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不需要确切的证据,谢怀尉便能调起防备,对自己轻而易举的疏远
想必谢清辞也……
“你当时不在温泉池畔,又怎知萧棣的心思?”刚才还说要杀他的小殿下,此刻声音利落清越,驱散他心头即将聚起的阴霾:“你们说萧棣放火,毫无证据!他来救我,我却是亲身经历!”
谢清辞快被这些人气笑了,他撞见大火,萧棣以一己之力将他救出,还没喘口气,就看到众人围着萧棣攻击。
“谁说无证据?”有人说萧棣要了很多灯油又悄然尾随你到了温泉池,父皇和我们几人恰在殿内议太庙祭祖之事,便一起顺道过来。”谢华严的目光掠过萧棣,声音冷了几度:“谁知果真看到火光冲天……萧棣,你如何解释?”
谢怀尉觉得又委屈又受伤:“萧棣,我们哪里对不住你?你去要灯油做什么?又为何要害清辞?”
灯油……
害他……
谢清辞墨发轻垂,脸颊苍白,连唇色都在一瞬间褪去。
他错愕在当场,一时间无法思考。
此刻的形势也容不得他思考,楚王已经急不可耐道:“这样心思阴狠的人怎能留在哥哥身边,快快来人啊!先把他押送下狱!”
一声令下,便有侍卫朝萧棣走来。
短暂的怔忡之后,谢清辞几乎想也没想挡在萧棣身前:“……且慢,此事还有不少细节没有查明,处置怎能如此随意?”
萧棣垂眸。
谢清辞举起的手臂正轻轻颤抖,可仍倔强的站在自己身前。
像个咩咩叫的羊崽,竖起头上的两个柔软犄角准备进攻了。
“还有何细节不明?”安贵妃用手绢擦擦眼角,叹口气,对陛下道:“清辞这孩子啊,臣妾看就是心太善了,旁人都欺负到他头上,他却不晓得自保,以后还不是任人拿捏?”
始终未发一言的皇帝冷冷皱眉。
他将萧棣安插在谢清辞处,自然是因为这么做更有利于朝中形势。
但这并不表明他能容忍萧棣对自己宠爱的儿子下手。
这不只是伤了谢清辞性命,也是对他的冒犯。
思及此,皇帝冷冷掠过站在萧棣前的谢清辞:“老三,事到如今你还在袒护?那个管灯油的太监呢!你亲口说给晋王听,让他也清醒清醒!”
皇帝话音刚落,便有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被侍卫扔在地上:“是……萧棣最近确是频繁来讨灯油,还……还要给奴才银子,那银两比灯油都值钱,你说他图什么呢……”
“那灯油是羊脂做的,最是易燃,萧棣又要了那么多,奴才长了个心眼,不放心才前来禀告,谁知……谁知竟恰巧看到宫中起火。”
小太监话音未落,忽听扑通一声,又有人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奴才是温泉池畔侍奉殿下穿衣的,在当差时朦朦胧胧看到地上划过去几道人影子,一闪而过奴才没有在意,现在一想那影子确是萧棣——且似乎就是在灯盏和屏风之间来回的……”
墙倒众人推,谢清辞身边的小太监也不甘示弱,跪下便道:“奴才也觉得不对劲呢,萧棣前几日还来问我殿下来西苑一事,我当时还想着他对殿下倒是上心,如今想来,分明是他早就打算今日动手,尾随殿下而来……”
言外之意,自然是说萧棣有备而来。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在有温泉地方放火,乍看很不合理,但仔细想却极聪明。
一来此处人烟稀少,可掩人耳目,二来温泉处热气蒸腾,烟雾入鼻,倒能让人短时间内吸大量气体。三来温泉让人头脑昏沉,甚至还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就能昏死过去。
萧棣前要灯油,后又尾随而来,摆明了是想要谢清辞性命。
谢清辞心中渐渐发冷,却依然难以置信——
他不相信那盏彻夜长明的灯背后有图谋。
也不相信灯下羞涩垂眸的少年会暗藏杀机。
这一世,到今日为止,萧棣明明是个重情重义,面对别人好意会腼腆到红了耳根的少年啊——
难道都是镜花水月的幻象么?
谢清辞心头蓦然狠狠一抽。
也是,上一世的萧棣睚眦必报心思狠辣,又始终藏在暗处步步为营,天生是属狼的,这一世想动手害他,隐忍取悦……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不是……内心深处有一道决绝的声音在说不,没有证据,但谢清辞有强烈的直觉,此事定不可能是萧棣所为。
皇帝沉声开口:“先把萧棣看押到诏狱,严加审问盘查!”
“今日侍奉清辞的这些侍从也一并关押,谋害皇子极为恶劣,一个个的审!”
……
不管是指控,还是处置。
萧棣都冷漠而冰冷的站在原地,他明明是风暴中心,可却带着旁观者的淡然。
他的确不屑解释。
解释只是徒费口舌,那些人从来不在意真相,只想让结果得偿所愿罢了。
皇帝想打压他,众人忌惮他,想借此事再摁他一把,萧棣冷冷想着,自己被下狱,也算是让皇帝得偿所愿了。
没关系。
半个身子都陷在沼泥里的人,就算再沾上些血腥污秽,也没什么关系。
他不怕即将面临的酷刑□□,这只会滋生他无尽恨意,而只要不死,说不定还能利用此事,想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门路。
早晚有一日,他会将这些十倍偿还——
萧棣眸底戾气翻涌,可他忽然撞上了谢清辞的眼神。
一片茫然里夹杂着失望……和挣扎痛心。
萧棣心头一震,是了,自己从始至终一直沉默,这些人却一个个的下跪陈情,这番情景下,任何人都忍不住的会怀疑自己吧。
哥哥也会觉得纵火之人是他么?
一想到谢清辞会因此忌惮疏远自己,会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害他性命,萧棣便如同被人扔在数九寒天的雪地里,寒意刺骨。
不……哪怕这误会只有一个月,一天,甚至一个时辰,萧棣胸口就涌起沉沉密密的疼。
况且……往深了想,若他顶了罪,那今日放火之人岂不是又在暗处。
谢清辞孤身一人,又要如何应对?
萧棣心底终于涌出前所未有的恐慌失措。
“我没有。”萧棣向来波澜不惊的声音,竟隐约有了一丝颤意:“纵火之人另有其人。”
“是有人暗中纵火,想将罪名推给旁人!”萧棣双眸灼灼的扫过在场几人:“若我们进了诏狱,图谋殿下性命的人岂不是如愿了?”
“证据都摆在面前了,萧棣,你就认了吧。”楚王不耐烦的出声道:“灯油是你要的,温泉是你来的,难道你是敢做不敢当之人么?”
萧棣冷冷望向他:“你的意思是,这场火是我用灯油放的?”
楚王一怔,他根本不晓得这火是如何放的,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道:“那当然!”
正当此时,负责查明火迹的侍卫统领也来禀告,说温泉几个柱子上的确被人涂抹过易燃的灯油。
楚王立刻来了气势:“看!本王说如何,萧棣,你还有何话要说?”
萧棣最厌和蠢人解释剖析,百般解释仍受制于人,徒增笑料。
但一看到谢清辞失落的模样,便觉得心口发痛,连解释起来的声线都有几分颤意:“陛下,火势是从檐角开始燃烧的,在起初时,火势极慢,我们甚至都未曾发觉,直到燃至中途再加上夜风,火势才迅猛了些,但殿下仍能逃脱,侍奉的人也毫发无损,且不到半个时辰又灭了火,足以证明此次火情较缓。”
这些事情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皇帝徐徐点头,摆手示意萧棣继续。
“而灯油和战场中所用的火油极为类似,皆是用家畜油脂所做,纵火甚是迅疾,若真是灯油纵火,别说是一个宫室,顷刻之间半个西苑宫殿皆会化为乌有,铺天盖地的火势一起,西苑更是无人可以逃脱!”
萧棣在战场上几年,自然知晓火油有多厉害,一桶不起眼的油,能在眨眼之间烧山毁林。
而今夜之火虽望去凶猛烟雾滚滚,却极有分寸。
萧棣沉沉的声音格外清晰笃定:“臣推测,此火情和灯油定然无关,倒是檐角处,可派人好好勘察。”
楚王听罢,登时不服道:“胡说,那廊柱上的灯油又该如何解释?!”
萧棣冷冷翘起唇角:“那些柱子丝毫未损,臣想此人目的,便是让人查到廊柱上的灯油罢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不但摒除了自己的嫌疑,坐实了小可怜的身份,还登时将背后纵火之人的野心,布局看得清楚透彻。
谢华严面色凝重,若果真如萧棣所说,那背后之人以谢清辞性命为饵,将他们几人耍弄得团团转,还想将此事一股脑栽赃给萧棣。
用心恶毒,且心思缜密。
萧棣一番话清晰明了,谢清辞登时想清楚关卡,他心下已定,跪地神情肃然道:“父皇,背后纵火之人定然知晓儿臣会来此地,才会早已布置好灯油之物,父皇若是要审问,也该审这些日出入西苑温泉的人,看看他们又是受谁指使而来。”
他话音一顿,目光看向率先去寻人的管灯油太监:“还有此人,为何把灯油给萧棣之后才突然长了个心眼儿?又为何能直接面圣呢?”
那太监全身都在簌簌发抖,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萧棣的几句话讲事实摆依据,干净利落的摆脱了自己的嫌疑,任何人都没有余地再去质疑。
谢清辞又清楚的说出解决之策,一场闹剧登时消弭。
皇帝此番倒还真不是故意打压萧棣,如今事情真相被两个后辈点出,想起自己的处置,不由得脸色微沉。
“萧棣所言有些道理。”谢华严声音依然冷静沉稳:“倒是二弟关心则乱了,依儿臣看,清辞说得法子可行,不如先从这几日出入温泉的人查起,涂抹灯油也不是小动作,总会有人能忆起些什么。”
皇帝沉沉点头应下:“就如此吧。”
他转身,和安贵妃楚王一同离去。
楚王临走时恨恨的瞪了萧棣一眼。
三哥平日里不声不响,倒真是养了条忠心好用的狗。
也不知三哥喂了他什么好肉,倒勾得他死心塌地!
夜色已浓,几个星子寥落的点缀在夜空,倒让人想起战场安营扎寨时的景色。
皇帝的眼眸倏然一沉。
萧棣……
不愧是在军中崭露头角的少年。
之前只觉得他身手甚好,和他父亲一样用兵如神。
却没曾想思维竟如此清晰冷静,丝毫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此人留在清辞身边,也不知是祸是福?
*
事情水落石出,即使凶手还未归案,但至少萧棣是完全清白的了。
别人还不觉得如何,谢怀尉心里却难受得不行。
他当时和父兄一起在殿内,听到那太监说萧棣要了灯油想要纵火,吓得他立刻脑补出谢清辞,整个人都吓得支离破碎。
又恰好看到温泉处火光冲天,想也没想便觉得是萧棣所为……
他也不是蠢人,萧棣说那番话他自然也晓得是对的,又想起前一段和萧棣之间的来往……
明明心生愧疚,心虚得不敢看萧棣眼睛,还嘴硬道:“咳咳,这次是本王误会你了,不过也怨不得本王,你若没去要灯油,本王也不会……”
萧棣懒洋洋的打断道:“无妨。”
谢怀尉的这点愧疚,日后倒是有好处,他没心思听,也提不起兴致应付。
谢华严沉默半晌,看向谢清辞道:“清辞你今日受惊了,回去好好歇歇。”
谢清辞点点头,望向不远处静静等待他的萧棣,心中莫名安定。
大家都散去了,二人并肩走在回宫的路上,春柳等人缀在后面。
月光如水,覆在脚下光滑的石板路上,朦胧如梦。
“殿下,你今日……为何那般信任我?”
两个人并肩走了半晌,萧棣的声音才闷闷传来。
也不知这句话憋了多久,思索再三,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谢清辞没来由便觉得心酸。
那些证据皆不严谨,萧棣又为何会觉得,自己会相信那些漏洞百出的证据,不相信他这个会脸红的活生生的人呢?
夜风里,谢清辞噙笑,双眸明亮的望向萧棣:“你既叫了我哥哥,我又怎能听信外人之言疑你?”
萧棣心里发烫,他无法和谢清辞一样坦荡,轻轻垂下眼睫。
哥哥竟然没有任何理由的……相信他么?
若是哥哥有一日知道,这两个字之后不是敬重,而是背德和占有……
哥哥还会如此待他么?
“你现在余毒未消,”谢清辞看他似有心事,便叹道:“有心思琢磨这些,不若去好好喝药调养。”
余毒未消……萧棣看了一眼好骗又心软的小殿下,暗哑应下。
谢清辞忽然想起一事,看向萧棣:“你还未说你为何会来此地?”
萧棣眼眸一暗:“……”
他能说什么?
总不能说是为了怕哥哥害怕,想让那些灯盏始终亮着吧?
羞耻到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也不知萧棣有什么难言之隐,从脸颊到脖颈都羞红了,谢清辞倒忍不住翘起唇角:“无妨,也没人逼你说。”
也许是萧棣这模样太过任人揉捏,谢清辞做了上辈子做梦也不敢想的动作,他抬手,像是摸小老虎耳朵似的,爱怜的揉了揉萧棣头顶的发髻。
上一世总说无耻的话挑衅冒犯自己,这一世嘴里偶尔喊打喊杀,其实动不动就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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