“嘿嘿,都是国家越来越好的缘故。不过我们肯定没您那代人能吃苦。”
“每代人有每代人的苦要吃,不一样。我当年在内蒙古挑粪赶羊的时候,想的就是建设祖国,有一番作为,哪像你们现在这么焦虑,嗬,国家花大代价培养的博士都去深圳当小学老师了。”马冰河感慨两句,慢悠悠走向中央的祭坛,问旁边的玩家:“同学,这是干什么呢?”
被点名的是范娉婷,她认识马冰河,吓了一跳,赶紧说:
“马公晚上好!没有任务,看他们NPC修房子呢。”
“哟,你认识我呀。小施,这下你回去和沈师兄怎么说?我还有点不习惯了。”
“我导师是夏竟成,读书会的时候经常推荐我们学习您的著述,特别是您的毕业论文。”
“哈哈,是老夏的学生啊,挺好的。”马冰河眼眸闪烁,咦了一声,“你拿着的是虎符?”
范娉婷把虎符拿给马冰河看,“刚才NPC费明秋给我的。我是最早参与内测的玩家之一,当时班门弄斧说了点文化常识,呃、可能就被官方判定为一些隐藏支线的开启者了吧。”
马冰河博士毕业论文做的正是中晚唐江南文化史。
他只瞧两眼,就把虎符抛还给范娉婷。
小施:“马老看出什么了?《废物》是史前背景,哪里来的虎符。百密一疏,出岔子咯。”
马冰河摩挲下巴,“是啊。这虎符是唐代的东西。我好像在哪本拍卖集里见过类似的。这‘昆仑舶’啊,是当时唐人习惯称呼东南亚的商船叫‘昆仑舶’,楚州么,就是现在的淮安一带。”
“所以它是唐代的古董?”
看见来人,马冰河想起吃瘪往事,挺肚子教训他:“什么古董!没入过土呢,是新的!”
费明秋也不客气,利落收走金虎符,“既然是新的,怎么会是唐代的。”
“嘿,这恩批西!我就说他身体里面肯定常常有官方人员操控,否则不会是这么个傲脾气!”
小施:“是是是,马老您别气,全息游戏嘛,NPC就是走剧情的。”
“你留着逛吧,我马上要去苏州出差,那里新注册的衍生文化网站也许归我主持调度了。”
……
费明秋把两枚玉蚕和半枚虎符收好,商远推门而入,告诉他移动屋的基础移动功能修好了。
这真是这么些天以来最好的消息。
他昨天还发愁怎么把盐池纳入玩家可自由行动的地图范围,建立更广阔的玩家据点。
如此一来,完全可以把两座城池打通,一个负责农业和手工业,一个负责冶铁与制盐。
此时距离任务倒计时结束还剩8天。
两人往返于盐池和聚落之间,带着玩家和新收编的奴隶清理出一条算是平坦的小路。
盐池的制盐毫无技术可言,析出的盐结晶大多呈深黄色,吃起来有股奇怪的苦味。
于是费明秋改良了方法,重建蓄盐池的同时增加多道筛灰淋水的步骤,提高盐的纯度。
盐池的奴隶本来就世世代代从事晒盐,上手很容易,只是个人卫生还不很能顾及。
他们两吃的盐,则依靠移动屋厨房的小型家用料理机提纯,成品晶白如雪。
此外么,有祁氏靠蛮力开采的青铜矿暂时搁置了。
费明秋考虑到将来“四面树敌”的情况,觉得有必要提高玩家的武力,兵器是重中之重。
光开采肯定不行,冶炼需要准备的东西一时又不能办妥,只能塞进日常任务加速进度。
任务结算迟迟不来,倒是把连山兄弟等来了。
商人们对熊太等人的死亡绝口不言,只答应下次一定找到费明秋描述的稻子和麦子。
直到第60天。
进度条卡在了99%。
费明秋有所预感,这天只喝了两杯热水,下午锁好房门,坐在地板上等待倒计时归零。
[阿尔法发来的新邮件]
第49章 三十秒
[经审核,任务二完成度不合格。]
[即将实施星际A2-8h认证电刑惩罚,请服刑者保持镇静,避免中途发生意外。]
[本次惩罚时长为8小时,强度当控制在正常范围内。]
费明秋瞳孔紧缩,低声道:“来真的啊?”
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没有和两个部落建立友好关系吗?
哈,这怎么能算?
他根本不知道留在城外的玩家会自作主张潜入盐池挑起双方的斗争,何况那个影子——
咔嗒、咔嗒。
计时音像湖面的涟漪,一层层叠宕蔓延,倏地充斥整个脑海。
远离中央星,腕表只是一种寄生在他身上的刑具,并没有执法者提供切实存在的电流。
可这并非是一种幸运。
脑神经受到腕表发出的生物电流的刺激,牵动全身并复制了死刑犯坐电椅时的反应。
惩罚来临的刹那,费明秋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炸得粉碎。
黑紫色的放射线条从耀眼的白雾里飞出来,螺旋式扭曲,又衍变为一张沾满红色的蛛网。
电流仿佛成为实质的存在。
每一次触电,眼前飘着紫白的烟花,火光轰地贯穿脊骨,腰椎疼得仿佛被剥了皮劈成两半。
痛感同时而发,粗烈如钢针的东西噼里啪啦穿破十指指尖沿着动脉搅碎了静脉。
费明秋闷哼一声歪倒在地,双手抓挠着地板一点点往灯下明亮的地方爬。
他总觉得他在笼子里,脖子上还戴着腕粗的银链,对面是手握计时器低头喝红茶的医生。
他很能忍受疼痛,这样的惩罚应当是不要紧的。
只是他、他好些年没有……唔!
腕表蓝光闪烁。
漫长的寂静后响起冷淡的机械音:
[因任务失败,任务三内容有所调整,服刑者是否此时查看详情?]
费明秋喘着气仰倒在地,手指打着结解开衬衫纽扣,冷汗浸湿了衣服和头发,眼皮黏糊糊的。
“草,看个……”
他歪过头咬住领口,呻吟还是断断续续地飘逸出来,喘息声忽高忽低,瞳孔渐渐失焦。
[好的,任务三将于稍后发放。]
咚、咚、咚。
尖锐的耳鸣里缠绕着迟钝的心跳。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装满闪电的气球,目之所及皆是模糊的光影。
躲在树后飞快地讲话并发疯似的扇他巴掌的诗人;
印有目的地中央星的飞船票;
火炉边高高扬起眉毛与父亲吵得不可开交的政客;
漫无止境的黑暗中抓着他的手吸吮血液的怪物……
许多破碎的画面走马灯般闪过,留下一声声充满恐惧的呼吸。
费明秋做了个连环噩梦,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卧室的门已经被人暴力打开了。
他冷着面孔走向光源,目光逐渐向下,麻木的心突然跳得厉害,哑声说:“……”
靠墙等待的男人扶住他的腰,眉宇冷厉,“费明秋,你锁门是什么意思?我告诉过你,任务结算等我半分钟,我把这次的惩罚转移到我身上。你既然受不住,还——明秋?你说什么?”
费明秋默默舔去嘴角的血,话到嘴边临时换了一句:“不许喊我……明秋。”
“?”
“啧,恶心。都说了,我很在意你的人设,Alpha、神君就算了,这种肉麻我不喜欢。”
商远一噎,见青年嘴唇沾血,熟稔地用拇指揩去,“那喊什么?”
苦涩又酣甜的烟味在咫尺的地方上升下潜。
时间盛情款待,留出了特别的三十秒。
费明秋握住他的手,伸出舌尖将对方拇指上的血一点点舔干净,“喊我……小静。就叫这个。”
透明直梯感应到走廊的重量变化,徐徐升至二楼。
商远眸色晦暗地俯视青年的脸,突然把人推进浴室并放热水,“费明秋,你饿了吧?”
电刑刚结束,费明秋浑身发软,趔趄着撞到玻璃,捂着额头好半天才晕乎乎地嗯了一声。
两杯热水几乎全吐了,确实很饿。
*
是夜。
商远敷衍地揉了揉阿尔法的脑袋,关上门,再次使用数据库检索费明秋的信息。
之前用的数据库是星网提供的基础数据库,属于公开信息,以媒体平台发表内容为主。
这次他拆了阿尔法半只熊爪,读取的是政府内部的各大数据库,包括一个公民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痕迹,既有家庭情况、交友情况,也有个人在树洞区的匿名投稿和各APP的草稿。
按理他是没有权限的,不过天高皇帝远,借工程师维护密钥强行入侵浏览也没多大问题。
【阿芙洛狄忒-阿尔法正在检索...】
【费明秋(267)】
果然,“费明秋”并非是一个罕见的名字。
政府成立以来,至少有267个公民叫费明秋。
商远坐在屏幕前滑动光标,当看到【费明秋(勤奋区法院服刑中)】时,犹豫了很久。
他对住在楼下的“食物”的好奇与日俱增,但他即将见到的可能是费明秋极力想掩藏的秘密。
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和拿着强光手电筒严刑逼供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长着三个脑袋的老虎兀地冒出来,看见亮晶晶的屏幕上有什么在闪,伸出爪子啪叽按下去。
屏幕中央立刻跳出一份系统自动整理的档案。
【费明秋,29周岁,出生日期:星元302年12月29日……因无力偿还十亿借款,经勤奋区法院经济庭审理,判决前往白铁星服役,现关押于本院,不日乘坐跃迁飞船……】
不对。
商远瞥了一眼老虎,皱着眉点进该档案详情,把每个阶段的相关资料都仔细看了一遍。
这个档案的费明秋的证件照到了中学阶段就断了——可以理解,因为他的“月光族”父母在一次星际旅行返航途中遇难,留给他的只有一栋小房子,他又恰恰过了义务教育的年纪,自然而然不读书了,也就不会再拍摄每年一次的学生证信息采集照,更不会去医院体检。
但是疑点不止这一个。
“费明秋”性格很孤僻,父母遇难后独自居住在家,靠政府和社区救济金生活,直到23岁,开始尝试写甜宠小说赚钱,性格慢慢开朗了很多,24岁决定出门找工作,同时写了《人渣本渣》这本全员恶人的虐恋小说,再后来……再后来,创办了许多不靠谱的公司,一一破产。
这个“费明秋”不是他遇见的费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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