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呢?”柳宏远怒道,“可是尔等贱民惹仙人生厌,仙人才会离开?”
眼瞅着柳宏远抽出随从手里的棍子,就要打人,瘦弱灾民吓得跪趴在地,抖着手指向阿宁与佘宴白,“是他、他们惹怒了仙人,不、不信公子问问别人。”
柳宏远目光所及的灾民怕挨打,纷纷点头,伸手指向佘宴白。
“就是你害得本公子失去与仙人相见的机会?”柳宏远横眉竖眼,走近佘宴白,手中长棍高高扬起。
即将落下时,佘宴白回眸一笑,抬手撩起耳畔的碎发,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是我又如何?”
人修都不把凡人放在眼里,他一个蛇妖,又岂会怕一个徒有皮囊的草包。
不,这人连皮囊都不好看,活像个涂满了油的肥肉,腻上加腻。
佘宴白嫌弃地移开眼,怕再看下去瞎了眼。
柳宏远被美人一笑迷了眼,手一松,棍子掉下砸了自己的脚,不由得弯腰痛呼一声,“哎呦,我的脚,该死的棍子!”
“嗤,废物。”佘宴白这会没有敖夜在旁提供气息疗伤,身体正难受得紧,嘴上便毫不留情。
“我待会就教美人你知道我是不是废物了。”柳宏远直起腰,一脚踢开碍事的棍子,又走近了两步,笑眯眯道。
他黏腻的目光落到佘宴白勾人的眼尾,又一路滑至精巧诱人的红唇,在看到那修长脖颈上的喉结时,颇为可惜道,“竟是个男子,唉,罢了,只要脸好看,男子也行,正好我还试过呢。”
“哦,我等着。”佘宴白眼底弥漫着冷意,红唇却一弯,暗示道,“此处人多,我们总不能席地幕天吧?”
柳宏远点点头,笑得恶心,“放心,本公子自然不会委屈了美人你,我那帐篷里有床榻,上面铺着价值千金的天蚕丝被。美人你只要躺上去,就不会再想起来。”
语毕,他就要牵起佘宴白手,纤柔白嫩,若是握在手中,一定舒服极了。
佘宴白打开他的手,自顾自地起身。
夏风拂过,衣袂飘飘像一朵盛开青荷,却不知这荷剥开里头是红的。
“走吧。”佘宴白抬头望了眼逐渐西斜的旭日,眼睛微眯。
今天可真不是个好日子,讨厌的东西接二连三地来。
柳宏远对美人一贯宽容,于是走到佘宴白身旁领路道,“美人随我来。”
一如他来时那般,又被一群人围着离开,只是这回多了个步步生莲的美人。
丹药的药力消化完毕,阿宁迷迷糊糊地醒来,刚坐起来,就依稀看到佘宴白被人带走的身影,瞬间惊醒。
“坏了!哥哥被坏人抓走了!”
第7章
斜阳垂落远山,昏黄的云霞在遥远的天边舒卷开来。
敖夜抬手抹掉眼皮上的汗水,快步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刚踏上官道就眼前一黑。他手腕一翻,霜华剑入地三分,才勉强撑住身体。
他太累了,甚至记不清自己已经跑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
耳鸣目眩,敖夜双手紧握剑柄,低着头,单膝着地,如一尊沉默的石像肃立在道旁。
许久,耳畔嗡鸣声渐止,模模糊糊传来一道惊喜的呼唤。
“太子殿下?您可是太子殿下?”
敖夜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眼里映出一张胡子拉碴的陌生脸庞,哑声道,“你是?”
“在下孟天河,怀远将军独子,见过殿下。”孟天河朗声道,在他身后不远,是一支风尘仆仆、队列整齐的兵士,皆如他一般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纵使被南境的水土养了多年,还是磨灭不了他们骨子里属于北境人的痕迹。
“见过殿下!”众将士声若雷霆。
“天河见过孤?”敖夜站起,挺直了脊背,朝将士们微微颔首。他微一用力,抽出霜华剑,指腹摩挲着剑柄,心中不敢放松。
孟天河挠了挠头,指着敖夜手中的剑,憨笑道,“嘿嘿,当年叶老将军把铸造这剑的料子交给了我爹,我爹去寻铸器大师铸剑时带着我,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且我虽然未曾见过殿下,但殿下眉眼间依稀有几分叶老将军的影子,特别好认!绝对不会有错!”
敖夜低头望着霜华剑,朴实无华的一柄长剑,唯有舞动时才可窥见一丝神兵利器的冷芒。
他与外祖父有缘无分,生前不曾谋面,死后亦不曾去北境坟前跪拜过。
“殿下,此行来的都是我爹从北境带过来的老兵。”孟天河忽然压低了声音,“所以殿下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你们可有药?”敖夜叹道,手腕一转,霜华剑入鞘。
孟天河一愣,随即顾不得尊卑往他身上摸去,焦急道,“殿下受伤了?也是了,派去江宁府的斥候传回消息说您几天前落水了。哎,老姜头,快过来!殿下受伤了!”
名唤老姜头的随军疾医头发上已有白丝,但听到召唤跑过来的速度却不输正值壮年的兵士。
“来了,来了。”老姜头把背上的大包扔在地上,解开后取出一个小葫芦,急忙忙倒出一粒药丸就要塞进敖夜嘴里。
敖夜一时不备,上衣被孟天河扯得乱糟糟,回神后又差点被强塞药丸,于是忙后退几步,皱着眉道,“不是孤,孤是为旁人寻药。”
孟天河这才松了口气,大掌往胸口拍了几下,“吓死老子了。咳,不是,我是说吓死我了。”
“殿下要什么药?”老姜头指着地上的布包豪气道,“随便挑。”
敖夜便低声描述佘宴白与阿宁的状况,老姜头听完后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肉疼道,“吃这个,能保命。其余的得等老夫见过病人后才能开药。”
孟天河瞪大了眼睛,拍了拍老姜头的肩,喃喃道,“我上次差点没了半条命,也没见你给我吃一粒。”
他用力过大,老姜头肩膀一疼,瓷瓶从手中脱落。
“多谢。”敖夜眼疾手快,接住后紧紧攥在手心里,“天河,可否借我一匹马,我需尽快赶回去。”
“当然。”孟天河打了个呼哨,一匹高大神气的白马便哒哒哒跑过来,“这马跑得快,殿下请。”
敖夜翻身上马,握住缰绳道,“事不宜迟,孤先行一步。”
想了想,他眸光暗沉,“天河,孤能否信你?”
孟天河当即单膝下跪,仰望着白马上的男人,严肃道,“北境儿郎只认叶氏,只要您和娘娘开口,万死不辞!”
敖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道,“那么,少将军便绕道在去往江宁府的必经之路等孤吧。”
“遵命。”孟天河心中一紧,恭敬道。
敖夜双腿一夹,白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往前奔去。
老姜头收拾好布包往背上一甩,遥望着马背上的人,叹道,“殿下若生长在北境,定能成为比老将军更神勇的战神,唉,可惜了……”
孟天河双手叉腰,笑道,“殿下可是要继承大统的人,战神便由我来当吧哈哈哈……”
老姜头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难啊。”
*
敖夜一路快马加鞭,在斜阳完全没入远山时终于赶了回去。
他下马后摸了摸白马的头,“回去吧。”
白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蹭了蹭他的手后哒哒哒跑进夜色深处。
“他人呢?”敖夜上坡后没看见佘宴白,却看见阿宁面色已然恢复正常,正在他爹身旁拧着眉来回踱步,听见敖夜的声音后先是一惊,接着面露喜色。
“大哥!你可终于回来了!小哥被知州家的公子带走了!”
“多久了?”敖夜皱眉道。
阿宁低下头,愧疚道,“你刚离开没多久,知州家的公子就来了。”
他知道佘宴白往他嘴里塞了东西,他才好过来,就连他爹的脸色看着也渐渐好转,想来也是佘宴白的功劳。然而当佘宴白遇到麻烦,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敖夜面沉如水,绕过阿宁,快步往中心处的帐篷走去。
“知州公子在哪个帐篷?”敖夜随手抓住一个官差。
官差欲怒,却在看到敖夜几欲噬人的目光时瑟缩了一下,老实道,“最、最大的帐篷就是。”
敖夜丢下官差,环顾左右后往一处奔去,待到时,霜华剑出鞘,凡有阻挡者,尽数被击退。
“阿白!”敖夜挥剑撩开门帘,一抬眼,却被里头的场景镇住。
帐内一片昏暗,只雕花木床上镶嵌的数颗夜明珠散发出微弱的荧光,照出侧卧在洁白丝被上散着长发的佘宴白。
他闭着眼,昳丽的眉眼在荧光下显得静好,修长的身躯如连绵的青山,蜿蜒起伏,错落有致。
似乎有他在的地方,珠宝玉石皆失光泽。
“你再晚来一会,我便睡着了。”佘宴白掀开眼帘,目光幽深,与闭目时不同,睁开眼的他如妖似魅。
床边的凳子上放着精致小巧的香炉,丝丝缕缕的香雾从镂空处钻出,在床榻间缭绕。
敖夜一身肃杀褪去,默默走近,门帘在他身后重重落下,遮住帐内的光景。
半途中,他踢到一物,神志才从迷幻的梦中回到现实。
敖夜低头一看,是一长相轻浮的锦衣公子,于是脚下用力,生生踩断了他的腿。
佘宴白轻轻一笑,“呦呵,你脾气不小嘛。”
敖夜在床边坐下,问道,“身体如何了?”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有没有被欺负了呢?”佘宴白幽幽一叹。
然而一向只有他欺负旁人的份。
敖夜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下佘宴白的脸,冷,很冷,像捂不热的冰雪。
他突然怀疑眼前的青年是否是人,一个没有温度的存在,又生得貌美,初见是在无名破庙,怎么看都像是从幽冥爬出来专门夺取过路人魂魄的艳鬼,又或者是深山野林走出来夺人精气的精怪。
总之,他是美丽又危险的存在。
只是,佘宴白不像鬼魅般惧怕烈日,也不像精怪会令与之相处的人日渐虚弱。
敖夜定了定神,挥去脑中莫名的猜想。
“摸够了吗?”佘宴白薄唇似弯非弯,“我原以为你是个君子,不想竟是个登徒子,啧。”
敖夜像触电了似的缩回手,拿出老姜头给的瓷瓶,先倒出一粒丢进嘴里咽下,片刻后确认没问题,又倒出一粒送到佘宴白嘴边。
“你先吃一粒。”敖夜道,“最迟后天,便能见着大夫。”
佘宴白垂眸,动了动鼻子,嗅出敖夜掌心里的药丸在凡间算的上是圣品,可惜对他的伤势却毫无作用。
“我吃了,应当于身体无碍。”
敖夜甫一说完,就见佘宴白低头就着他的手,伸出一截红舌卷住药丸吃下。
如瀑青丝顺势滑下,柔软细腻,便是天下最好的绸缎也比不上。
帐外周遭传来笨重的脚步声,还有兵器摩擦发出的响声。
忽然,门帘被一把撩开,乌泱泱闯进来一群手持刀棍的官差。
“贼人,快交出我儿!”
第8章
“殿下,马车已经备好,您看您何时启程?”兴州知州柳明志瘦长的脸上堆满了笑。
在他身后,是一辆马车与数十个带刀的官差,以及坐在一张临时赶制出来的轮椅上的柳宏远。
昨夜,柳明志带人闯帐篷欲救宝贝儿子,面容凶恶,杀气腾腾,张口闭口皆是敢动他儿子一根毫毛,就把他们大卸八块。
敖夜只回头淡淡看了一眼,掏出一枚能证明身份的令牌砸过去,直接暴露了身份。
落水的太子殿下侥幸活了下来,不管柳明志心里作何感想,面上都得恭恭敬敬。
“这儿条件简陋,比不得江宁府,臣以为殿下还是早日回江宁府为好。太子失足落水,身体或有暗伤而不自知,早日回江宁府,也好请随行而来的御医仔细为您诊治一番。”柳明志笑道。
“柳知州所言有理,孤这便启程。”敖夜睨了他一眼,神色淡淡,全然不提落水乃是为人所害。
东秦国南方数个州府,有大半官员与柳氏沾亲带故,说与不说无甚区别,甚至只字不提反而更安全一些。
敖夜一头乌发被精致的玉簪一丝不落地挽在头顶,身着月白锦衣,腰佩美玉,足踏玄靴,配着天生贵气威严的气度,令在场的众人黯然失色。
唯有倚着他、活像没骨头似的青衫男子有着不输他的风采。
“柳公子,多谢款待。”佘宴白被敖夜扶上马车,即将钻进车厢时回头说了一句。
柳宏远身体一哆嗦,下意识低头避开佘宴白的目光。他不记得昨天下午带佘宴白回帐篷后发生了何事,只知道醒来后哪怕只是远远听到佘宴白的声音都会瑟瑟发抖。
那个人,危险可怕,不能靠近!
柳宏远如惊弓之鸟般缩在轮椅中,脸色惨白,惶惶不安。
目送马车远去后,柳明志一回头便看见儿子惊恐的模样以及大夫说恐怕无法彻底恢复的腿,低声恨道,“我儿放心,爹定会让他和那个小贱-人付出代价!等日后殿下登基,爹调去京城,定会请皇城里最好的御医为你治腿!”
柳明志口中的殿下自然不是敖夜这位太子殿下,而是宠妃所生的三皇子,柳氏一族心目中的下一任东秦皇帝。
三皇子敖稷,不似柳贵妃耐心好,年岁越大便越见不得有人压在他头上,即使疼爱他的父皇母妃一再诉说敖夜这个太子徒有虚名,只是他的挡箭牌,迟早被废。
敖稷还是在敖夜离京的同时往南方发了数道密令,凡是能令敖夜死在南方者有重赏,日后他为帝王,必封其为公侯!
马车在即将出兴州灾民安置处时,阿宁抱着个木匣子跑过来喊道,“哥哥,我有东西给你!”
顾忌着围着马车的官差,阿宁不敢太靠近,只边追着马车便大声呼喊。
闻声,佘宴白拍了拍敖夜的手臂,敖夜便撩开侧边的帘子,命令道,“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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