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靳慕云看见方子衿神色恹恹的模样,皱眉温声关怀道:“没睡好么?要不给你放个假?”
方子衿脑子里一直乱哄哄的,有些晃神:“嗯……啊?”
靳慕云便又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没睡好的话,今天就别去上班了,我给你放一天假。”
察觉到靳慕云关怀的视线,方子衿鼻头又有些发涩,便连忙低下了头,错开对方视线,一面拿勺子戳着粥碗里的虾仁,一面低声道:“好。”
他写过那么多篇情感问答,早把什么“暗恋是暗恋者一个人的事,受伤了与对方无关”的道理写得烦了,可真当自己到了这个时候,却连眼眶里的泪水都差点控制不住,只要一动念头,就有细细密密的委屈扎进鼻腔,把泪腺径直戳了开。
这种情绪太折磨人了,他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平常最讨厌那种娇小姐。但又控制不住,妈的。
靳慕云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低落,但又不知原因,想多问几句,又忆起昨天下午俩人在车上的那两句问答,怕再问下去难过的还是自己,于是只好在心中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吃过饭,方子衿上了楼,过程中没有多话,只是垂着肩膀,有气无力地跟靳慕云打了声招呼。
靳慕云这半年来早饭过后都要在家里待一会儿再出门,可望着方子衿合上的房门,他在原地立了片刻,就捡起衣帽架上的薄外套对旁边人道:“杜叔,王姨,我上班去了。”今天没有另一个人的陪伴,再在家里待着也是无趣。
去公司的路上,靳慕云没让司机送,自己开的车。他现在坐在方子衿昨天坐过的位置上,等红灯时捏着方向盘,心里继续着昨晚的思绪纷繁:昨天方子衿坐在这里,问出那句话,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呢?
可还没等他想出点头绪来,就被后头来车的喇叭声打断了思路,一脚油门继续前行。不过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捏着方向盘的力度实在过重——连指关节都泛着白。
他突然想起昨天的一个细节来,方子衿当时的手,也是这样的,握得很紧,就像是极度紧张。接着又一哂:我这算是给了自己希望,还是太想有希望了?
若是另一个时空的靳慕云能看到这个场景,估计会十分惊诧: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另一个自己陷入了这般苦楚的境地呢?
作为公司里最密切关注自家老板心情的二位员工,罗清远和张梦阳在先后进出总裁办公室之后,纷纷冲对方叹了口气:这是又出事了的意思啊。
然而他们却只能跟以往一般地无奈围观——没看这次二少都没来上班了吗?很显然,这是两兄弟有史以来吵得最厉害的一次,谁敢上去撞枪口。
于是作为助理,他们能做的,只有奉劝今天上来汇报情况的各位多加点小心。因此公事群里出现了这样一条紧急通知:
“今天靳总心情极差,各位千万注意!”
不顾微信群里接下来一连串的疑问,张梦阳关了手机屏幕,叹气道:“这次咱们也不管?我看闹得挺大的……”
罗清远脸上也写满了担忧,却安慰张梦阳道:“放心吧,亲兄弟哪有长仇,再说二少现在乖着呢,多半只是小问题。”
虽然说完这句话的罗清远也有些心虚:以往没见二少跟靳总因为闹矛盾就不来上班的呀。
然而早上的兄弟不和风波还没消散,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靳退之又来了。让人疑心他成天是不是无事可做,见天往靳氏跑。
靳退之作为靳氏企业的大股东之一,当然不会受到保安人员的阻碍,于是再次堂堂正正去了20楼的财务部门,要求行使大股东权利,查看本季度财务报表。
不过他自己也就是个绣花枕头,看也看不明白,于是一边装模作样地看,一边还道:“靳慕云怎么管的公司啊,我看着这个季度还不如上个季度呢。”
靳氏总公司的财务经理在一旁垂着手眼观鼻鼻观心地沉默立着,心道:每次来都这么说,也不换个新台词。
而靳退之带来的助理,看着报表的表情也有些尴尬:您这完全睁着眼说瞎话嘛。
靳氏的几人本以为对方来照常闹这么一次就消停了,正等着靳退之找不到茬之后转身走呢,却见靳退之道:“那谁,你,给靳慕云打个电话,让他下来。”
财务经理闻声看了过去,正好见到靳退之盯着自己,却仍然开口道:“您说的我么?”她实在不是很能理解自己怎么突然就被当成话务员使唤了。
靳退之点点头:“对,快去吧。”
财务经理耐着性子点点头,转身拨了总裁助理室的电话。
张梦阳在接到财务部电话却听到对方说靳退之来了的时候,烦躁的情绪几乎要化为实质:“请你跟靳先生说,靳总出去开会了,没在。”
财务经理扣上了电话,露出标准的带着歉意的微笑:“抱歉靳先生,我们靳总不在,他出去开会了。”
靳退之皱了皱眉头,道:“我不管他在不在,你们给我通知他,就说我要求在本月底召开董事会,讨论现任总裁的就职程序是否正规的问题。”
在场的几个人险些以为自己听错:这位靳先生到底在搞什么鬼?靳总都在总裁位置干了好几年了,当初也是董事会一致同意的,现在他跳出来讨论这个问题干嘛?
也不管自己的话给现场的人带来了什么样的猜测,靳退之带着同行的几个属下,跟来时一样大张旗鼓地走了。
财务经理想了想,觉得这位靳先生虽然有点不着调,但是这次事件着实特殊,便立刻又给张梦阳打了电话过去,报告了情况。
张梦阳听完了电话,立刻跟罗清远商量:“这靳二又在抽什么风?怎么突然要开董事会,还说咱们靳总就职程序不正规?”
罗清远也摸不着头脑,俩人一合计,还是得跟靳总当面汇报。
当靳慕云得知这个消息时,钢笔在手里转了几转,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对方借着宁馨儿酒店事件的由头,邀请他跟方子衿二人去他宅子里吃饭的事来。
明明上次靳退之夫妇的态度都极好,怎么现在突然又有了想要拉自己下台的意思?
他并不觉得靳退之说出这番话只是因为没脑子,不然对方早几年更该这么嚷嚷才对。而对方缩着脑袋过了这么多年,怎么现在突然好像有了依仗似的,开始选择跟自己正面交锋。
他直觉靳退之跟孟繁有联系,这样他跟方子衿的DNA样本的泄露也有了合理原因。而一想到这里,靳慕云又皱紧了眉头:看来这个消息迟早要泄露出去。
张梦阳见靳慕云只顾着沉思,试探着小声问:“靳总?”
靳慕云这才回神,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有些疲惫似的,朝他们挥挥手:“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在靳宅的方子衿这时终于收到了来自“绫”的邮件。大约是“绫”很懂得他对答案的期待,就直接把查到的鉴定结果放在了最前面:
“鉴定结果:没有血缘关系。”
方子衿看着这个鉴定书,怕自己眼花似的,反复辨认了好几遍,才惊喜地跟系统道:“太好了系统!我跟我哥没有血缘关系!”
系统没有太多伦理观念,也不清楚方子衿为什么会因为这个鉴定结果露出一个既像笑又像哭的表情,它只知道方子衿内心很期待这个结果,便由衷道:“恭喜你!宿主!”
方子衿抓着手机,看了半晌,捧着它亲了好几下,最后抱着手机,像是抱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似的,脸上洋溢着幸福,躺倒在柔软的床上。
他并不想思考几份鉴定结果的关联,那些东西跟他的心情并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等狂喜的热度过去,他又发了愁:现在自己是知道情况了,可是该怎么跟靳慕云说呢?总不能直接把结果砸对方脸上吧?那一看就像是狗血剧里要分家产的纨绔子弟干的事啊!
等靳慕云晚上带着对靳退之行为的疑问回到家中,迎接他的,是方子衿欲言又止的表情。
靳慕云见对方好好地站着,似乎脸色比早上好了些,心里舒了口气,道:“看来是好点了?”
方子衿点点头:“嗯,好多了。”
靳慕云也点点头,没话找话道:“那就好。”
接着,方子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走近过来,轻声道:“哥,我是不是跟你没有血缘关系?”
靳慕云闻言一愣,镇定道:“怎么这么说?”
方子衿道:“其实,我以前就知道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了。”他想了又想,大概只有自己跟靳退之的鉴定书做了假这个可能,便说出了自己推断的结果。
靳慕云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事情正如同他一开始计划的那样顺利进行,甚至骗过了故事的另一个主人公,可他心里有的不是庆幸,而是越发地内疚起来。
【作者有话说】:
傻白甜弟弟总是善于给哥哥找理由
第59章 车祸
不知尽了多大力气,靳慕云才让自己的表情没有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过于狰狞。
而方子衿的心跳如鼓,在看到对方平静的表情之后,也稍微缓和了些,继续道:“哥,现在你知道结果之后,还会跟以前那样对待我么?”
靳慕云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期待与忐忑,他本来恨不得将埋藏在心底的热情全部倾倒出来,可想到这样浓烈的情绪要是突然被放出来,方子衿极有可能恐慌之下夺路而逃,于是深知现在不是时候的他只能违心道:“当然,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弟弟。”
那个“弟弟”加得实在突兀,然而很可惜,方子衿一点没听出来,于是他只能带着“果然如此”的懊恼和“还好不至于被赶出去”的自我安慰点点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那太好了。”
兄弟俩的谈话到此结束,他们俩之间的氛围好像也缓和了些——不过只是“好像”而已。
而后几天的相安无事,几乎快要让二人以为先前的那些暗潮汹涌不过是初雪消融。直到董事会召开前的一周,飞来的横祸让兄弟俩之间的僵局遭到了击破——方子衿在驱车去临市的印刷厂查看新书的印刷情况时,路上出了车祸。
方子衿的车子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路上踩油门超车时突然失控,好在他反应及时,在与那辆加长的货车擦身而过之后,只是撞上了高速路的护栏,而他运气又好得不得了,车子虽然被撞得面目全非,可他自己除了几处骨折之外,竟然没有什么危及生命的大伤。
直到被送到医院,他都还保留着意识,一直等到杜宪赶来,被包裹成木乃伊的他才稍微放下点心——虽然没看到靳慕云让他有点失望。
医院里永远是人满为患的,所以这次没排上特护病房的方子衿也只能住到一个双人间里。隔着帘子的病床上是个七十多的老太太,好像是摔骨折了,在这儿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也快痊愈到出院的时候了。
杜宪把该办的手续都弄完了,本想在这里守着,可方子衿自己不自在起来,他虽然身上还疼着,但也不大好意思让杜宪在这儿为他一个人忙活,就找了个理由把杜宪哄了回家去。
“那个杜叔,你回家去吧,别的有护工帮忙,你在这儿也是干坐着,回家忙你的去吧。”
见杜宪不大放心,方子衿又添了一句:“我这儿没什么,你回家去也好让王姨和我哥放心,他忙工作呢,现在不知道我这里的情况,又看你也没回去,估计以为我伤得多严重呢。”
杜宪犹豫了片刻,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旁边的老太太围观了半晌,把这几句话听在耳朵里,琢磨了会儿,感觉这家人情况还挺复杂:长辈是叔叔阿姨,有个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哥哥也忙工作。眼前这孩子,听着像是领养的。不过孩子看着倒是挺懂事的,伤这么厉害也不要人守着。所以一下子对他平添了几分怜爱。
“小伙子,多大了?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啊?刚刚那个是你家人吧?”
方子衿浑身都疼,裹得跟木乃伊一样的他也没法背过身装睡,迎着老太太的目光,他只好开口一个个问题挨着解答。
老人家精神头比方子衿好多了,说话一句连一句,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方子衿险些拦不住,没一会儿连家住哪儿都差点透露出去。
方子衿从来没体会过这种热情的关怀,一时间有点头疼,便存了点坏心,在讲车祸的时候把过程描述得惊心动魄——要是祝鹤在,估计得感慨一下他之前给方子衿做的讲故事训练没白做。
听到方子衿描述自己撞车的过程,老太太好像真被吓到了,捂着胸口,不住呻吟:“哎呀,哎呀,吓死人了。”
方子衿吓了一跳,他之前才听老人说过她有心脏病,这会儿看见对方动作,当即挣扎着要按呼叫铃:“奶奶您没事吧?!”没想到老人却放下胳膊,冲着他哈哈一笑:“骗你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哈哈哈!”
方子衿松了口气之余,被戏弄的愤怒也随之而起了,不过对方是长辈,他也不好说什么,只维持着刚刚去拿呼叫器的姿态,表情有点扭曲。
靳慕云刚刚跟医生了解完病情,这时一推开门,就看见脑袋上包着纱布的方子衿一副别扭而古怪的姿态:他下半身因为腿被吊高绷得笔直,跟人鱼似的,还维持着伸出一只手拼命往床外探的姿态,表情带着点愤怒又十分无奈。而另一张床位上的老太太正看着这一幕乐得开怀。
一开始得知对方出车祸就持续着的心情震荡,终于在见到这一幕温馨情景之后平息了下来,还能有心思打趣方子衿:“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搞笑天分,早知道该让他们把你也带进《风华》剧组……就演那个汪四,挺适合你。”
汪四是《风华》这部悲剧里少有的喜剧成分,梅友峰在塑造这个角色时用了不少心思,要演好他其实很难,所以靳慕云这句打趣,说来算是夸奖。
然而方子衿却不领情,撇撇嘴:“得了吧,我这人一看镜头就恐惧。”
老太太听着两兄弟过招,笑着感叹:“你们两兄弟,感情比我跟我老伴年轻时还好呢。”
方子衿脸上有些发热,尴尬和害羞不偏不倚地各占一半,干巴巴道:“是么。”
老太太笑笑,却是这一天以来第一次寡言。
靳慕云发出无声的叹息,思绪飘得远了些,于是病房里再次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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