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坚强。
白明玉看着温温软软,内在里却是连韩倾城都会承认的坚强,白明玉在神威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只会比韩倾城肉眼所见的更难过,可白明玉就这么挣扎着活了下来,并且看起来活得还不错。一面学了武器修缮,一面又偷偷去做缉拿挖宝混口饭吃,他心知自己在神威武学上不会有什么造诣,就去自己琢磨别的出路。平心而论,白明玉是超出韩倾城想象的优秀的,即使是在知道白明玉曾经的辉煌战绩的基础上。
大漠中有一种叫做胡杨的树,树枝折下来是纤细柔软的,树叶亦轻薄清香,燕云条件恶劣,极难有活物生存,可胡杨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活下来了,韩倾城觉得白明玉很像它。
如今,在一代宗师里过了这么一遭,韩倾城又发现,他接受不了白明玉的死亡。
如果白明玉真的死了,这世间于他来说,会是什么样的。
这问题本身就很奇怪,白明玉在韩倾城的人生里到底扮演着哪一种角色,难道他死了,韩倾城就活不下去了么。
还是像皎霜河一样,从此就变成个行尸走肉,活着与死了也没甚区别。
他刚从幻境中传送出来时,青龙会的人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好像早就知道最后的赢家会是他。韩倾城顾不得别的,只细细感应着那条若有若无的金兰线,在确认了白明玉那边虽虚弱却还活着的时候才算松了口气。
青龙会那人语气淡淡地,恭喜韩倾城拿到了为青龙会做事的资格,随即又似笑非笑地问道:“一代宗师本是百人的幻境,可刚才造出这幻境的人说,似乎有人强行闯了进去,使得幻境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最后才没能将这多余的一人一并了结在幻境里。你在幻境中见过那人吗,他是谁。”
韩倾城喘着粗气,这些人既知道白明玉闯了进去,大概也知道白明玉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事,掩盖二人的关系反而令人起疑心,于是直白地答:“我的金兰。”
未等那人再开口,韩倾城抢先一步作出感知金兰状态的样子,道:“内伤太重,活得十分勉强,刚刚咽气了。”
青龙会这些人皆是疑心病,韩倾城花了好大力气才获取他们的信任,不曾想在白明玉这里节外生枝,好在从那幻境中强闯出去的人就算没死也好不到哪儿去,青龙会的人对这个幻境十分有自信,韩倾城说人已死,青龙会的人也就信了,没再继续追查下去,否则还真不好说。
“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青龙会的人收拾收拾准备离开,末了扔下一句:“想入青龙会的人这么多,一代宗师不知招待了多少人,你还是头一个有金兰自愿传进去帮你的,他这样死了,你心里头没什么想法么。”
韩倾城心中不耐烦,面上仍是一副誓死追随龙首的模样:“为了青龙会,区区一条凡人的性命算得上什么。”
那人满意的走了。
韩倾城在青龙会卧底时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刚才那句尤甚。这些人该感谢白明玉命大没死,否则,韩倾城一时上头,先将这些青龙会杂碎杀个干净也说不定。
韩倾城从不是与自己过不去的人,他极快地接受了他不希望白明玉死的事实,并且为此付出行动。
这亦是这些年他的强大所形成的自信,他不会看走眼,他既想保护白明玉,那白明玉一定是值得他这样做的人。过去的事终有一日会水落石出,他能做的便是相信,相信自己,也是相信白明玉。
白明玉不知韩倾城心里想的什么,回燕云的路上多少有些坐立不安。韩倾城要他回燕云好生养着,说出来这一趟又伤了好些身子骨,可白明玉对燕云多少是有些害怕的,他怕神威的师兄弟们尖锐的话语也怕教头不满的目光,兵器铺的老板对白明玉其实也是嫌弃居多的,每一样都让白明玉如坐针毡。之前来了中原,无人认识他,他淹没在人群中,自欺欺人地营造着自己与常人相同的假象,如今回了燕云,便要被逐一戳破,他白明玉依旧是那个冒名顶替还弑师伤友的武林败类。想到这,白明玉长叹一口气。
驱马的马夫听见了,吓得六神无主:“您可千万别有什么心事,韩总舵主吩咐了,您要是愁出病来,我们这些没名没姓的小人物可如何交待呢。”
白明玉心道,少堡主才不是此等无理取闹仗势欺人的人。
说起来,少堡主说要自己处理青龙会的事情,但此时四盟局势不容乐观,白明玉也根本没觉得自己需要像大家小姐似的在榻上躺个十天半月,他既回了燕云,那就该做点为少堡主分忧的事才是。
白明玉握紧自己的行李,里头装着一件贵重的衣服,白明玉就算挖宝挖到断手也买不起的那种,以及一封皎霜河的举荐信。
皎霜河为白明玉准备的齐全,他在快活楼那里算是贵宾,要一份举荐花魁的信件不算难事。白明玉还真头一回听说花魁这行当还有这么多讲究的,皎霜河冷笑,一座楼里那么多人,难道个个都是头牌不成。
白明玉虚心的受了,那信里的内容也真够令人面红耳赤的,什么盘靓条顺,刚做这个没多久,还得妈妈多教教,白明玉接过信,脸上快能煮熟鸡蛋。皎霜河说他没出息,这么点小场面都撑不住,怎么能成事。白明玉赶忙调整状态,心里头暗示自己,一切都是形势所迫,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比如说那个盘靓条顺,那明显就不是形容你的,沾了那张仿着许踏雪样子画出来的人皮的光罢了,无所谓无所谓。
到了燕云,白明玉极低调地溜回了自己曾经的住处,谁也没去见,他也没脸去见,倒是有几个在韩倾城身边做事的侍卫来看了看他,不像是看望,倒像是确认白明玉过得如何。白明玉没太在意,心想着神威堡的人对他有所防备是理所应当。他休整了一段时间,将学的那支曲子练得滚瓜烂熟,又对着水井里的水练了好几日所谓风情万种的表情。这举动属实怪异,给那几个侍卫看的有些害怕,还以为白明玉要跳井,一面赶紧给韩倾城那边报了信,一面时刻紧盯着人别真跳里头了。
白明玉终于被盯得有些不舒服,主要是他想偷偷地溜出去,难道去妓/院这件事还要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出去不成,而且去那种地方他也不想被人跟着,怪尴尬的。
一日深夜里,白明玉趁着没人,翻窗户跑了。
燕云这家快活楼就开在修罗城的门口,每隔一段时间修罗城开放,五千名江湖中人聚集在此,这快活楼打的主意简直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不过无论是不是英雄,美人关都难过,这快活楼的生意就是不错,赚的就是那些所谓有能之士的银子。
白明玉穿着一袭女式的短歌,头发是很久之前韩倾城指名要他梳的涅雅式,脸上贴着那张倾国倾城的□□,将信递进妈妈手里。
那老鸨看了看信,又看了看白明玉,上下打量一番。
“不错是不错,就是不够媚。”
白明玉恨不得扒个缝钻进去。
“罢了,你先上去试试,反正长了这么一张天生勾人的狐媚子脸,做这行当就是老天赏饭吃。”
皎霜河当时只想着把皮往好看了画,不知不觉把这皮画成许踏雪的模样,若他听见这老鸨用这艳词糟蹋许踏雪的脸,非得把整个楼都掀了不可。
白明玉战战兢兢地上了台,台底下寻欢作乐的人们往台上一瞅,一个两个都挪不开眼睛了。
白明玉紧张的直咽口水,这仿佛没穿衣服似的被人直勾勾地从上打量到下,滋味也不比在神威堡里被冷嘲热讽好到哪里去。
老鸨眼尖,瞧出白明玉是个全无经验的,少不得来打圆场,出来说了些场面话,无非是这是我们楼里新来的公子云云,白明玉过于紧张,也没听得太清。直到老鸨撞了他胳膊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可以开始了。他深吸一口气,登时眼神一变,端的是一眼千愁的姿态,只见他一双眼里好似含着点水光,端起玉笛,缓缓奏起。
一曲完毕,白明玉强撑着面上的“风情”,往台下扫了一眼。
他无语了。
皎霜河搞这个一技之长真的一点用都没,看看台下这如狼似虎的目光,美色在前谁还有心情听什么笛子。
老鸨那边也激动得很,这可真是来财了,就借势吆喝,谁出的银子多,这公子就跟谁喝一杯交杯酒。
也不知任凭人胡闹摆布了多久,白明玉脑子也喝蒙了,别说打探消息,就目前这个状态,白明玉觉着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人也散得差不多,白明玉多少有些急了,总不能平白被人灌成个半瘫却什么都没探出来,这也未免太亏。正这样想着,白明玉忽然觉着身上一轻,好像是被谁搂着抱进怀里,白明玉视线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个不认识的。那人笑着跟白明玉说:“美人,春宵一刻值千金。”
美人二字刺激了白明玉,这二字与他本人并不沾边,而正是这两个字让他强制自己回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是要问修罗城的,是要打探其余四盟实力的,是要……
白明玉突然全身一紧。
他此时被那人摆布成面对面跨坐在人腿上的姿势,白明玉隐约感受到自己好像蹭到了什么发硬的物件。
白明玉又将自己身体往上贴了贴,细细地感受了一番。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绯红色从耳根蔓延到脖颈。
紧接着他一咬牙,整个人用力地往那人身上贴去。
那人受宠若惊:“怎么了美人,这般迫不及待。”
白明玉好像没听见似的,恨不得把自己黏在对方身上,那人不甘示弱,一双手也在白明玉的腰上摸索起来,二人皆喘着粗气,互不相让,气氛暧昧得不得了。
韩倾城进了这快活楼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白明玉从那人怀里给拉扯出来了,那人本不爽,正欲与韩倾城争个高低,可见韩倾城一身的雷藏,身后又背着两把镇派,看着就不好惹,只得恨恨地自认倒霉。
韩倾城拉扯着走路都不稳的白明玉离开,他本是听侍卫来信说白明玉可能要跳井,于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到了燕云发现白明玉真的失踪了,他首先检查了院里的水井,没有,勉强松了口气。那白明玉哪儿去了,难道跳井还要找个偏远的地方跳。
直至韩倾城发现之前自己给白明玉买的那件静海被整齐地叠在床上,那白明玉就是穿别的衣裳出去的。韩倾城忽然想起之前白明玉与他说的,去青楼里打探消息的这么个法子。当时他注意力被白明玉脸上的□□吸过去了,还真没仔细想过这其中的含义。
如今想来这还了得,他韩倾城需要白明玉去那种地方卖笑甚至卖身才能下别人的总舵?
韩倾城心情复杂地去了快活楼,看见白明玉与一个陌生人肢体纠缠在一起,可能极怒之下反而愈发冷静,他竟然心想皎霜河倒还记得给白明玉拿件布多的衣裳,若是他给白明玉打扮成许踏雪那样,穿着身舒音来妓/院和嫖/客纠缠在一块,他恐怕要认真思考打寒江总舵的可行性了。
白明玉喝得离人事不省只差半步之遥,现在骂他恐怕也是作无用功。
明明喝多的是白明玉,却是韩倾城像宿醉了一样头疼。
一想到白明玉刚才那副样子,明知道是为了他自己,或者说就是知道那是为了他自己,韩倾城就压抑不住心里的火气,却不知往哪儿发泄。
白明玉脚下一阵阵发软,实在是走不动了,他轻轻喊了一声少堡主。
韩倾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口气并不好,有事?
白明玉反握住韩倾城的手,他酒喝得太多了,身子上一阵一阵地发烫,而韩倾城手臂上的盔甲是凉的,摸上去好舒服。
白明玉认真地组织自己的语言,看起来像装作自己是大人的孩童:“我太坏了,我又做了一件坏事。”
韩倾城只当他是酒后失态,他心中有怒气,但看白明玉三步一晃的样子又只得停下脚步,他知喝醉的人顺毛摸就好,于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付。
白明玉低头笑笑:“果然少堡主……也觉得我,太坏了,但是,我……”
白明玉抬手,轻轻伸开五指。
一根红绳挂在白明玉细白的修长手指上,底下坠着一块牌子。
韩倾城倒吸一口气。
那牌子正是入修罗城的凭证,豪侠令。
白明玉还在借着酒劲胡言乱语:“江湖魔头白明玉,又要加一条,偷盗。人世上,竟真的有我这样坏的人。我……”
韩倾城不想再听下去,他动作不甚温柔地拉了白明玉一把,意在阻止他说话。
白明玉全身无力,被韩倾城一拽,整个人落在韩倾城身上,额头贴着韩倾城的盔甲,目光涣散着,失落地落在地面上。
“我居然还有点想别人对我好,我这个……”白明玉是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没了动静。
韩倾城无言许久,他轻轻搂住白明玉单薄的后背与腰。
白明玉终于失去了意识,韩倾城借势将人横抱了起来,就这样走回了住处。
这是白明玉头一回在燕云倒在外面后,被人抱回去的。
这事放从前,他想都不敢想。
第49章
回了神威堡后,白明玉被韩倾城关了起来,豪侠令倒是被韩倾城拿走了。临修罗城开启还有一段日子,这期间白韩二人就像在冷战一般,谁也没与谁说话。可实际情况是白明玉在韩倾城前面本就是属鹌鹑的,再加上快活楼里那一出被韩倾城抓个正着,他是根本没那个脸面去找他这个少堡主说话的。
而韩倾城则是难得地幼稚了一回,他是等着白明玉主动来找他,他再拿话敲打几句,白明玉再三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举动后,这事儿才算翻篇。结果白明玉被韩倾城关了禁闭后就真的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再不出来,好像前几日大半夜穿着女式短歌翻窗跳墙去妓院的不是他似的。鲜少有人这么不给韩倾城面子,尤其是一直都像个狗似的白明玉,韩倾城是真的恼了,愈恼愈不想见白明玉,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僵着,僵了好几天。
如果韩倾城没有接连在睡梦中将白明玉跨坐在人身上,整个人紧紧贴住对方胸膛的情形来回重现,他与白明玉这次绝对算是出色的冷战,并极有可能就这么一直持续下去,毕竟指望白明玉这半个傻子琢磨透他们少堡主的心思是不可能的。终于,韩倾城自己没按住性子,在临去修罗城之前,在白明玉的住处前站了一会儿。此时白明玉正躺在床上发呆,听见外头的士兵喊少堡主,他才意识到韩倾城来了,慌张地下床开门给韩倾城行礼。韩倾城见白明玉穿着贴身的里衣,头发也是没梳整好的样子,他往屋里看了一眼,那件短歌被白明玉挂在了墙上,而他送的那套不知所踪,不禁眉头一皱,低声挤出一句:“怎么不穿戴好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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