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威胁我?”程雁书不可置信地看韩知竹,“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师兄!”
“什么样的?”
“就是……和从前不一样。从前的你只有冷漠的那一面,现在,好像有很多面。”
韩知竹左手环住程雁书的背,把他好好地安放在自己怀里,右手抚过程雁书红得已经明显过分的唇线:“是吗?”
缓慢轻柔,酥麻得心跟着在颤动。程雁书一口咬住了那肆虐的指尖,齿列用了力气,在手指上留下清晰的牙印。
他的声音不甚清晰,却免不了十分的委屈:“为什么一直藏起来?你知道我为你吃了多少苦吗?我……我好几次都要气死了。”
“我知道,可是……”韩知竹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是我错。我不知道该如何对你才是对的,所以……”
不想他难过,却又无法不让他难过。下意识选择的逃避,大概是患得患失之人的通病。
可能不遇见彼此,才能从根本去解决这矛盾和无奈。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得到毫无波折的情感。世间大部分的感情,常常是渴望里藏着忧,欲.念里埋着怖,晦暗的灼热不一定能被感知,便已错过。
好在此刻,终于也能水乳交融,心意互通。
程雁书眨眨眼,强硬的拉过韩知竹的手,在他虎口处又狠狠一咬,齿痕嵌在皮肤上宛如慎重的警告:“以后不准了。”
韩知竹任由他咬下去,眉头也不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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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很久的东西,终于得到的时候,原来患得患失竟然略微会大过喜悦,甚至因此而生出一种不确定的不真实感。
被这患得患失裹着,程雁书一整晚都没有睡得踏实。
美梦噩梦交织着缠绕,一早醒来时,他在枕上发了很久的呆,才在魏清游敲响房门要来给他渡灵力时缓慢地坐起来。
“你黑眼圈太严重了,是不是体虚?”魏清游渡完灵力,认真道,“早膳后再去宋长老那儿请个脉吧。”
答应着,梳洗了后和魏清游一起去往饭堂,程雁书问起了王临风。
“二师兄和白小公子,现在何处?”
“押在南极泉源头处的极寒地牢中。”魏清游答,“白小公子心脉逐渐坏死,宋长老在想办法给他续命,唯有极寒之地方能延缓他心脉坏死的速度,但也……没有几日好活了。”
“那二师兄……”程雁书叹息,“一定会很伤心。”
“二师兄误入歧途,师尊、大师兄、我,和你,难道就不伤心?”魏清游凛然道,“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自己选择了,就自己承担吧。”
“三师兄,”程雁书眨眨眼,“你这样,好像大师兄啊。”
停了停,他又自顾自地弯起了嘴角:“像以前的大师兄。”
说话间,饭堂已至。鸿川和鉴云也刚刚坐下,看到程雁书进来,立刻站起来对他拼命挥手,不出声地喊着“四师兄”。
坐到鸿川和鉴云那一桌,程雁书且不忙着去拿早膳,只问他们:“我黑眼圈严重吗?”
鸿川鉴云仔细看了看,给出了认证的点头。
很好,确定了关系的第一天,就不能给对象一个完美的形象,顶着两个黑眼圈的程雁书有点沮丧。
“没睡好吗?”
想着大师兄,大师兄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程雁书吓了一跳,诧异回头。
韩知竹经走到了他们这桌来,他拎着一个食盒,放在程雁书面前。
“给我的?”程雁书指一指韩知竹放下的食盒。
韩知竹微微点头,打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碗清粥,一碟青菜,还有一碟凉拌鸡丝,和两个水煮蛋。
食盒的第二层放着筷子,瓷勺,碗。
在程雁书左边坐下,韩知竹把餐具布好,又把那碗清粥放在程雁书面前,温言道:“早膳,你这几天还是得吃清淡点。”
饭堂里似乎比程雁书刚进来时安静了不少。他左右看了看,果然,大师兄是师弟们觑眼偷看的焦点,而他们这一桌,是焦点的中心。
就连鸿川和鉴云都摆出了虽然几乎把脸埋在了面碗里然而余光仍然黏在程雁书这边的明目张胆的八卦姿态。
毕竟往日大师兄都是一人一桌安静用膳,这次竟然和师弟们一桌,人皆有之的好奇心便自然被点燃了。
成为焦点所在到底不太自在。程雁书忙忙学鸿川鉴云,把脸埋得低低的,喝了一口粥。
只是一口粥入喉,他皱了皱眉,放下了瓷勺,转而去看窗外了。
“怎么?”韩知竹察觉到他的动作,“没胃口,还是不想吃这些?”
“不是,粥,有点烫。”程雁书答,“放一放再吃。”
韩知竹唇角浅浅一弯,抬手便拿起了那刚被程雁书放在粥碗里的瓷勺。
轻轻搅动间,粥里的热气快速地散到了空中。
鸿川和鉴云已经放弃了面碗的掩护,目不转睛地看着韩知竹的动作,眼睛瞪得如锃亮的铜铃一般。
过得一会,韩知竹把瓷勺凑近自己唇边试了试温度后,把那碗粥推回到了程雁书面前,同时道:“今日日课,你随我一起。但你伤势尚未痊愈,不要勉强修习。”
“哦。”程雁书拿起瓷勺,喝了一口温度适中的粥,“大师兄,你也还得闭关,日课时我替你分担点吧。”
“无妨。”韩知竹用布巾擦擦手,“日课后,你随我去宋长老处,请宋长老再给你诊诊脉。”
结束了日课到宋长老处时,宋长老刚刚从南极泉的极寒地牢回来。
极寒地牢对他身体损耗极大,房里小师弟已经在熬菊花姜枣茶,魏清游急急地在给宋长老渡灵力。
程雁书在宋长老满是药材和药瓶的房间里看了看,又去看小师弟熬菊花姜枣茶。
看他对姜枣茶似乎很感兴趣,韩知竹过来叮嘱道:“内有姜枣,燥热,你心脉刚受伤未久,不能喝。”
“不喝,就看看。”程雁书说,“上次喝菊花甜羹醉了的糗事,我还留着教训呢。”
“下次我陪你喝。”韩知竹浅笑,“你醉了,有我。”
程雁书瞥一眼正在渡灵力的魏清游和宋长老,又瞥一眼仿佛屏蔽一切外在声音专注熬着菊花姜枣茶的小师弟,脸又微微红了。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自己脸皮这么薄呢?更不知道大师兄怎么可以当初冷肃对他的时候一派坦然,现在对他温柔到一塌糊涂也还是坦荡自然不怕人听人看呢?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大师兄这种坦荡自然让他还挺受用的。
那边厢魏清游渡完了灵力,宋长老顺了顺气,端起小师弟适时递上的菊花姜枣茶抿了一口,又咳嗽几声,才道:“知竹需要施针,先等等,我先看雁书心口的伤。”
程雁书闻言,想也不想地拉开领口。
拉开一半时,他忽然停住了动作。犹豫了一晌,他低下头,小声说:“大师兄,你能先出去一会吗?我这边要给宋长老看心口了。”
从四极封印被破之后,就一直端肃凛然,绷紧得如一根饱满弓弦的魏清游瞬时噗嗤笑出声来。
宋长老脸上也忍俊不禁地露出了几分笑意。
小师弟垂着头看不到表情,但微微颤抖的肩膀也泄露了一些他此刻的心理活动。
程雁书更囧了,他声如蚊呐地又叫了声“大师兄”,韩知竹淡淡一笑,拍了拍他肩膀,又道:“三师弟、小师弟,我们暂且回避吧?”
魏清游大笑着第一个走向门外,经过程雁书身边时,用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力道,拍了拍他另一边肩膀。
门关上,宋长老收敛了笑意,仔细看过程雁书心口伤的愈合情况,又诊起了脉。
他手指在程雁书脉搏上细致按压,口中却也没闲着:“雁书啊……”
程雁书立刻应答:“宋长老,请吩咐。我会乖乖吃药的。”
“哦,吃药,要。要好好吃药。”宋长老收回诊脉的手,捋了捋他的黑胡子,眼里闪过笑意,“我这里有些药能派上些用场,加些情趣,待你和知竹结侣之日,你来找我……”
恭恭敬敬等着宋长老给医嘱的程雁书冷不防遇上宋长老这一招,一口气没商量地岔了道,呛得爆出了惊天咳嗽。
门被瞬间推开,韩知竹快步走过来,一把揽住程雁书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小腹,力度适中地给他顺着脊背,让他喘顺那口气,同时看向宋长老,问道:“他无事吧?”
魏清游已经去处理事务,小师弟赶紧跟着韩知竹进了屋。
“无事,就是心绪有些亢奋,脉象较热,药汤里加些降燥热的药草就好。饮食也要保持清淡,这五七日都忌荤腥油腻。”宋长老依然慢条斯理地理着他的黑胡子,眼里笑意更闪烁,“包括房事,也不宜过多,点到即止为好。”
程雁书刚刚被韩知竹顺过来的那口气又岔了,咳得更惊天动地,肩膀也缩成一团,几乎一整个人都埋进了韩知竹构筑的包围中,不让红到发烧的脸露出来。
韩知竹沉稳对宋长老道:“喝汤药、保持饮食清淡、忌房事。我都记下了。”
“还有。”宋长老道,“服药五日,最好七日,心脉的伤应可痊愈,但还要以南极泉的极寒辅以灵力助血脉运行,打通心脉受损处的淤血堆积。”
他端起菊花姜枣茶,在程雁书渐渐停息下来的咳嗽中又叮嘱道:“你自身尚未痊愈,不可勉强,南极泉,让清游陪雁书去。”
宋长老细细喝完菊花姜枣茶,程雁书的咳嗽也完全平息了。
再给程雁书诊了诊脉,宋长老点点头,看向韩知竹,慢悠悠地掏出了他那随时随身带着的木质针盒。
韩知竹轻轻解了外衫,又松了中衣,再半褪下里衣,露出流畅的肩线和脊背。宋长老在他心脉处打下七针后,已经又因为专注施针而免不得的气喘吁吁了。
小师弟忙忙又端上泛着热气的菊花姜枣茶,程雁书皱着眉,看那扎在韩知竹心口附近的银针,只觉跟着韩知竹呼吸微微颤动的银针是扎在自己心脉上,酸酸的疼。
韩知竹倒是没有半分难受的神色,他握住程雁书的手,轻声道:“别怕。”
明明是大师兄在受,怎么自己反倒被安慰了。程雁书不好意思地垂了头。
宋长老喝过半盏菊花姜枣茶,元气又恢复了不少,他过来检查过韩知竹身上的银针,又开口唤程雁书:“雁书啊,这里。”
他指着最靠近心脏的那一针,正色:“但凡多进针半分就会不能人道,再进半分,便死得透透的,神仙难救。”
……程雁书被韩知竹握住的手抖了抖,瞬时出了些成分很复杂的汗。
宋长老继续正色道:“你用归朴自戳心脉时,便正正是此处。下次,可千万避开了,不然轻则不能人道,重则……”
韩知竹在程雁书出汗不止的手心用指尖带着安抚的意味轻轻点了两下:“宋长老,临风他,此刻情况如何?”
话题被带离了程雁书这边,他舒了口气,却又为王临风此刻的情况而泛起了伤感。
“临风他无妨。但白小公子,熬不过七日了。”宋长老脸上也尽是伤感,“临风本性不恶,只是一时意难平,又因对白小公子感情颇深而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实在是……”
韩知竹也甚为不忍,又问:“白小公子的心脉,无法换回吗?”
“他的心脉在蜃魔体内,要给他续命,唯有两种办法。第一,取回他的心脉。现下蜃魔无影无踪,七日之内要找回属实渺茫。第二种,是换金丹精纯之人的心脉给他,若无排斥,他还可延命三五七载。但……如此大违天道之事,怎么可能?”
韩知竹道:“临风求了师尊放他去找蜃魔,白小公子性命相关,不管找到找不到,他七日之内必回来领死。但师尊未允。”
“他即使找得到也取不回,还很可能自己平白填了命。”宋长老叹息,“掌门自然不会允他去。”
“白掌门那边呢?”程雁书看韩知竹,“他们应该也在尽力找蜃魔,想取回白小公子的心脉。”
“四极如今都分身乏术,白掌门应是已选择大义灭亲。白小公子如今这境况,虽有命数玄机,却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命由天定,运由己生,他自己承担,也是应当。”
宋长老说着,却道:“今日给白小公子顺通心脉时,我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换心脉之术必须保证心血不断,给白小公子换现在这副心脉之人,很有可能出自熏风庄。”
韩知竹好似并不意外:“毕竟,天下除了熏风庄,很难有人能有此医术道门。”
“只是临风和白小公子都不开口供出幕后之人,谋划之事,猜测便只能是猜测。你需将此事告知掌门,请掌门联络宋少掌门多加注意。”宋长老苍凉叹息,“熏风庄,早已不是一片净土。只可惜我当年没有狠下心,否则……”
施针完毕,离开宋长老处,韩知竹陪着程雁书走回了他的屋子。
站在门边,韩知竹却停住了脚步不进屋:“我去见师尊,之后带师弟们日课和巡查。你好好休息,晚膳时我来接你同去。”
说着,他又道:“宋长老刚给你配的药汤,待会鉴云会送来。”
他摊开手,一颗牛乳糖躺在掌心,“良药苦口,好好喝下。”
“大师兄,你真的随身带着牛乳糖吗?”程雁书微微眯着眼弯着嘴角,确认道。
“你太容易受伤了……”韩知竹把糖放在程雁书手中,“以后,不准再受伤了。”
“我也不想受伤,虽然有大师兄给糖,但是药,真的太苦了。”
提到喝药,他就真情实感皱了眉。韩知竹看着他皱起的眉头,只觉心疼中又有几分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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