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剑,不管多么刁钻,多么致命,迷花都能接住。接的游刃有余,剑影带花。两人间的打斗,像极了鲁莽小辈横冲直撞地与大师较量,一个心狠手辣,一个平静入水,甚至,温柔地能融化周围的戾气。
剑影过处,皆是残留的馨香与清新。花影飞流,在白衣翩然下,不知不觉便掌控了一切。
愤怒几乎扭曲了他的脸。“你怎么会!你明明是个废物,什么都不如我!怎么会!”
嘶喊间,鹿君旭加急了攻势。
迷花微微皱了皱眉,旋即又恢复了冷漠,也稍稍改变了接招方式。
“为什么,明明我才是长子,明明你什么都不是!”
“明明是个娼妓之子,明明是个杀人犯,明明是个扫把星,明明都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了!他为什么还是忘不掉你!”
瞳孔一缩。
“就算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优秀,为什么在你面前,我就什么都不是!”
“为什么,从你生下来开始,他就再也不来看我们了?就算娘死了,就算你走了,就算已经过了十八年!他怎么……就不能好好看我一眼?”
气息,早已紊乱。
再完美的剑招,心一乱,便全是破绽。
鹿君旭嘴角一扬,一剑指喉。
迷花眼睁睁看着剑锋离自己越来越近,但手却不听使唤,甚至根本提不起剑。
就要……结束了吗?能不能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这样啊……
“叮——”
眼前突然一黑,尖利的声音简直要刺破耳膜。
所有人,瞪大了双眼。
借力一挥,鹿君旭被狠狠地抛了出去。
迷花失神地看着眼前巨大的身影,张了张口。
“……爹?”
闻声一震。庞大的蛛身颤了颤,一卡一卡地扭过了头。
血红的眼中依然没有一丝神韵,只是他的脸上是明显的犹疑。
互望,沉默。
“咳咳——”五脏六腑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鹿君旭艰难地爬了起来,吐了好几口血,才颤巍巍地摸住了地上的剑。“什么东西……咳咳,都这样了还能恢复意识?”
旋即,又狰狞一笑。“呵,你念他,念得还真是深啊!”
萧祺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惊讶地看着迷花和鹿严铭。刚才一瞬间就被蛛爪掀到了一边,震了个七荤八素,还是忍住不吐的血。看鹿君旭那样,想来方才鹿严铭已经留足了手。原来……谷主一直都还是有意识的,只是之前还无能为力,方才少主有危险,才让他使了全力去保护他。
“爹。”鹿君旭撑着剑站了起来,“到头来,我在你眼里,真的什么都不是。你为了一个弃子,死守谷主之位这么久,宁可传给萧祺也不愿给我!明明都变成了妖怪,还帮着他来杀我!爹,我也是你的儿子啊!你明明恨他的,不是吗?都是因为他,连风月才死的不是吗?”
咆哮,带着血。
看鹿君旭的样子,脏腑已被震碎了,只是他还是支着剑咆哮着,眼里尽是不甘。
“他……他……”鹿严铭的嘴巴动了动,断断续续的出了声,带着混沌和浑浊,就像是从胃里吐出来的一样。“他……是她的孩子。”
寂静。
“因为……他,是她的孩子。”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难消的震惊。
“我……恨他,因为他和风月,真的太像了。一看到他,我就会想起风月,想起她死时有多么痛苦。所以我恨他。”
“那我娘呢?我呢?是,她死了你难过,伤心,那为什么不看看我们?我娘等了你那么久,直到她被他害死了,你还是不看她一眼,还包庇这个杀人犯!”
“是锦儿害死了风月。”
瞳孔一缩。迷花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鹿君旭的剑颤了颤,摔到了地上。“你说什么?”
“是锦儿害死了风月。”鹿严铭看着他,血色的瞳孔渐渐起了波澜,“也是她害了自己。迷花犯的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
“你骗人!”膝盖抢地,鹿君旭摔到了地上,又吐了口血。“你骗人!娘为什么要这样?就算死也要的,为什么!”
吼完,鹿君旭自己就消了声音。眼泪,和着血滑了下来。为了什么?为了得到他的爱,为了夺回原本属于他们的爱,为此,不惜一切,也要把她和她的儿子弄走。
只是,娘啊娘,你低估了这个男人的痴情,也低估了这个男人的狠心。
“呵。”鹿君旭看着他和他身后的迷花,笑了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哈——弟弟,你赢了。在你面前,我确实,什么都不是。爹,恭喜啊,因为你的自私,我们一家终是落了个实实在在的惨剧!”
凄惨的笑回荡在空中,渐渐的,消去了。
好久,迷花才回过了神。“爹……”
眼前,是足尖已然化灰的鹿严铭。
“爹!”
“谷主!”
“迷花。”鹿严铭艰难地扭过了头,朱红的瞳孔中隐隐闪着水光。“我恨你。”
“爹……”
“我恨你,为什么和她长得这么像,恨你为什么夺走了她。你也一定很恨我吧?毕竟,我没有尽到一点父亲的责任,甚至这么多年都没来找过你。”
他的爪子已经散完了。
“既然如此,你便恨我到底吧。是我将你赶了出去,从那时起,你便不再是我的孩子,不再受我们的束缚,不再需要牵扯进这些恩怨。从那时起,你是你,我们是我们。”
瞳孔一缩。
“谢谢,你能来。君旭说的不错,一切,都是因为我。最后一眼,能看到你,谢谢。”
风,化走了最后一丝痕迹。迷花伸出的手,什么都没抓到。
因为她给你取的名字是迷花。风月迷花,多美的词啊。
因为她走的时候,看着你,眼里是带笑的。
因为是她在背后暗暗做了一切,我知道,是我亏欠了她,所以我决定,让你离开,不再被这些恩怨牵连。从此,你就是自由的,不再与我们有关。
我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的。等时机到了,再把谷主之位传给萧祺,我便带着君旭来找你,若你愿意,我们一家人就一起去过闲云野鹤的日子,若你不愿,那我就和你哥哥一起,隐居或闲游,偶尔有空便来看看你。
没想到……
是我,是我欠了你们太多。直到最后,我都没有让他笑一笑。
锦儿,风月,君旭,迷花,对不起。
化成人面蛛的人,主人一旦死亡,它们也会死。
眼角,滴泪。
萧祺走了过来,看着浑然不觉的迷花,忍不住唤了声,“少主……”
“师兄。”颜魍拉着仇六茫走了过来,搭上了他的肩。
“我没事。”迷花失神地低声道,“萧祺,你怎么办?”
心头一震。
“离姑娘为了救你。”
“师兄……”
迷花伸出手,制止了两人。深吸一口气,转身,注视着萧祺。
眼中波澜,万般无奈。萧祺突然朝着三人跪下了。“少主,二位公子,任何要求,萧祺都不会推脱半步!请三位责罚!”
颜魍静静地看着他,额头的青筋瞬间暴跳,一咬牙,吼道:“你个混蛋!姐姐怎么就碰到了你!她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不喜欢你会跟过来?不喜欢你会替你死?还不是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对一个舞姬来说,手脚就是她的命,她这么高傲的一个人,直接就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变成了这样!你个混蛋,还责罚?一命抵一命吗?那她不是白死了!快给我起来滚一边去!把这里打扫干净,迎接新主,好好当你的左护法听到没有!”
萧祺眨了眨眼,呆呆地看着颜魍。
“还不快滚!臭冰坨子!姐姐怎么就喜欢上了你这种木头!”
“可……可是……”
“谁跟你说她死了的?啊?就算她死了,我也照样能让她活过来!要是她醒了以后看到你有半点不好,我就立马把你捆到风月楼里去成亲!快滚!”
三双眼睛愣愣地盯着颜魍。半晌,萧祺才慌忙地点头起身退到了一旁。
“颜魍,”仇六茫突然面色复杂地道,“你真的有办法?死人复生,可是违背天理的。”
“天理又怎样?”眼神一寒,颜魍直接瞪了过去,“我活着,本就违背天理,它既给了契机,你又让我醒转,那我又凭什么不能违背天理?代价,我付的起,你们也不用管。”
一顿,突然意识到不对,颜魍抿了抿嘴,别开了头。
仇六茫和迷花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的担忧不言而喻。
“师兄,”颜魍沉声道,“你会接任这里的对吧?”
迷花回过头,远远的与萧祺对视了眼。
“这么好的地方,没人管真的不行。”
第六十四章
苏迷花看着风尘仆仆的仇六茫和衣服全是血还抱着一个姑娘的颜魍直接从他面前略过并冲进了药房,刚伸出的手在空中尴尬地悬了半天,只好无奈地作罢。“迷花,他们怎——诶,人呢?”
迷花没有回来。他们两个一看就是去哪里打架了,还抱了个姑娘回来,看这样子还伤得不轻,说不定是个生死未卜的。含音顿了顿,急急地跑了起来。完了完了,才一天工夫,人都换了一个,出大事了!赶紧找师父找师父!
“师父!师父!”
风风火火闯进尧常的房间,一眼扫去,干净整洁鼻间闻香,嗯,真好。诶不是,师父呢?不喝茶不看书不睡觉,他还能去干嘛?
含音眨了眨眼,火速又撤了回去。管他干嘛,这么大个人了丢了又怎么样?谁还敢让他出事?还是师弟要紧,快去快去!
冲进药房,迎面就是仇六茫的脏爪子。
含音赶紧刹住,上下打量起他来。一脸严肃和疲惫,脸上还有隐隐的泪痕,只是眼中满是坚毅。他哭了?他不是已经很久没哭了吗?
转眼,是颜魍的背影。
丹炉旁边躺着两个人,一个是之前颜魍锁在这里的邱子渊,还有一个是刚才带进来的姑娘。邱子渊的身上打满了咒印,他已经放在这里很久了,但身体没有一丝死人的样子。
自邱子夜死后,颜魍就一直把自己关在药房里,谁都不让进,这还是含音第一次来。看到满地的咒印灵锁,心中震撼之余,还升起了丝害怕。那么,那个姑娘和子渊,是一样的……是他们两个的谁吗?不然,颜魍也不会放六茫进来。人都死了,他要干什么?
瞳孔微微一缩。
“颜魍,不要做傻事!”含音想上去,可是仇六茫死死的拦着他。
“师兄!”
“六茫!你不会不知道他要干嘛,他这可是在逆天道!”
“逆天道又怎样?”
寒声,震住了两人。周围的鬼气突然暴涨,整个房间瞬间成了群魔乱舞的地狱。
含音咽了口口水,吼道:“逆天道,你就要付出代价!生命的代价是什么,你最清楚的!”
“呵。”扬手,鬼魅便绕着他转了起来,直接把仇六茫和含音拦在了外面。“我在干什么,我很清楚。不就是命换命么,反正我死不掉,多死几次,又有什么所谓?”
“你——”含音伸手指着他,手都起的抖个不停,“你混蛋!死不掉就会承受更多痛苦,你自己无所谓,随你,那我们呢?”
聚灵的身影一顿。
“你知不知道你被师父带回来的时候我们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天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里,我们有多想进来你知道吗?可是我们怕刺激你啊,所以一直都小心翼翼!从苗疆回来的时候是,子渊死的时候是,我们都知道的,你害怕,你自责,可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啊!你难受,我们更难受,因为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颜魍,师兄拦不了你,也不会拦你,但师兄就想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别一股脑的全藏着,我们可以一起承担的!”
鬼影中,身影一凝。
颜魍微微回过头,苍白的嘴角忽地一扬,又转了回去。
“师兄,谢谢啊。”阴阳横空,邱子渊身上的咒印一下全亮了起来。“只是,我从来都不听话,不是么?你们对我太好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一个人藏到底。若你们难受,便也不要看了。”
八个血玉骷髅齐齐飞出,在颜魍身边盘成了一个圈,六个晶白,两个血红,伴着阴阳的铃片声上下浮动着。
“颜——”
“四师兄,”含音还想说什么,但被颜魍打断了。仇六茫整个人颤了颤,复杂地看向了他。“你带着师兄出去吧。这里,你们还是不要来了。”
“……”伸手悬到半空,最终还是握成了拳。“你小心。师兄,我们出去吧。”
“……”
无言。含音深深地看了颜魍一眼,又看了眼仇六茫。他的眼中,是从未见过的深沉。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颜魍,不要太过。”
甩袖,离开。
木门一闭,伴着颜魍脸颊的眼泪滴落。
阴着脸,一踏出门,含音就烦乱地道:“六茫,那个姑娘是你们谁啊?迷花呢?他人去哪了?你们不是下山玩吗?这怎么回事?”
“师兄,”仇六茫深吸了一口气,“她是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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