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朕是一国之君……所以连悲痛的权利都没有吗？”赵胤盯着小太监手中的茶具，哑着嗓子质问道，“一国之君连七情六欲都不应该有了吗？！”
小太监端着茶盅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苦苦地唤了一声，“皇上……”
“不……皇上可以操纵别人的生死大权，我却什么都做不到。”赵胤抬手掩住自己的双目，嗤笑的唇角旁流过咸涩的液体，“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小太监连忙辩驳道：“可是皇上——”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赵胤打断对方焦急的辩解，靠在椅背上无力地出声道，“明天的早朝我会照常去的，但是……起码今晚让我颓废一些。只要这个晚上就好了……”
自小伴着皇帝长大的小太监皱着眉纠结了半晌，最嶼、汐、團、隊、獨、家。终搁下茶盏一言不发地跑出御书房外。正当赵胤以为他已经离开时，小太监又无声无息地匆匆跑回来，将一床温暖的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靠着黄花梨木椅的龙体上。
“陛下，虽然现在还是夏季，但是夜里有些凉，您千万别冻着。”
小太监担忧地看着赵胤遮住眉眼的手掌，也不知道皇上究竟有没有睡着。但不论圣上是否听得到，告退前他都不忘低声说一句，“奴才的生死权永远都在您手上。”
赵胤没有回答他，只是呼出一声浅浅又匀长的鼻息。
次日清晨的早朝，赵胤如同约定般地换上那身背负着国家的沉重龙袍，垂首冠好黑金冕旒，向金銮殿迈出稳重的步伐。
“朕走了。”
那位伴随了赵胤多年的小太监注视着皇上渐渐离去的背影，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忽然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八年前那个才登基不久的少年皇帝。
陛下……一直都很坚强呢。
无论是目送唯一的长姊远嫁他乡，还是亲眼看着先皇因病而驾崩，直至如今得知贺兰丞相逝世的消息，皇上都咬着牙独自承受了这些悲痛。
即便陛下是孤家寡人，自己作为皇上的侍从，也会永远地伴在陛下身边的。
“奴才恭送陛下。”小太监躬身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朕的丞相只有他
由于前一个晚上没有合过眼的缘故，此时此刻坐在龙椅上听政的赵胤不免觉得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后，年轻皇帝开口问道：“诸卿还有何奏要禀？”
“陛下，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文官之列中，一位朝臣出班捧着笏板奏道。
赵胤一双隐在冕旒下的墨目微微眯起，“爱卿但说无妨。”
“微臣算了一下，今日是十六。离贺兰大人下葬的日子已过去十日。”那位大臣踟躇地抬头觑了年轻的皇帝一眼，随即咽了口唾沫断断续续地问，“丞相一位……已空出许久……陛下是不是……”
赵胤毕竟坐在龙椅上这么些年了，即便是那位大臣未将那整句话说完，他也能听得出这其中的言下之意。
“朕不会再选丞相的。”赵胤平静地回答道，然而言辞中的态度却不可置否，“朕的丞相永远只有一人，无论是谁都没法撼动他的地位，就算是朕也一样。”
这是他当年亲口许诺给贺兰之的，如今即便贺兰之不在世上了，只要他赵胤还活着，这个承诺就不会被打破。
“可是陛下……”
那位大臣正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却被赵胤蹙着眉微微摇头的动作制止住，悉数的话语只能默默地咽回喉中。
“诸位爱卿也都看到了，这几个月即使没有丞相，朝堂仍旧在运作。虽然朕的负担加重些，不过朕还很年轻，少睡几个时辰对朕来说并不算什么。”
赵胤再次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对方的谏言，“而且朝廷的机制已经较为完善了，有无丞相一职只是对于朕来说意义较大罢了。不过，除了贺兰之外，朕不想让其他人再成为朕的丞相。”
那位大臣仍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那公孙大臣……”
赵胤瞥了眼位列班中故作镇定的公孙大臣，云淡风轻地答道：“公孙大臣也一样。”
底下的纷纷朝臣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更有些官员十分晦涩地瞧着那位被提到名字的公孙大臣，偷偷地观察这位仅离丞相之位一步之遥的公孙大臣如何反应。
上一次贺兰丞相被唱衰，预言贺兰派即将倒台，公孙作为当时最有可能接替贺兰之位置的官员，无疑是最为意气风发的。无论做什么都有大批官员簇拥着他，以当时情形来说，即便说是众星捧月都不过分。
然而贺兰之在那一年并未被革去丞相一职，遂即先前来拥护他的人转眼间就跑到了贺兰之身边。反倒是他公孙折腾了半天还在原先的位置上，被人看了好大一出笑话。
这次贺兰之逝世，本不抱有成为丞相的希望又再次冉冉升起，结果这回却被皇上毫不留情地掐灭。
公孙照旧与丞相一职无缘。
他甚至可以听到寂静朝堂中，那些官员们心中的唏嘘与嘲弄。
站在公孙后头的司马稍稍移动身形，不动声色地将浑身轻颤紧握拳头的公孙遮掩住，暗暗护着他不受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侵犯。
“不过公孙大臣为人正直，作风正派。”赵胤话锋一转，目光直视被司马护住心灰意冷的公孙，“朕认为公孙可暂时秉丞相之权监管百官。若要树立朝风，朕认为像公孙卿这样的正人君子还是不错的人选。”
听到皇上此话的公孙怔怔地抬起脑袋，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出了什么问题，直至被自家竹马轻轻推了一把后，他才反应过来不是错觉。
“微臣恩谢皇上！”
第一百六十章 -情敌见情敌（上）
自从上次皇帝在众臣面前亲口许诺，除贺兰之外再也无人能成为本朝丞相后，这百官之首的位置便完完全全地空了出来。而树立朝风监督官员们一职，则由公孙代替了贺兰丞相。
最近这些日子，皇上适应了批更多奏章的强度，往往早于休憩时间前的半个时辰便能做完一切工作。而这余下的这些空闲时间，赵胤并不会选择去寝宫休息——或者说他也睡不大着——所以便时常注视着那个从战场上带来的破匣子，像是睹物思人一般安静地看上半个时辰。
每逢初一、十五这二日，赵胤便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打开那扇隐藏在御书房后头的密室，在那儿无声地站几个时辰。待到累了就将自己的脊背倚在门上，什么都不去做，就这样单纯地、静默地看着布满整个密室的贺兰之画像。
在贺兰之逝世的第一个月后，这只在边疆打赢胜仗的军队终于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本被贺兰丞相死讯所笼罩的京城，也因为将士们的凯旋而冲刷去了不少沉郁的气息，带来几分难得的喜悦。
在得知他们回来的消息后，皇上第一时间便接见了指挥此次作战的最高将领，并且亲自为这位贡献卓越的将军进爵加官。同日还传下圣旨，无论士卒还是将领，凡是在前线上出力的全部连进二阶。同时抚恤全部牺牲兵士的家属，追封各类将领，愿英灵们安息。
在归来的军队之中，将军还向皇帝表明他们带来了敌国前来签订正式协议的使者。先前贺兰大人在牺牲前拟定了一份临时协议，上头表明对方愿意成为本国的藩属国，并且每三年来华朝贡，接受本国的册封与陛下所受的印玺。
这是贺兰之在死前为他与国家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这些利益是阿之用命换来的，无论对方再提出什么，这边也绝不可退让。
赵胤凝重地注视着这份契约，认真思虑半晌后下旨道：“传朕旨意，令司马同尚书省的官员们一同按照这份协议的条件，去拟定正式条约，时限为十日。”
对传旨太监语毕后，赵胤转头看向那位跟随军队而来的使者，不咸不淡地问道：“使者阁下对于半月之后签订正式协议有何意见吗？”
使者拱手微笑，“皆听皇上所言。”
在等到陛下同朝臣们全部商讨完事宜之后，赵胤身边的贴身太监才来到圣上面前，附耳轻声道：“陛下，同军队一起回来的贺兰府苏护卫独来求见。”
赵胤自然知晓这个独来求见的苏护卫是谁。
苏诺跟随在贺兰之身边做了多年的贴身护卫，就连皇帝要求贺兰之来到御书房办公之时，贺兰之都不忘捎上苏诺，将其带在身边。贺兰之成为督粮官去前线，也是由苏诺作为护卫留在其身旁。
那么……苏诺想要求见，极有可能是带来了有关阿之的消息。兴许阿之并没有死，苏诺一定是前来请求他派出人马搜寻贺兰之的。
一想到苏诺可能带来有关贺兰之存活的消息，赵胤死气沉沉的双眼倏然恢复了一丝光彩，龙袍一挥刻不容缓地下令道：“宣！”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情敌见情敌（下）
一想到苏诺可能带来有关贺兰之存活的消息，赵胤死气沉沉的双眼倏然恢复了一丝光彩，龙袍一挥刻不容缓地下令道：“宣！”
苏诺一路垂首跟着领路的太监走入大殿之中，双脚才跨过门槛，便直接跪在坐在高位上的皇帝面前，稽首而拜道：“小人苏诺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护卫平身。”赵胤的语气中免不了一丝的紧张，“你此次特来求见，可是有什么关于贺兰之的消息要带给朕？”
苏诺没有按照年轻皇帝的旨意平身，而是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赵胤看苏诺一语不发，眉头不禁紧紧皱了起来。就连握着扶手的右手都不由得加大了几分力道，撑起半个身子向前探道：“是不是？！他其实没有死是不是？没有人看到过他的尸体，你也没有看到。所以你这回是特地来告诉朕，贺兰之还有活着的可能，对不对？”
御书房中阒静一片，仅响起二人交错起伏的呼吸声。
赵胤焦虑地等待着苏诺的回应，而苏诺却不肯抬起头来，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地面。
正当赵胤即将失去耐心，准备起身离开时，沉默了许久的苏诺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回答。
“禀圣上，军中的确没有人看到过贺兰大人的尸体。”苏诺沙哑着嗓子，干涩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贺兰大人所在的营帐是被敌人用火药所偷袭的……因此……那个地方只有炸碎的肉块与干涸的血迹。”
“所以这并不能代表就是贺兰之！”赵胤从苏诺的话中抓取到关键信山？与？彡？夕息，就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似的猛地站起来问道，“你有线索是不是？你确定那些尸体碎块不是贺兰之对不对！”
“小人的确不曾相信那些肉块会是贺兰大人。因此小人前去那个营帐中，印证了多遍那些散碎的尸体究竟是谁。”
苏诺避开赵胤的视线，放弃般地垂下墨发。从喉咙中含糊不清地哽了许久，才低低地吐出一句话道，“但是那个营帐中……只有贺兰大人一人独住。”
苏诺话语背后揭露的残酷现实，彻底打碎了赵胤的希望。
赵胤颤了颤薄唇，几近失态地冲到苏诺面前，不顾一旁侍卫太监的阻拦，狠狠地将跪在苏诺从地上拽起，揪住领子强迫苏诺看向自己，瞪着对方布满血丝的眼睛怒吼道：“你当初不是说用生命起誓保护他一生吗？！”
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赵胤的手，然而苏诺却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自己被皇上拽着领子，无力地从嘴边扯出一抹苦笑。
耳边传来皇帝的震耳欲聋的怒吼，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响，甚至有些发疼。
“你当年是怎么对朕说的！结果人呢？人呢！为什么他死了！”赵胤歇斯底里地冲苏诺嘶吼着，眼眶不禁泛起一圈红，甚至不知自己的双目何时涌出泪来，“为什么啊……你不是很喜欢他吗？为什么不能护住他啊……”
苏诺闭着眼睛淌下泪水，哽咽着低声道：“小人无能。”
“何止是无能，简直是废物……废物透顶……”
赵胤精疲力竭地松开苏诺，失去唯一支撑点的苏诺如同废弃的烂铁般被摔在地上。骨头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而苏诺却仿佛没有痛觉一般，毫无痛呼苦喊之音，唯独眼角的泪水无声地淌在地面上。
赵胤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在迈步准备离开御书房之时，顿了顿脚步回头看向那个瘫在地上像废了似的的苏诺，冷冷地盯着那个身影训斥道：“别在朕的殿中露出那种想死一样的目光，给朕站起来。天下比你惨的人多了去，痛失喜欢之人的也不止你一个。”
赵胤跨出门槛，将一旁太监递给自己的巾帕抛向后头瘫着的护卫小子。
“是个男人的话，就给朕站起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跑的累死了
悬挂在漆黑夜空中的银月被乌云大半遮蔽，洒下少许冰冷又黯淡的白光，隐约照亮疆域深处黑冷阴森树林中的小径。
夏夜边境的风冷得刺骨，阴风呼啸穿梭在丛林间，飞舞的枝叶摩擦着发出宛若鬼魅般的尖叫。
只见一个瘦削的人影匆匆奔跑在黑暗的森林中，脚步飞快地踩着枯木烂草布满的曲折小路，发出细小的“咔擦咔擦”清脆声音。
冰冷的白色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朦胧地映照出在那个在树丛中跑得狼狈不堪之人的面容。
贺兰之。
那个被众人认为已经逝世的贺兰之。
以往那一头永远梳理柔顺齐整的墨发，如今正被其主人凌乱不堪地抛在脑后。不顾头发上的散落杂叶，便被一根发带胡乱地编绑在一起。
不过以贺兰之异常苍白的脸色来看，他似乎也没有精力去打理自己的头发了。
他一边忍耐着强迫自己不要发出剧烈的喘息声，一边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望着身后的追兵，通过对方举起的火把亮度来判断双方距离的远近。
在确认双方还有一段距离后，他才稍许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脊背倚靠着棕木的树干大口呼吸起来。掏出袖袋里半边腐烂的水果，简单地将它在衣襟上蹭了蹭除去表面的污泥，啃去已熟得发透的表皮后，贺兰之便不顾形象地大口大口咬着未坏掉的另一半果肉。
45/75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