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形粉末群被穿破,四散开,风一般呼向天幕。
在天幕打了个圈,被穿破的水流形粉末群重新聚集在一起,游鱼似的,窜入松风阁下的苍茫松林。
谢眠从松风阁上往下看,能看到被水流形粉末群窜入的苍茫松林剧烈摇晃。
摇晃了一会,苍茫松林变成丝丝缕缕木纤维,齐刷刷脱离地面,朝天空卷去。
空气与木纤维剧烈摩擦,木纤维卷到半空,就燃起火。
火光燎燎,整片天空都成了片火海。
谢眠不喜欢火,对他这种阴暗水中的龙族,火是最危险,最不友好的存在。
他背后被热气汗湿,周身浮现蔚蓝阵法,阵法以千幻伞为中心,层层叠加,宛如一只贪婪的饕餮,扭转空间,吞并漫天火光,将火光抛到远方湖泊中。
“轰——”
水花四溅,远处湖泊边缘被抛来的火光砸出个巨坑。
清澈透亮的湖水从湖中心,快速倾入巨坑中。
谢眠瞥了眼湖泊,视线落在水流形粉末群上。水流形粉末群在木纤维变为火海时,变化出数以万种形态,形态有妖、有凶兽、有仙、甚至连罕见的血族都变幻了出来。
世间万物么?
心下微沉,谢眠垂下眼帘,缓缓握紧千幻伞。
水流形粉末群在变化完最后一道形态后,归于平静,它以天地为湖,以空气为水,像条无害游鱼,像谢眠游来。
谢眠知道它并非看起来那般无害,它潜藏着磅礴力量,这道力量足以将自己撕咬成肉糜。
水流形粉末群速度很快,顷刻间来到谢眠身边,化作嘶吼的妖,直扑谢眠头颅。
谢眠转动千幻伞,千幻伞幻做利剑,妖还未扑到谢眠头颅前便被利剑宰杀。
妖被宰杀后,一打转,变作厉鬼,裹挟着怨气,阴笑着缠住谢眠。
……
无论谢眠怎么杀,水流形粉末群总能复生,变成六界中的生物朝谢眠攻击。
谢眠刚开始还稳占上风,渐渐地,伤口受神压制,无法自愈,在攻击越来越密集中,只能落入下下风,任由水流形粉末群攻击。
“咔嚓”手臂发出一声脆响,谢眠手臂被凶兽咬断,他半跪在地,闷声一声,冷汗直冒。
凶兽是化成的虚影,没有任何感知,它咬断谢眠手臂后,踩塌松风阁,想将谢眠踩入废墟,活生生踩死。
谢眠浑身是血,他紧抓着破碎的千幻伞,翻身避开,避开时,本就被打断的肋骨折得更厉害,狠狠插入内脏。
谢眠没忍住,咳出口血,眼前发黑,呛入喉管的全是血腥味。
凶兽踩空,空洞地眼睛看向谢眠。
谢眠急促喘气,他喘了几口气,咬着满嘴血,撑着被咬穿的膝盖站了起来。
……
长明殿殿中。
秦屿面色平静地看着虚境中与凶兽对持的谢眠,他见谢眠硬生生站了起来,笑了声。
“真是个让本尊觉得可怕的存在。”
他笑完这句话,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谢眠,谢眠在虚境中受伤的情况也会反应到现实身体。
秦屿凝指,一把飞刃出现在谢眠心口,他瞳孔泛着深绿,道:“本来想让你见想见的人一面,如今看来,是没必要了。像你这种存在,给你点活着的时间,你就会翻出风浪。”
飞刃挑穿皮肉,直入胸腔,只要剜出心脏就能彻底杀了谢眠。
即将剜出心脏时,破碎在地的千幻伞骤然暴起,穿透秦屿胸口。
秦屿剜谢眠心脏的动作顿住,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胸口被破碎的千幻伞穿出一个血窟窿。
濒临死亡的谢眠撑开沉重眼皮,朝他胸口看来,血液顺着额角往下流,流过线条清晰的脸庞。
“你也得死。”
“你觉得可能吗?”秦屿问道,他目光从血窟窿移开,血窟窿立刻止住血,快速愈合。
秦屿勾起唇角,半蹲下身,飞刃直接掼入谢眠胸膛。秦屿脸上飞上龙族血液,他道:“不可能。”
……
……
玄魏宗之上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江怀玉翻书的动作顿住,他抬头看向天空。
“江尊者,是不是要下雨了?”
在场玄魏宗弟子也抬头看向天空,有礼有节道:“既然要下雨,那就不麻烦江尊者了,我们回住处自行领悟。”
江怀玉循着谢眠踪迹,见到二师兄符无相后,符无相便承认了一切,将众人遗忘的记忆解开,归还众人。
江怀玉没有回话,他视线从忽然暗下的天空收回,心中隐隐觉得有点不安。
“江尊者?”
在场玄魏宗弟子见他没有反应,又唤了声
江怀玉四个徒弟,除去谢眠这个小徒弟,其他三个徒弟都在听说六界要被毁,溜回家。
江怀玉无法逮他们回宗,这几日闲着没事,见玄魏宗其他弟子在心慌六界要被毁,干脆征得宗主大师兄的同意,来教授剑术。
江怀玉从不安中回神,笑着点头:“应该是要下雨,改天再来吧。”
在场玄魏宗弟子纷纷应是。
江怀玉听在场弟子应是,再次抬头看天。
昏暗的天空,云层厚重,给人一种难以喘气的感觉。
江怀玉看着天空,不安越发浓郁,他收起《高阶剑术》,联系谢眠。
还未联系谢眠,江怀玉听到一声巨响,似乎是天崩地裂了。
江怀玉心中一冷,朝巨响处看去——
远方灰暗的天际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璀璨夺目的星光侵吞。
侵吞不出片刻,天际线摇曳出一条紫纹,紫纹像是道裂缝,爬过天幕。凡是被爬过的天幕,都在呼吸间,一寸寸往下掉落着不明物体。
不明物体砸向苍茫大地,大地便像条蜕皮的魔蛇,湖泊、海洋、森林……寸寸枯竭、崩塌、开裂,露出斑黄地表……
江怀玉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全身血液都变冷,他脑中嗡嗡响,一个恐怖的念头浮上心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发生了什么事?”
玄魏宗弟子面露惊恐,看着天幕。
“是神来了吗?谢界主出什么事了?”
“难道谢界主死了……”
“六界要毁了吗?”
周围一切声音仿佛都远去,江怀玉像是浮萍,失去方向感,他怔怔看着朝玄魏宗上空爬来的紫纹。看了片刻,终于缓过神,颤抖着手指,一头扎回长明殿。
在场弟子见他扎回长明殿,如梦初醒,祭出本命剑,皆往朝长明殿奔去。
“走,去看看谢界主。”
……
江怀玉瞬息间返回长明殿,他推开正殿殿内,一步十米,径直来到偏殿。
长明殿偏殿失去光泽,到处飞溅着黑色碎片。江怀玉认出黑色碎片是千幻伞伞柄,他避开黑色碎片,竭力让自己保持理智,朝偏殿殿内走去。
殿内起了层到脚裸的殷红血水,水面飘着灰烬,水底横着几股折断的千幻伞伞骨。
伞骨在悲鸣,它浸在殷红血水中,尖锐的断截面淌着寒光。
似乎是察觉到江怀玉入殿,伞骨停止了悲鸣。
江怀玉视线从伞骨上飘过,摇摇晃晃落在前方废墟上。
废墟压着什么生物,漆黑缝隙里不断冒出污血。
污血从废墟晕染开来,越来越淡,淡到江怀玉身边已经只剩下薄薄一层红。
江怀玉有些喘不过气,他不断给自己念没事、没事、没事……淌着殷红血水,向前走。
伞骨陡然展开弯曲到破裂的身躯,像是一只被拧断骨头的龙,锋利的尖端勾住江怀玉衣袖,不让江怀玉往前。
然而,伞骨尖端勾破江怀玉暗红衣袍下摆,仍没勾住他,只能悲鸣一声,目睹江怀玉一步步淌向殿中累积起来的废墟。
江怀玉走到废墟旁,血腥味变得浓郁,他攥紧双手,剑气由心而出,扫开废墟。
扫开的瞬间,江怀玉全身力气被抽空,心口发痛,跪倒在血水中。
废墟之下是条黑龙。
黑龙浑身都是伤,鳞片大片跌落,露出血肉和森然白骨。它龙尾断裂,龙心被剜去,红得发黑的血从心口流出,一滴接着一滴,快速往血水中滴……
江怀玉从来不知道血会这么稠黏,像一堆化不开的烂泥。
他抖着手,忍着心口痛,想要堵住从黑龙心口流出的黑血,可是怎么也堵不住,血糊住了他手,也糊住了他视线。
所有声音远去,江怀玉宛如失去所有方向,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在血水中,将浓郁的血水砸出一个淡点。
淡点砸出几息,飞快融进周围血水,变浓。
变浓瞬间,又是数滴滚烫眼泪砸落,冲淡。
江怀玉捂着黑龙心口周围的黑血,颤着唇喊:“谢眠,你醒醒。”
黑龙蜷曲着身躯,横在殿中,一动不动。
江怀玉又喊了声,醒醒。谢眠依旧不理他。
江怀玉得不到回复,情绪崩溃到极点,他跌跌撞撞站起,站起没走两步,心口绞痛,骤然倒在血水中。
乌发全部被浸湿,江怀玉擦掉眼泪,擦得满脸是血,他撑起身体,跪走了两步,来到黑龙龙头前,祭出霜寒剑,对准黑龙闭上的眼睛。
“你再不醒,为师现在就给你一剑!”
江怀玉握紧霜寒剑,一剑刺向黑龙眼睛。
即将刺到黑龙眼睛时,“哐——”一声,江怀玉手松开,霜寒剑落在地面。
江怀玉泣不成声,他抱住黑龙,声音颤抖:“你醒醒,混账东西,醒醒,我让你死了吗?!”
很冷,是已经冷透了的寒。
江怀玉被冷得全身难受,他越发抱紧了黑龙,一遍遍道:“我让你死了吗?我让你死了吗?我让你死了吗……”
重复了十来遍后,江怀玉几乎不会说这几个字,他哆嗦着放轻了声音,像是很多年前,哄与他闹脾气的少年谢眠。
“你不是说要与为师结为道侣吗?为师答应你,你怎么弄都答应你,随你意。”
“只要你醒过来,怎样都行。”
“你用原形亲近为师,为师也不躲了,都随你……”
江怀玉越说越乱,乱得无法连成词句,乱得有些话反复说。
乱到最后,他气疯了,极端地张口咬在黑龙龙角分叉上,荒唐道:“你再不醒过来,为师就跟其他人结为道侣,当着你面尝欢,气死你!”
黑龙依旧一动不动,唯有污血从血口流出。
江怀玉不再说话,他看着污血,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低下头,江怀玉缓缓松了几分力度,他把头埋在龙角盘,无声哭泣。
心脏被剜走,魂魄也散尽,江怀玉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救回谢眠。
没有。
什么办法都没有。
崩溃和绝望彻底淹没江怀玉,江怀玉感觉指下传来微微动静。
他以为是谢眠转醒,出现奇迹,连忙移开手指,看向黑龙。
然而,一株除花芯赤红的黑色莲花从黑龙头颅浮现。
江怀玉脑袋一片空白,他看着盛开的黑莲。就在江怀玉脑袋空白之时,数株黑莲从龙身破出,快速盛放,一寸寸侵吞黑龙。
江怀玉见谢眠被侵吞,名为理智的弦崩断,他召过霜寒剑,一剑毁掉黑莲。
黑莲纷纷扬扬坠入血水。
坠入血水的刹那间,黑龙彻底溃散成黑莲,无数诡谲艳丽的黑莲在血水中盛放,以长风过境的姿态,蔓延整个玄魏宗。
赶来长明殿的玄魏宗弟子都僵在原地,看着这震撼的一幕。
“哗啦——”一声,黑莲蔓延整个玄魏宗后,根茎花叶全部破碎,呼向布满紫纹的天幕。
谢眠,你站住!
江怀玉见黑莲破碎呼向天幕,心口绞痛,御剑想拦截,未等他拦截。
破碎的黑莲变成黑点,在天幕一卷,消散在摇摇欲坠的天际。
不要!不许!
江怀玉喉咙一痒,吐出口血,他怔怔看着天际,握紧霜寒剑。
“江尊者,你怎么了!”
江怀玉眼前黑了下来,他痛得无法分辨这个世界,天旋地转一番后,松开霜寒剑,栽倒在血水中。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听到耳边传来玄魏宗弟子的惊呼,兵荒马乱。
……
江怀玉再次醒来是在二师兄的住所,符无相和越沉水站在一旁,师尊易不平端坐在床边,垂着霜睫。
“二师兄,谢眠呢?”江怀玉撑坐起,视线看向符无相。
符无相抿紧苍白的唇,半响,说了句:“明日正午,六界就会彻底崩塌,你回现代吧,天道应该给你留了道能够返回现实的力量。”
江怀玉露出个艰难的笑,他明知故问,怀揣着最后希望:“二师兄,你在胡说什么,你一定有办法救谢眠对不对?”
符无相扭过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江怀玉笑着问,他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他低头埋在雪色丝被中,“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易不平站起身,他看了眼符无相:“送他回去吧。”
符无相点头,他掐诀,强行催动天道留在江怀玉身上的力量,想送江怀玉返回现代。
“铮——”一声,诀崩断了。
江怀玉抬起头,他眼眶发红:“我不回去。”
“别闹。”易不平弯腰,他把江怀玉拢进怀里,缓声道,“现在不是闹的时候,回去吧,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昨日,谢眠死了,一厢情愿相信占卜结果,互相厮杀的六界发现天崩地裂,意识到根本没有生机,再提不起厮杀的念头,陷入自裁的黑暗漩涡。
不等明早彻底毁灭到来,六界已经有一半的生灵选择自裁。
“六界已经没有任何存活希望。”易不平叹了口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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