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勺芋咖啡馆里,周里蹭亮的皮鞋很刺眼,谌独知道他包场了。
谌独坐下等对方开口,如果自己先开口的话,无异于羊入虎口。
周里毕恭毕敬,梳得整整齐齐的乌黑头发是他在这个行业圆滑闯荡的标志:“谌独先生,感谢您赏脸。既然迈出了第一步,那不如一鼓作气到底吧。”
谌独淡然:“我不知道您什么意思。”
“我再额外给您爆点料吧,《也》这部剧不仅能够让您在国内登顶,还会火到国际去,这一点,我公司可以向您保证。”
《也》的原著是一部极具争议性的作品,而他们就是那群最懂得如何靠争议性来获取收益的人。
谌独沉下脸:“周里先生,我公司的立场已经表明,我已经回归我的本职工作,希望您能理解。”
周里却不依不挠:“我知道贵公司担心这部极具争议性的作品会给您的职业生涯带来影响,而且贵公司的决策部可能还认为这部作品的负面大于正面,只要接触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会牵连您的团队D-Day。但我跟您挑明了吧,在我们眼里,剧和书并不对等,虽然剧处处依赖于书,可却大于书,这就是好处。我们呈现的影视会在争议点上精细加工,使其变成闪耀点。其实你我心知肚明,有哪部剧不是靠争议点出圈的呢?而且对于您这种大家有目共睹的演技派演员,负面影响根本不可能存在,这其实和您的本职工作是同一个道理。”
谌独不由得苦笑,他又何尝不知?红与黑就像双生子,互相争夺营养,谁狠心,谁不顾忌公序良俗谁就能大获全胜,尽管没那么光彩。
歌手可以靠一首东拼西凑再加点自己味道的歌曲标榜原创,然后在音乐平台吸引小范围听众。由于拼凑的原曲旋律本就出名,继而在不知情的听众中光速涨粉。随着歌曲不断被大范围推广,第一批忠粉形成,他们开始致力于各种歌曲榜单打投,歌曲热度又一次拔高。
之所以用“又”,是因为歌曲给部分人带来的熟悉感让他们产生质疑:
“这不是很老的一首歌吗?歌名叫甲好像,我现在还会哼调调呢!现在这是翻唱?”
“歌名不是乙吗?我还记得歌手呢,叫……”
“叫丙好吗?这首歌!我偶像唱的!”
……
点开歌曲评论区下滑,直呼“宝藏”的热评是最初一批评论者留下的。而新评论则果然出现了质疑,但全被初代粉丝一句“人红是非多啊,姐妹们,保护我方……子”、叉出去。维护的粉丝还盖棺定论质疑者就是看不得他家歌手红等等。
终于有质疑者受不了这种夹带他人东西还自认干干净净的嘴脸,直接上音轨对比图。
音轨一出,路人直呼“好家伙,拿来主义”。
本屈于下位的老歌手粉丝即刻翻身,直接开锤,新粉丝怒火一上来,直接给歌手夜以继日打投……
战况越发激烈,全把期待投向平台的抄袭与否判定结果,奈何平台给不出“抄袭”这一结果,因为相似点都巧妙地绕过了抄袭标准线。
这时候歌手趁热打铁,严正声明:「我没抄!」
粉丝一心疼,又砸出个几十万。
为了安抚粉丝情绪,歌手马上出了一首新歌……
这样的歌手总是会心安理得、肆无忌惮地化用他们作品,就仗着背后总有付出行动的粉丝。
粉丝的支持是他把刀捅向原创的资本和动力。
粉丝的爱在他眼里太廉价了,无非就是一群被洗脑的韭菜任他宰割。
周里继续说:“您知道为什么有些作者分明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还是会有影视公司签下她的其他作品吗?更有趣的是,这些其他作品是在原争议上写出来的。争议越是堆叠,名声就越发大噪,像飓风一样不停卷。”
看得多了,周里自己脱口时情绪都没有起伏。
他只是在说现实而已。
只要你本就有点名气,懂点行业规矩,巴不得作品备受争议,然后博取读者的同情给作品砸钱。“名利双收”就这么简单,虽然“名”得非正常,但钱可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而且现在也不叫“融梗”了,叫“洗稿”,称呼更高级了,不是吗?
道理都懂,也知道周里心切,但自己的志向并不在影视行业,所以谌独只是一再强调:“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公司的立场确实就是我的立场。周里先生,如果您是来说这个的话,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聊下去的必要。”不想再耗下去了。
周里收起感慨,收起和和气气,终于露出真面目,点开手机图片摆在桌上:“谌独先生,您和这位先生的关系不一般吧?我把这张图片爆料给娱乐公司,您觉得意下如何?”
谌独知道对方在威胁,但是自己不该直截了当地强硬回击,因为那是事实。
如果周里把这张照片爆料出去,放在以前他不会在意半分,就当网友恶搞。但现在不一样,那是姜仇,他的心上人。
他更不想看到公司被逼得发公告:“艺人私生活公司不便介入”?“切勿相信谣言”?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能接受,他不能委屈姜仇,更不能接受两人的关系从此被判定为“地下恋”。
现在他和姜仇的生活就挺好,不想池塘再起涟漪,姜仇也会这么想的……他会吗?
脑海是空白的,这么想来,他根本就没深入了解过姜仇,他们之间还只是刚起步……
所以他只能说:“网络世界,真假好像没那么重要了。如果网民们不信,那就是假的,如果他们信了,就是真的。”
周里知道谌独是想模棱两可混过去:“您口中的网民应该没把丫头们算进去吧?您是觉得丫头们在帮你否定的同时就不期待您的个人声明吗?”
是的,丫头自始至终都是他的软肋,这已经人尽皆知。丫头们会难过吗?他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最后他顺其自然,可能自然地等到姜仇先提及,也可能等到丫头们都接受。
但总有人逼着他,以至于他进退维谷。
谌独突然晃过神,也是,都是悬崖,不试着纵身一跃怎么知道有没有存活的概率。
姜仇……
谌独冷声:“您随意,我堂堂正正。”说完起身。
周里显然被谌独的突然转变惊了不少,激将法竟然失败了,愤愤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点开《朝夕娱乐》主编的联系电话……
谌独决绝起身,压低鸭舌帽,在回公司等待事态会不会发展前,他想知道姜仇的想法,他们从没聊过这个。
来到咖啡馆对面的大树下,隐在周里的视线里背靠树干,避开三两行人,拨通电话:“你在哪?”
“医院。一会儿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去吃晚餐。”
清凉的气息隔空送到身旁,谌独不安的情绪稳定下来:“我们在医院被拍了,那人拿着照片来到我面前。所以……你可能会出现在网络上,你会不会……”还是难以言说。
没有任何异样,反倒传来姜仇轻微的笑:“堂堂正正没什么错。”
谌独怔愣片刻:“真的没关系吗?”
那边却仍旧是手握胜券地笑。
谌独终于抓住他话里的重点——“堂堂正正”四个字:“你派人跟踪我?!”
不是有手链吗?这才想起,他今天把装有定位器的手链落在家里了。
姜仇仍是轻笑:“我也想知道小谌独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啊。”
谌独知道自己过激了,那些人不是一直都在暗中跟着他的吗?姜仇也坦白过,可是他还是不适应,因为他看不见那些人,那些人却掌握他的一举一动,连仅有两人的咖啡店里的对话内容都一清二楚。
虽然谌独一直不想承认,但是他们的业务能力真的赛过私生饭……
姜仇语气突然带了质问:“手链的位置和你现在的位置不符……”
“我想你了。”他截断了姜仇的怒语。
从听到姜仇的声音起,他就想对他说这句话,很想,非常想,他从来没有这么渴切过。
自从那天之后,他们算是情侣又不算,姜仇一有空就会询问他有没有时间,有时间就一起吃饭,再无其他。
那边安静,一秒,两秒……他们之间,从没说过这类的话。他们好像从一开始就纠扯不清,后来又理所当然地纠缠在了一起,连这类再平常不过的话语没脱口都毫无察觉。
没有回应,谌独慌乱补上一句:“以后我会说这句话。当我遭遇危险你不知道我的情况的时候。”
那边仍静默,一秒,两秒,然后传来宠溺般释然:“好,就这个。”
谌独松一口气,姜仇继续说:“我现在过去找你,你待在原地。”
谌独接上话:“我得回一趟公司,坦白。”
那边却笑:“小谌独不需要做什么,我都安排好了。”
“你一开始就知道他会来?!他是你的人?!”谌独知道自己又踩雷了。
冷音果然传来,不过走向不同:“只是雇佣的打工人。我的人只有谁你不是清楚的吗?”
明明在说撩人的话,却总是生气着说。谌独刷的脸红,又把头垂下了一点。
“其他见面再详说。”那边衣物甩开的声音,谌独知道他在换下工作服。
谌独嘴角带笑:“好。”
等待期间只能百无聊赖地靠树,夕阳停在树冠上摇头晃脑,不远处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背着手装老爷爷,也摇头晃脑地散着步。
谌独的视线随着小男孩走动,还为他打起了节奏。
“啊!”男孩双脚互绊摔了个狗啃式,哇哇哭了起来。
谌独跑过去蹲下问:“伤哪了?”
男孩哭唧唧指着膝盖,谌独一看,已经擦破了皮:“爸爸妈妈呢?”
稚嫩的脸上大滴大滴的眼泪:“妈妈在江上医院上班,哥哥可以送我去那吗?”
“好。”谌独抱起小孩,一辆出租车恰好出现。
出租车内,副驾驶座坐着一个戴着鸭舌帽颔首似睡着的男人,后座则坐着一个抱着公文包的上班族。
谌独觉得同路概率不大,四顾却没有别的车辆。这时司机慢慢减速探出头问:“您这是要去哪?”
“江上医院。”谌独忙说。
“上来吧,和这两位客人同道。”
谌独坐定,坐在膝盖上的男孩率先急促地关上了门,力道之大让谌独有些惊讶。
男孩哼唧了声疼后搂着谌独的腰埋脸在他胸前,谌独揉了揉男孩的发说一会儿就到了。
然后拿出手机想通知一下姜仇,这时一旁的上班族幽幽来了一句:“您是谌独吧?您的热度很高。”
谌独只是朝男人礼貌点了一下头,重心放在快点知会姜仇,免得本就在医院的他和自己擦肩而过。
“哥哥……”胸前的小男孩稚声,谌独欲摁动拨号键的手停下,低头看向声源。
不属于小孩的狞笑就那么直白露骨地闯入他的眼,谌独心猛地一沉。
男孩迅速上爬搂住他的脖子,握紧手中的针管刺入谌独的颈侧。谌独欲推开男孩,却被一旁的上班族眼疾手快扔掉公文包摁压住了双手。
意识渐渐遗失,手机掉落,恍惚影像里,小男孩朝他啧了声:“现在的人可真有爱心。”
而后讨价般朝副驾驶座来了声:“事成。转账!”
那男人转了过来,谌独看到的却是晃动的面部,那人嗤声:“小小身体却狮子大开口,也不怕撑了。”
“少说废话!”
“也行。你就在这下车吧,以后还是别装了,都三十岁了,还不而立。”
“男孩”嗤笑:“能赚钱不就行了!”
他并不是什么小孩,而是垂体激素紊乱症患者,因为环境等加成,成了隐形的罪犯,常年凭着孩童的身体招摇撞骗。
孤零零站在大道旁邪笑,膝盖破损的皮肉红得刺眼,在外人看来饶是可怜和孤苦伶仃。
果然,一辆价格不菲的车辆停了下来,走出一对没有子女的老夫妇,好心把他带走。
而他的下一步计划,满是幽暗。
姜仇刚来到停车场,监视谌独的人来电话:“谌独先生被李沿镐先生带走了。”
姜仇嘴角微微挑起:“先跟着。”
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电话那头又汇报:“林夕妍小姐已经拦截周里先生的爆料。”
姜仇嗯了声,启动车辆。
第二十八章 绑缚
“你醒了?”陌生又掺杂熟悉的音。
谌独缓缓睁开眼,被迫仰视的角度被繁茂的浓绿落了满眼。叶脉互相拍打的簌簌声和被捆绑的骨头挤压声相应,侧脸便看到坐在一旁的李沿镐。
谌独挣动无果:“你想干什么?”
李沿镐起身,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猛地把谌独拽起来推到树干上任其滑坐。
谌独看向他的身后,是山崖!没有什么遮挡的强烈光线刺得他眯了一下眼,然后意识到了什么,瞳孔放大。
李沿镐察言冷笑:“很聪明嘛。我记得你对你的粉丝们说过,天使从高空坠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宁愿掉落也不张开翅膀。不管你在你那群小丫头片子面前是怎么立牌坊的,既然说了就自己证明一下真假吧。不过,明天的网络热词条会是另一番风味,我都给你想好了,就叫做,‘冰雕美人谌独’?”
谌独狠厉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什么。他的身后是悬崖无疑,可其他暂时还是未知数。
李沿镐坏笑:“忘了告诉你,有钱人的钞能力就是——可以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不足以致命的悬崖下修建一个小水塘,而且水塘里的水能够自动感知侵入物并迅速降温,直到温度足以冰封一个人。我想让你,慢慢享受冰锥刺骨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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