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叔夜还是用那种柔情的目光看着他,同时拿着辛桃馥的手,贴在自己的受伤的地方,说:“这儿疼。”
辛桃馥的掌心顿时一片滚烫,像是摸到了烙铁一样。
他立即抽回手,抬头对殷叔夜说:“我……”
“嘘。”殷叔夜把手放在辛桃馥的唇上,“你不用道歉。”
这一句话,把辛桃馥满腹的话语都瓦解了。
他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殷叔夜又把手捧着辛桃馥的脸,说:“你知道你做得很过分,是吗?”
辛桃馥僵硬地点点头,脸颊擦过殷叔夜的手掌,感受到了粗糙和温暖并存的亲密质感。
殷叔夜说:“这件事还是其次。”
辛桃馥听到“其次”两个字,心里一跳。
殷叔夜又道:“你是不是还找人到长安州以及X城查湘夫人的事情了?”
辛桃馥心下跳得更快。
他或许相信,殷叔夜不会因为这次的事情生气。就像潇湘小筑的事情并没有惹恼殷叔夜一般。但“湘夫人”三个字,绝对是殷叔夜最大的痛处,是轻易碰不得的。
辛桃馥却又犟了起来:“你是说,像你查我父母当年的事情一样吗?”
“是的,像那一样。”殷叔夜直接点头,把手从辛桃馥的脸上拿开。
温度失去了,辛桃馥感觉冷空气擦过了脸颊。
“所以你感到被冒犯了?”辛桃馥笑笑,自嘲一般,“真不容易。”
“你查到了什么?”殷叔夜问。
辛桃馥抿了抿嘴:“几乎没查到什么。”
“这是当然的。”殷叔夜说,“如果那么容易查到,这件事一早就通了天了。”
辛桃馥看着殷叔夜,没有说话。
“撒手吧,这事儿你是查不出来的。白浪费人力物力,也换不得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殷叔夜淡淡地说,语气还透着一股哀伤。
辛桃馥同意撒手,但不是因为殷叔夜的理由,而是殷叔夜话里的那股哀伤。
“好,我不过问了。”辛桃馥顿了顿,说。
“谢谢。”殷叔夜说,带着招牌假笑。
殷叔夜的招牌笑容是最得体不过的,也符合他的形象和气质,他任何时候挂着这样的笑容都很俊美儒雅。
却又是这么一张笑容,让辛桃馥觉得自己与他之间蓦然划下一道巨大的裂痕。
辛桃馥像是意识到什么,心跳得更快了。但历练让他表情平静,他甚至能轻松地笑出来:“所以,你是不是打算回国了?”
“是,”殷叔夜道,“今晚九点的飞机。”
辛桃馥一愣:“这么急?”
殷叔夜笑了一下,道:“是时候了。”
辛桃馥笑了笑,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他心里有不安、心虚、慌乱、愧疚以及一种怪异的违和感,这些情绪揉杂在他的眼里,使他看着没有平日那么聪慧狡黠,殷叔夜看着他,觉得此刻的辛桃馥透出一股可爱的傻气来。
——真是一只可爱的桃子。
殷叔夜这么想,脸上却绷得紧紧的。
离开病院的时候,辛桃馥总觉得不对——不对,不对,哪里不对……
可他说不上来。
而且,有时候,一个人的理智和情感是很难平衡的。
当情感太浓烈的时候,理智就会变得不够好使。
殷叔夜就这样飞走了。
辛桃馥忽然被浸泡在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寂寞感里头。
病房里的那次谈话,是他们最近的一次谈话,之后,就再没有说过话了。
他们好像被什么隔开了一样。
或许,他们又在等待着什么。
长夜漫漫。
辛桃馥的手机忽然响了——来了一条信息。
是殷叔夜发来的。
辛桃馥看到“殷叔夜”三个字,几乎是立即就蹦了起来,手指往屏幕点开,看到信息的内容时,他的脸上登时闪过诧异。
第80章 谜底
殷叔夜发来的是一条空白的信息。
空白,就是一个字也没有,别说是字,就是标点符号也没有。
全然的空白。
辛桃馥不禁想:这是什么意思?
手指先于脑袋地,辛桃馥摁下了一个“?”发了过去。
殷叔夜回复: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发错了。
发错了,是真的发错了吗?
辛桃馥也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信或不信,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当看到信息传来的时候,辛桃馥跳起的动作和雀跃的心,好像都已经摆明了一个最显而易见的答案。
长安州彼时已是春。
乍暖还寒的温度像细沙一样随风吹了一街,扑得行人满身满脸。辛桃馥只能穿一身长风衣遮挡。
他从铺得平整的水泥路走过,转身进入了咖啡厅。散发着咖啡香气的厅子使人浑身温暖。辛桃馥微微舒一口气,走向了坐在角落的黎度云。
黎度云还是那个样子,看到了辛桃馥,只是点点头,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总让辛桃馥觉得“自己被喜欢着”是纯属虚构。
或许是虚构,还更好呢。
辛桃馥坐下来,说:“好些日子不见了,你还是老样子。”
黎度云对寒暄客套话没什么兴趣,只说:“你这次回来,是不是有长住的打算?”
“再看看吧。”辛桃馥没有否认,“奶奶确实很想回来。我妈也是。”
黎度云皮笑肉不笑:“但到底怎样,还是要看你。”
辛桃馥叹了口气,说:“是的,她们很迁就我,都以我的意见为重。”
“那你又以谁的意见为重呢?”黎度云的问题总是很直接,“是殷叔夜吗?”
辛桃馥愣了愣,说:“怎么提到他了?”
黎度云直接了当地说:“我听说你其实没有找什么男伴,就是和他在一起。”
“这样……”辛桃馥亦是没有否认,或许觉得没有否认的必要。
他看起来很坦荡,不心虚。
这在黎度云眼里,越发证明了辛桃馥已经接纳了殷叔夜。
这在黎度云看来,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以为,殷叔夜应该是最不可能的选择才对。
但静言思之,或许他对辛桃馥还是不够了解。
或许,殷叔夜才是辛桃馥一直以来的第一选择。
辛桃馥微微叹气,说:“我知道,我这么说话,可能是一种‘茶言茶语’,但是吧……我真的是把你当朋友,才会跟你说这些的。”
“我明白。”黎度云说,“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叫‘茶言茶语’。”
辛桃馥笑了一下,又说:“我或者会又飞走了,或者会带着家人回来定居。你怎么想,我控制不了,但在我都心里,我和你的关系是不会变的。”
“我和你的关系是不会变的”,听起来是一句情深义重的话,但细究来,则是最果断的拒绝:我和你永远都是朋友。
我和你永远都不会变成情人。
总之就是不会变的。
黎度云当然听明白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所以你是完全不打算考虑我了么?”
辛桃馥不语。
黎度云又说:“你在劝我死心。”
仍是那种非常笃定的肯定句,十足黎度云的风格。
辛桃馥抿了抿唇,只说:“说实话,你对我的喜欢实在使我很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恐怕不全是,只有那个‘惊’字是真的,”黎度云截口道,“不被期待的心意对对方来说是一种困扰和负担,这个我明白。”
黎度云的话永远是那么冷静又那么不好听。
辛桃馥一下还被噎住了,只能尴尬地说:“也、也不能这么说……”
“我们之间就别讲套话了。”黎度云仍是淡淡的,“你是知道我的,有什么大可以直说。”
辛桃馥也有些挂不住了,只说:“我不是怕你……伤心么……”
黎度云只道:“你既拒绝我,我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伤心一场。这有什么?”
辛桃馥又是无话可说,又是感到愧疚,千言万语,只剩一句:“实在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黎度云答道,“你别太愧疚,亦别把自己看得太重,我想我也不至于为了你而肝肠寸断、孤独终老。”
辛桃馥被黎度云这么一抢白,倒回归了几分从前和黎度云相处的自在,摸摸鼻子,戏谑地说:“那可说不准,要知道,这三年你都没放下我呢?”
黎度云回答:“我这几年只喜欢你,只是因为没有喜欢上别人。我以后喜欢上别人了,就不会喜欢你了。就算你后悔了,要喜欢我,我也不会再喜欢你。”
辛桃馥:……你搁这搁这呢?
但是无论如何,黎度云还是呈现出一种很洒脱的态度,这让辛桃馥感到莫名的心安。
就像是他并没有伤害一个朋友的情感,也没有失去一个重要的朋友。
黎度云永远就那样,平和而安稳。
辛桃馥和黎度云喝了几口咖啡,聊了聊近况,便各自散去。
随着日暮,天色渐渐染黑,城市灯彩亮起,辛桃馥身上那件长风衣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他看到殷叔夜的时候,发现殷叔夜身上也穿了一件同款的风衣。
二人四目相投,灯光好像就都聚到对方身上了。
殷叔夜刚从大厦出来,身上仍包裹着暖意,不像辛桃馥在街灯下站了一会儿,风衣料子都要吹得发硬了。
他朝辛桃馥大步走来,说道:“为什么不在里面等?”
辛桃馥仰起脸,答道:“想显得虔诚些,有点儿‘负荆请罪’的意思。”
殷叔夜顿了顿,道:“你还请罪?”
“之前的事情,确实是我错了。”辛桃馥说,“但你要是不原谅我,就是你不对了。”
他的“负荆请罪”,不但没有荆条,甚至还没什么负罪之意,听起来更像是耍赖撒娇。
面对看起来毫无悔意的辛桃馥,殷叔夜一点儿火气也没有,甚至觉得很满足、很愉快。他伸手抱住辛桃馥的肩膀,吻了吻他的脸颊:“不是说了,你不用跟我道歉。”
“可是,”辛桃馥把手滑入殷叔夜的风衣,隔着衬衫抚摸他曾受伤之处,“你不是说这儿很疼吗?”
殷叔夜的招牌假笑就这么瓦解,融化成那种难以控制的、可能会促进老化、催生鱼尾纹的笑容:“你心疼吗?”
辛桃馥呵呵一笑,说:“你知道,我不爱说这些肉麻的话。”
“好,那就不说。”殷叔夜顺从道,“我们做吧。”
时隔多年,辛桃馥又回到了紫藤雅苑。
同样的卧室,同样的床,就连空气里的香氛味都一成不变。
但所不变的,并非湘夫人遗留的品位,而是辛桃馥从前的布置和改造。
被辛桃馥居住过这么久,雅苑的主屋里湘夫人的痕迹已经被辛桃馥盖过不少。尤其是卧室里的床品、洗漱品等一应用具,以及日常用品的摆放。
而这三年不曾变动的,也都是辛桃馥的痕迹。
也许是故地重游,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殷叔夜格外热情。
辛桃馥觉得自己都要融成糖浆,渗进那张他睡得半旧的床单里了。
殷叔夜和他缠了半夜,到了后半夜,偃旗息鼓,便抱在一起,只是躺着。
这样的温馨,带着平静,像是浴缸里放满暖水一样叫人静谧舒适。
殷叔夜忽然说:“紫藤花架的花,你想换成什么?”
辛桃馥只道:“为什么非要换了呢?”
“我以为你不喜欢。”殷叔夜答。
辛桃馥笑了:“枉你是个聪明人,却到现在还搞不清楚?我当年哪里有不喜欢紫藤花?”
“也是。”殷叔夜回味过来,只道,“你只是不喜欢别人对你的态度。”
辛桃馥无声地点点头。
“其实,紫藤花是我母亲所喜爱的,姨母一直让放着假紫藤,只是为了悼念她。”殷叔夜缓缓说道。
这是第一次,辛桃馥听到殷叔夜主动提起这些事情。
辛桃馥好像看到了一种姿态,是殷叔夜主动打开心扉的模样。
殷叔夜把手滑过辛桃馥的脸,说:“你已经没有再查当年湘夫人的事了,但你还想知道吗?”
“我想知道,你就说?”辛桃馥问。
“你想知道,我就说。”殷叔夜答。
辛桃馥微微一叹,说:“我其实想知道的不是亡人的秘辛。我只是想知道,什么导致了你对我的态度大变而已……我想,那可能是和湘夫人有关系。”
“有关系。”殷叔夜肯定地答,“因为她的事情,我总是不敢将感情托付给别人,这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辛桃馥笑道,“我怕是最能理解这种心态的人了。”
辛桃馥一样是此类人,因为过去的经历,而不敢交付真心。
三年前,与其说是相宜希陪着殷叔夜一起彻查旧事,不如说是相宜希带着殷叔夜一起查探往事。每次出现的证据、分析和故事,都是相宜希引导着让殷叔夜发现的。
相宜希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在殷叔夜眼里却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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