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上来。”谢珣说完,他又抬了抬眼眸,看了眼跟在刘康身后的小太监,那是刺杀那日留下来的小太监,没想到刘康说带他去调教一些时日,这些日子还真把他带在身边。
就是不知道刘康都教了这小太监什么,小太监的目光完全不似之前的恐惧,反而眼神更类似于狂热信徒见到信仰的……火热?
谢珣有些不太确定地想,鼻尖闻到浓烈的药味,转头一看,刘康已经将药端到了他面前。
药方是谢珣自己开的,他曾经经历过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因为原主身份设定的缘故,他对于医术方面也有所了解,所以此刻一闻,他便知道这碗药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看来果然如刘康所说,他两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谢珣垂眸,接过药碗端到嘴边,而后一口气咽下。
药是极苦还带有强烈的气味,刘康守着熬药的时候都被熏的难受,此刻见到少年天子一口气咽下,却连眉头都不带动一下,顿时露出了又崇敬又心疼的神色。
“陛下一口气就喝完了,真厉害。”刘康接过碗,夸张地惊叹道。
“小的之前试温的时候尝了一下,差点苦的舌头都没知觉了。”
这话十分地耳熟,原主小时候的记忆里,每次喝药前后,刘康都会来上这么一段。
谢珣抽了抽嘴角,将注意力从记忆中抽出,将碗还给刘康,“朕已经不是小孩子,你不用再这样哄了。”
刘康笑眯眯地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小的说惯了,一时间都忘了陛下已经长大了。”
谢珣挥了挥手令他们退下,被这出刺杀折腾到大半夜,他觉得自己疲惫地不行。
虽然在决定将世家安置在朝堂上的人一网打尽时就已经预料到世家会反扑,但是也没有料到世家的行动会如此之快,仅仅一个下午,刺杀的人就来了三四批。
谢珣眸光冷淡,这个宫里漏洞多的跟筛子一样,至于禁卫军,也不是可以指望的上的,世家势力渗入宫廷多年,禁卫军明面上看着没什么问题,实际上防御力根本不行。
只要他一出事,消息立马就能传到世家贵族们的耳里。
如今可以倚靠的便是黑鹰卫以及驻守边疆的那五十万大军。
只是大军一时回不来,而各大世家都有豢养私兵,这几场刺杀只能算得上小打小闹,若是世家们真不顾一切反扑他,只怕那两千黑鹰卫也不能护他无恙。
想是这么想,谢珣的脸上却全然未见惧意,想要拔出这些盘踞已久根深蒂固的世家,这一场硬战迟早要经历的。
说到底,还是这幅身体受限,若是一个健康的身体,即使没有上一世修行的修为,光靠本身的战斗技巧,这些刺客也近不了身。
只可惜,这具身体虚弱到用全力踹刺客一脚,都得修养上几个月。
翌日,晨光熹微。
谢珣照旧上早朝,因为昨日他“大发雷霆”时废了许多大臣的缘故,或许是怕他再来一次血溅乾坤殿,早朝上的反对声消停了不少。
即便他提出试行科举之法,底下的反对声也仅有寥寥三人。
这三人立场倒是中立,他们反对的原因倒也不是因为科举之法损害了世家贵族的利益,而是真正怕于江山不稳。
从古至今,变法改革的路上就从不是平坦一帆风顺的,大多数变法或是大方向的改革都会带来尸骨成山血流成河的景象,更严重一些的,连国家都亡败了。
而如今的少年天子,在改了北燕律法之后,还想要动世家们掌控上百年的权利,挑动世家与平民对立竞争,这无疑是极为冒险的事情。
世家们是狼心,可谁又能保证,扶持起来的民间新贵不会成为下一个世家?
故而那三人低声交流了一下,派出其中一人为代表走上前,作揖道:“请陛下再作考虑,不论是修建国学院一事还是科举之法的推行,都不能急于一时。”
“至于昨日里陛下要求征集劳力一事,如今朝廷赋税重,已经有百姓苦不堪言,若是再将其家中强壮劳力征走,田地无人耕种,到时候那些百姓们交不上赋税,又吃不上饭,只怕会被逼上绝路。”
“百姓是社稷稳定之本,即便臣这一番话会触怒陛下,臣三人还是得劝上一句,陛下三思。”
声音一落,三人俱伏于地。
“既然如此,陛下不妨考虑一下以工抵税?”门外忽然传来一道青年的嗓音,而后一身青色衣袍的王沐之走了进来。
“王沐之,见过陛下。”
有大臣皱了皱眉,质问道:“现在是早朝,王六郎君怎么闯进来了?陛下虽与你们王家亲近,可也容不得你如此放肆。”
“我大兄返程途中遇险失踪,生死不明,经过我父亲与王家族老们商议,由我暂代王家家主的位置,我既然接任了我大兄的位置,出现在这里有何放肆?”王沐之面色冷静地开口反驳,只是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那一百死士已经连夜赶赴去他大兄失踪的地方寻找,至今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原先质问的那名大臣瞬间不说话了,这便是世家内部的官位禅让,每一个大的世家家主在朝中都有一个权利不小的位置,若是其家主位换人,朝中这个位置也会跟着换人。
跪在地上的那三人却是皱着眉头盯着王沐之许久,好一会儿,其中一人开口,“但不知王六郎……不,王家主你先前所说的以工抵税是什么意思?”
王沐之对着谢珣再一作揖,“说起来,这个法子也是在下先前同陛下商议的,以工抵税的意思便是针对于那些被征集劳力的百姓家,每一个人劳动时都安排人记录下劳作时间,再设定一个固定的总劳动时间可以按比例抵消多少赋税,这样既达到了征集劳力的目的,又可减少百姓们的怨言,反而为了抵消赋税,有些困难的家庭还会自愿报名。”
“这个法子……”三名大臣怔了怔,若有所思。“也不是不可行。”
王沐之成竹在胸,这法子倒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他上辈子经历过的,是新君提出来的,按照这个法子,同样是征集劳力,与骂暴戾无道的少年天子不同,新君却被百姓们称为仁慈之君。
他见那三人沉默不言,瞥了瞥殿下其余的大臣,昂着头故意露出一副骄傲的模样,“再者,陛下修建国学院也是开民智培养贤才的好事,在下倒觉得此计无任何不妥,若是施行得好,反而造化千秋福泽万民之举。”
那三名大臣互相对视一眼,而后对着谢珣叩首道:“原来陛下心中早有谋算,但是下臣担心多余了。”
三人说着,又不免想起昨日之事,目光落于殿前一处,那里的血迹虽然已经被清除干净了,三人眼里不免还是升起一点俱意。
那名同僚死的冤啊,陛下既然心中早有谋划,那么昨日之事,必然是故意引出乱子,趁着政策还未施行的时候,将乱子掐死在苗头之中。
所谓钓鱼执法,三名大臣看了看王沐之,再度叹气。
这王六郎君,素来传他如明月清风一般品性高洁,没想到内里也是个狠的。
想来也是,王老太爷那样的人物,又怎么能养出一个纯善之人。
然而,被揣测心黑的王沐之心中却不如表面上的平静。
说什么与陛下商议,他这几日连人都没见过,等下该怎么解释呢?
王六郎君内心忧郁。
第37章
然而,不管王沐之内心再怎么期望早朝的时间再久一点,但它终究还是有结束散朝的时候。
随着退朝的钟声,大臣们行礼之后,以极快地速度退了下去,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就被暴戾恣睢的天子恼怒上。
他们走得快,以至于王沐之还没想好措辞,殿内仅剩下他和上座的少年天子,以及一干宫人。
“都退下,朕与小舅舅商量一些事情,没事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谢珣微微抬了下手,宫人们应了一声,静悄悄地出了乾坤殿的大门。
殿内万分安静,安静到王沐之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定定地看了王沐之许久之后,谢珣才问:“小舅舅不解释一下?朕何时与你商量过以工抵税这个法子?”
谢珣的眼里闪过一抹探究,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这应该是男主后来登基沿用原主定下的政策时提出来的办法,而他提出这个以工抵税的方法很大激励了国学院乃至后来全国道路修建翻新的进度。
而这也是男主的一大功绩,也正因为此举,他为万民敬仰。
但如今,本该是男主的主意,却由王沐之说了出来。
一个绝对不可能想出来的世家子。
世家出身的人,即便心系平民,但也都是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少有人现在平民百姓们的角度体会到他们真正的所需。
也只有出身草根的男主,他从最贫苦的微末小城走出,他从小到大的经历,见过了因为重税的疾苦,也见惯了因为强征劳力带来的家庭破碎。
失去了主要劳力的家庭,根本无力生计,更别提交上朝廷的税。
男主深知百姓的苦,但是新朝初立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这才有了那一条以工抵税的法子。
但,这条绝对不是王沐之想出来的,但他又如何得知?
谢珣眼神探究,只是他坐于高处,王沐之站于殿下并不能看到他的眼神。
王沐之有口难言,本来窃用别人的点子就已经违反了正人君子的守则,可是也只有这条法子。既能成算少年天子的打算,又能堵住民众的泱泱之口,不至于民怨鼎沸。
甚至或许还能挽救少年天子岌岌可危的名声,他上辈子是见过这一条计策为那位草根出身的新君带去了多大名声。
修国学院,修订律法,推行科举制度,修边防城墙都是他外甥的主意,那位草根出身的新君一半三分之二的功绩都是拾人牙慧,却仅仅因为这一条以工抵税的方法,让两位天子的名声在民间两极分化。
他们称赞与新君的仁慈与明智,厌恶亡国之君的暴戾,却从未想过那些明智的点子都是他们厌恶的亡国之君推行的。
王沐之在从范景良口中得知黑鹰卫出动的前因后果之时,心里便起了一个念头。
那位新君上辈子冒顶了他外甥那么多功绩,他不过是借一条计策替正主换点好名声又如何。
他信守君子之道,那也不过是应对同样拥有君子品行之人。
君子小人又有何区别,不过是一念之间。
但是现在却有点难办,他不知如何像少年天子解释,以小外甥的聪明程度,定然会知道这不是他的主意。
“朕等小舅舅解释,难道这么久了,小舅舅还没想好措辞?”坐久了,察觉到身体有些累,谢珣将手肘置于龙椅的扶手上面,用手撑着头慢悠悠地问。
王沐之咬咬牙跪下,“草民不会害陛下,草民相信,以陛下的聪慧定然可以看出此计对陛下的好处。”
“朕确实看出来。”谢珣勾了勾唇,抬了下眼皮,“只是有些意外,小舅舅你竟然会想出这么一条计策?”
“陛下说笑,此计并非草民所想,而是别人告诉草民的。”王沐之眼也不眨地否定,他借用了别人的点子,若是再把点子占为己有,那可真是……连他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只是万一小外甥说想要看献计之人,他从哪去找个人顶替?就连真正想出这个方法的新君,估计这会还在老家割草放牛呢。
“哦?”谢珣尾音微微上扬,“但不知是哪位人才,小舅舅今日可带他进宫?”
想啥来啥,王沐之先是懵了一下,脑袋里的弯转了一下,急中生智道:
“那人比较低调,不想现于人前,故而托我献上这一计。”
“是吗?”谢珣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底下青年身上,青年的目光微微游移,神色也有点窘迫。
谢珣摇了摇头,看来他这位小舅舅是真不会说谎,这表情不就是明晃晃告诉别人我有秘密?
而一个本该在几年后出现的条例提前被人说了出来,再联系上王沐之这一世态度的转变,这种情况也该很好猜了。
重生——
既然他都能回到从前,别人又为何不行?
只是不知道他这位小舅舅前世到底历经了什么,这一世竟然选择帮助他成为一个明君,甚至还不惜踏入朝政。
上辈子的王沐之,可是从来都是对官场深恶痛觉。
王沐之的掌心出了汗,少年的目光十分平静,看不出是否心生怀疑,但是他心里却虚的很。
他不是个能很好掩饰情绪的人,生怕不经意间露出端倪。
谢珣眸光微动,却并不打算拆穿王沐之,既然有人想要帮他做明君,努力修复“他”名声的话,那么他还努力做什么。
他根本不用再考虑旁的理由去降低接下来的政策给百姓们带来的压力,有王六郎君这么一个重生者,他必然会“想出”好办法去缓解这些政策对于百姓们的压力。
而他,只要随心所欲做个暴君,偶尔“心情好”听个小建议罢了。
——至于这些建议恰好有利于社稷民生,他是暴君,可没想那么多。
谢珣头一次觉得这个上一辈子就不对头的小舅舅看顺眼了,毕竟看送上门的劳力,谁心里不舒坦呢?
“看来那人还是个不慕财富权势的高人。”谢珣作出一副信了的表情,而后话题又是一变,他皱眉略显担忧地问道:“小舅舅先前说大舅返程途中失踪,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还要从昨天晚上说起。”王沐之脸上的轻松之意瞬间化为虚无。“昨日父亲匆忙派人寻我,待我一过去主院,便看的王家的死士全部原地待命,然后父亲走了出来,他说王家只能靠我了,大兄已经失踪数日,虽然已经派了几批人去寻找,但是明面上消息也要瞒不住了,为了化被动为主动,王家只能提前自己将消息向外界透露。”
“父亲说陛下先前将那些人一网打尽的举动还是太冲动了,世家必定反扑,王家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乱子传出家主失踪的消息,所以父亲和族老们让我暂代家主之位。”
更换了家主,那么就不存在家主失踪了。
王沐之的眼里闪过一抹悲痛之意,他还记得昨晚上父亲神情恍惚的模样,他说——
“为父希望你仅仅是暂代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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