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方子衿第一次来陶然疗养院，或者说是他第一次进一个疗养院里。眼前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不过奇怪的是并没有增加他的胆怯，反而因为事到眼前，心里的种种犹豫和思索也一并被他放到了一边。
用系统最近学到的话来讲，它的宿主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毕竟来的是金主，虽然事出突然，赵院长也仍然抽出时间来单独接待了二人。方子衿在旁边耐着性子等靳慕云跟院方寒暄完毕，才开口问话：“请问她现在在哪里？”
从刚刚靳慕云的简单介绍里，赵院长已经得知对方身份，虽然未通姓名，不清楚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靳总的弟弟，但略略细想便清楚此人身份不一般，便态度极好的开口：“这个时间段方女士应该在小花园里例行散步，这对她的病情恢复有好处——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看看她。”
“那麻烦您了。”靳慕云见方子衿还在犹豫，索性替他开了口，又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以示安抚。方子衿倒是没有拒绝他的示好，也朝赵院长点了点头。
远远地隔着灌木绿化，他们看见了靠坐在高背长椅上的方欣然。
也许她在疗养院的生活确实不错，过去的二十年时光并没有在方欣然脸上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记，此时她穿着一身豆绿色病号服，头发被束起垂在脑后，看起来就是一个容貌尚可的普通女人——若不是她手里紧紧抱着一个裹成筒形的毯子，还目光呆滞地自言自语的话。
一个中年护工拿着水和毛巾不远不近地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守着她以免发生意外。赵院长提高音量喊了一声护工的名字，那护工回头看了眼无动于衷的方欣然，才朝他们走过来。
“赵院长。”
“小李，你在这边休息一会儿吧！方女士的家人想跟她单独待一会儿。”
见护工答应下来，赵院长才转过身跟靳慕云二人介绍：“方女士上次发病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状况刚稳定下来，已经可以听懂旁人的话了。如果两位有需要，可以试着去跟她交流。”
靳慕云点点头，又问了些需要注意的地方，然后碰了碰方子衿的胳膊，轻声问他：“要不要过去看看？”
方子衿刚刚只顾着那张跟自己有着相似眉目的面庞，这会儿被靳慕云一问，略一犹豫，接着点了点头，往那边走去。
方欣然对身旁多了个陌生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往边上挪了挪，然后动作轻柔地理了理手里裹成一团的毯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曲，用怪异的像是抱小孩的姿势慢慢悠悠地摇晃它。
方子衿坐在她旁边，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尽量温柔地开口问她：“你好，请问你在干什么呀？”
方欣然仍然哼着歌，似乎没有听到。
方子衿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靳慕云，寻求帮助似的抿着唇望向对方，等到了对方鼓励的眼神，他才重新鼓起勇气加大了一点音量继续问她：“请问你手里抱的是什么呀？”
方欣然这次终于转过头来，蹙着眉头，伸出一只手，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我的宝宝在睡觉呢！你声音太大了！”
然后她慌忙地把小小一团毯子抱起来，哄道：“不哭哦宝宝，妈妈没有凶你，是这个哥哥坏坏，吓醒你了……”
方子衿心中突地一阵酸涩。
而除了感慨自身身世，更多的是觉得方欣然可怜。
之前刚下出租车的时候，方子衿已经想通了些，他问靳慕云，为什么方欣然在疗养院。靳慕云只说她因为孩子被人从身边抱走，受了刺激，精神不太正常。但是方子衿却很疑惑：他小时候明明有一个“外公”的印象……也就是说，他并不是被其他人抱走的，说不定方欣然自己就参与其中。那为什么方欣然会受这么大刺激，以至于精神出了问题呢？
但是再问靳慕云，对方却只是用一种十分复杂又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向他，说：“原先的事情，你听了心里会难受。”方子衿见靳慕云语气认真，便就此打住了寻找真相的想法，只带着点胆怯地问：“那，那些事情，有没有靳家插手？”靳慕云这次很快回答了他：“没有，事实上靳家也是受害者。”闻言方子衿呼了口气，放下心来：他最怕靳家有插手，那样他始终心里有一个疙瘩，这个疙瘩要是渐渐长大，也必然要影响两人的感情。
方欣然眼里的孩子哭闹让她对突然到来的“陌生人”充满敌意，不再跟方子衿说话，而是背过身去继续哄她手里的“孩子”。
护工见她情绪波动还在正常范围之内，就没有插手，甚至还在院长的示意下往后站了几步，给他们单独的相处空间。
然而方子衿却不想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了，他现在心中一团乱：平地生出个亲生母亲就罢了，可在自己还没考虑好要不要跟对方相认的情况下，对方已经没法认他，这实在令人郁卒。
求助似的又看了一眼靳慕云，看到对方朝他点点头：“我们走吧。”
回锦市的高速路上，方子衿心里仍然不安稳，总是时不时看看车窗外，又看一眼旁边拿着平板处理文件的靳慕云。但当对方关怀地问他有什么事，又摇摇头并不答话。
靳慕云了然：自家孩子有心事了。这事情对方子衿来说确实太过复杂，之前见他能调整好心态继续信赖自己，靳慕云已经十分满足，现在既然对方没有主动提出问题，自己只好当做不知情。于是他伸手拍了拍方子衿的肩膀，接着从包里拿出遮光眼罩，给对方戴上，然后说：“睡一觉吧，离到家还有一段时间。”
方子衿点点头，顺着靳慕云的指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闭上眼听着出租车窗外的猎猎风声，还有身边人平稳的心跳，渐渐熟睡过去。
下高速的减速带把方子衿从并不安稳的睡眠中惊醒，摘下眼罩，他打了个哈欠，眼眶瞬间盈满薄雾，水润润的，像只可怜的小狗。
靳慕云含笑看着还在呆傻中的“小狗”，道：“醒了？快到家了。我刚刚给王姨发了微信，她说今天备了很多菜，都是你爱吃的。”
方子衿点点头，恢复了生机，掰着手指头数自己想吃什么：“那红烧狮子头、糖醋里脊、蜜汁火方、上汤娃娃菜都有吗？我还想吃那天在出云山吃的酥炸小河虾！”
靳慕云无奈地摇摇头，从通讯录调出王媛的名字，接着把手机递给他：“喏，你直接给王姨说吧，想吃什么都行。”
方子衿也不见外，拿着手机，接通电话之后甜甜地喊了一声“王姨”，又肉麻地跟她撒了半天娇，终于步入正题，报起了菜名。
王媛在那边乐呵呵地拿笔记录，旁边的管家杜宪听了却误会了，无声叹了口气：看来大少爷这次还是没带二少爷去看方欣然啊……
俩人刚到家，桌上就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王媛杜宪也迎上来嘘寒问暖。
这种家中有人等待的感觉实在可以抵消一切旅途疲惫。方子衿小幅度的呼了口气，有些感慨。
方欣然的事情并不适合带到饭桌上讲，方子衿彻底收敛了忧色，转而跑到桌前，对王媛的手艺发出一阵感叹。为了表达自己情绪的真实，他又掏出手机，拍了个遍。
王媛对于苏市的事一无所知，如今她待方子衿真如同亲人一般，看他嘴里抹了蜜似的不住夸赞，开心之余倒是板起长辈的架子，训道：“忙活这么半天，还不去洗手吃饭！”
杜宪作为一个“知情者”，为屋子里仅剩的“两个”不知情人士叹了口气：哎，无知是福。
【作者有话说】：
作者：真的勇士敢于背无数黑锅（拍肩）
靳慕云：黑锅我背，报酬呢？（笑）
作者（弱弱地）：这个嘛，不是说好等弟弟准备好吗……
靳慕云：呵（斜眼）
第65章 哥，告诉你一个秘密
在这次出游前，靳慕云已经搬回了自己的房间，所以回家的当晚，靳慕云又重新坐回了自己卧室的书桌前，循例整理这两天的工作内容。
正提笔写字，突然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他过去拉开房门，出乎意料地看见方子衿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胳膊下夹着枕头，怀里还抱了一堆平板、耳机线、卫生纸和手机的，活像要搬家。
他失笑让了开：“怎么，在攒过冬粮呢这是？”
方子衿乍一听没明白：“啊？什么果冻凉？王姨新做的吃的？”
这拐了十八个弯的脑回路，让靳慕云十分佩服，并且放弃了跟他掰扯清楚的想法：算了，要是跟他说自己把他比成了松鼠，不知道又要多费多少口舌。
“没，我是问你怎么不带点吃的过来。”
要不是方子衿早就洗漱完毕，他还真打算拿包干果过来的，此刻被靳慕云歪打正着地说中，还挺开心：“知我者，我哥！其实我真打算带过来的，但是已经刷了牙了，就放弃了。”
而看着方子衿自来熟地把那一堆家伙什叮了哐当倒在他床上，靳慕云的表情竟然十分稳重——他本有些洁癖的，但今年自从偏心起某只“小松鼠”开始，他这洁癖已经不药而愈。如今的方子衿在他眼里，可能跟有的宠物爱好者看自家的“主子”一样，不管做了什么调皮的事情都还是个小可爱。所以此时方子衿抱着一堆细菌聚集体到他的床上，也没让他眼皮抬一抬，又重新坐回了书桌前。
方子衿抱着平板，坐在床上，插着耳机看情景喜剧，时不时还跟着里面的罐头笑声傻乐，把靳慕云吵得实在没法集中注意力，终于扣上了记事本，关了台灯，也掀开被子上了床。
刚刚打断了别人工作的罪魁祸首仍然没有半分自觉，头也不抬地往边上一滚，让开位置之后抱着平板笑得抽搐：“哥，哥，我跟你说这太逗了，太傻了这群人哈哈哈哈——唔！”
靳慕云刚才就想这么做了，此时眼见方子衿因为自己带着惩罚性质的一吻噤声，甚至由于受了惊吓，有些呆傻地看向自己的可怜模样，之前腾起的那点轻微的怒火一下子就消散殆尽了。
于是他笑笑摘下对方的耳机，轻抚方子衿的脑袋：“吓着了？你刚刚太吵了，我想让你小点声……”
看着对方眼里的笑意，方子衿终于醒过味来：什么鬼！有这么叫人小声点的吗？
狠狠瞪了一眼罪魁祸首，方子衿一个翻身，选择用背影表达自己的怒火，然后又插上耳机，跟系统一起看起剧来。
只是这回他可没乖乖当个听话的孩子，笑声比之前还猖狂，显然是含了几分报复的念头在里头。
靳慕云看着眼前裹成饭卷模样，笑得打颤的某人，不由叹气：得，今晚睡前是别想安生了。
不过有了方欣然的事情，方子衿还能选择信任自己回到自己身边，他已经相当满足。至于爱人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与这比起来，实在太过不值一提。
先前看方子衿来到自己房间，他脑子里还在盘算公司的事务，所以见到方子衿对自己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态度，险些忘了那个直到今天白天还横亘在二人心头的疙瘩；现在看见方子衿重新用一个看似抗拒实则十分信赖的姿态躺在自己身边，他才惊醒，而后也终于有了“这个人终于又回到自己身边”的实感。
所以什么工作，什么烦心事，都放在一边吧，眼前的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靳慕云也放下架子，轻轻把方子衿揽过来，摘下他一边的耳机，在他耳边道：“对不起，子衿。”既是为了刚刚自己发了脾气的行为，也是自己隐瞒的方欣然和父辈的纠葛。
方子衿这次难得没吱声提问，也没做别的回应，只是背对着靳慕云微微地笑了起来。其实他今天来这屋，就是已经原谅了对方啊。
半夜，靳慕云被撞进怀里的人肉抱枕惊醒，对方却照样呼呼大睡，还因为舟车劳顿的疲惫打上了小呼噜。见方子衿睡得安稳，他终于放下心来，先将俩人身上的薄被重新盖好，再伸手把蜷成一团的方子衿轻轻搂住，重新闭上了眼。
一夜安眠。
前两天出门游玩，方子衿兴致一来，让靳慕云帮忙拍照还P了图，后来一股脑都发微博上去了，现在回到锦市，头脑发热的余温消退，他才反应过来：遭了，之前两个月自己一直拿受伤当借口拒绝去线下签售会，才堵住祝鹤的嘴，现在不小心暴露自己已经养好伤的事儿，还出去旅游，祝鹤不得打飞的过来指责自己……
怀着这样的忐忑，方子衿这一天都魂不守舍的，等靳慕云下班回来，看见他这副模样才发现不对劲：“怎么了？”
方子衿颇沧桑地叹了口气：“哎，我对不起我的经纪人啊。之前出去玩，我都没跟他说，现在要是他看见我维博发的照片，肯定特别生气，我之前还说自己伤特别严重，都不能出门，才拒绝去签售的……”
靳慕云也想起这回事来了，说起来，当初还是他让罗清远给方子衿找的网红经纪人。不过原先他只觉得巴不得对方天天去外面混，不要在自己眼前晃悠才好，现在可舍不得了。
再说方子衿伤还没好，什么签售会有保养身体重要？
这么一想，靳慕云皱起眉头，建议道：“你要是嫌麻烦，我们把合约取消就是了。违约金我可以帮你付。”
方子衿摆摆手：“别别，要是取消合约我从哪里去找那么多人喜欢我……”
“嗯？”
眼见靳慕云挑眉饶有兴味地看过来，方子衿才弱弱住嘴：“我，我说了啥么？我什么也没说，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哥！”
然而靳慕云并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的：“弟，解释一下，为什么要那么多人喜欢你？”
靳慕云的语气并不强烈，甚至还有着一贯的温柔，然而方子衿就是从这样的语气里听出了步步紧逼的味道，他不得一边在脑子里跟系统商量，一边在现实中用自己那可怜的脑容量努力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嗯，我比较享受这种众心捧月的感觉。”
“哦，是吗。”
方子衿看着靳慕云又逼近了几分的面庞，心跳如鼓——可不是羞的，是吓的——努力推开对方：“哥，哥哥，冷静点，王姨他们很快就出来了。”
靳慕云虽然质问的态度没有改变，但却依言后退回安全距离：“那你给我一个合理解释，为什么要当网红。”他突然发现，逗方子衿真能上瘾，每次看见对方绞尽脑汁的模样，都格外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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