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什么我还不清楚,跟我你就不用扯了,”赵胤无奈地摇了摇头,迈开长腿走向前方那家装修亮堂的酒楼,“走吧,我也顺便看看这让沈秋霖都兴趣十足的京戏究竟是怎样的。”
这家地处京城闹市区的酒楼比外头还要热闹三分,谈话吆喝之声此起彼伏在酒楼中响起。靠近大门一桌的有二人正眉飞色舞地交谈着,赵胤侧耳稍稍留意,发觉那对话内容正是半刻时辰后将上演的京戏。
跑堂的见沈秋霖这一行衣着打扮矜贵的客人,忙不迭地上前笑脸相迎,“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呢?”
“用餐。我家少爷要一个雅间。”赵胤身边的侍卫将跑堂拉到一边,以不会被他人察觉的隐晦角度地出示皇宫御牌,“最好还是坐北朝南的雅间。你们酒楼的招牌菜色都上一份,要尽快。”
头一次看见年轻皇帝本尊的跑堂瞪大了眼睛,引人上楼的脚步都有些飘浮不稳,“客官您这边请。”
赵胤瞥了眼酒楼中央空荡荡的戏台子,负手信步随着小跑堂踏上台阶,走入那一间本是留给其他权贵的精致雅间坐下。身后跟着的沈秋霖暗叹一声“有权有钱真是为所欲为”,在年轻皇帝的眼神示意下也随之入座。
嘈杂的酒楼突然寂静下来,店家小二如同流水一般奉上佳肴茶水,在经过侍卫一一试毒后,年轻皇帝捧起桌上的茶水轻轻啜饮一口。
滚烫的茶水顺着喉道进入胃中,而与此同时,阒静的楼下爆发出比烫喉的茶还要热烈的掌声。
赵胤掀起眼皮子向下扫了眼,见那戏台中央徐徐走出来的角儿,虽面上被妆容所覆盖扮着青衣,但那清骨玉姣的身形竟与他日思夜想之人一模一样。
他绝对不会认错。
是贺兰之!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万籁此俱寂
见到楼下那位反串的青身影后,赵胤黯淡了许久的眼瞳终于骤然明亮起来,忍不住激动地拍案而起,险些失手将茶盏打翻。
“皇上!”沈秋霖与赵胤反应如出一辙,站起身睁大眼睛望着楼下,“那不是……”
“朕知道,不过——”年轻皇帝即刻便恢复冷静,手掌微微下压示意沈秋霖莫要大惊小怪,“稍安勿躁,再看看。”
酒楼大堂内,先是铮铮琴瑟响了第一声,随之其后的便是青衣的袅袅嗓音在寂静的酒楼中唱起。
万籁此俱寂,但余青衣音。
戏台上背对着观众的角儿缓缓转过身来,露出那张尽施粉墨的面容。朱唇微启不闻其声,但座下的人仍旧静静的。锣鼓棒子敲了一响,他的声音才唱了出来,响彻整个酒楼。
台下的喝彩声兴起,予希団兑“好!”
沈秋霖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唱戏的青衣,收神间望了一旁怔怔注视着下方的赵胤,却惊觉身边这位年轻皇帝的目光并不是聚焦在那位青衣身上,而是在透过那角儿看着某个人。
不用想也明白,皇上看的究竟是谁。
那角儿穿着青绸薄纱,微整白袖软缎,兰花手撩起垂落眉前的流苏。唱腔依依,又作垂眼弹泪之姿,将一出戏唱得好极了。
沈秋霖将观察赵胤的目光转回戏台上,耳边还萦绕着那青衣的行腔,那声音虽若金珠轻落玉盘般动听,但他已经不怎么再听得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后,一场戏唱罢了,整个酒楼迸发出的热烈掌声几乎要将房顶给掀了去。说是满堂喝彩也毫不为过。即便戏班子谢了幕返到后台去,掌声浪潮仍旧持续了许久才褪去。
按捺了整场戏的赵胤终于忍不住站起,几乎是要跑起来似地走出雅间。坐在对面的沈秋霖见状,也立刻起身疾步匆匆地跟了出去,一路顺着楼梯而下闯入后台。
“什么人!”
戏班的班主见到这贸然闯入的二人,目光凶狠地瞪着他们喝了一声。卸妆的伶人们不禁吓了一跳,局促不安地搅动方才敷着的热毛巾,指尖上还泛着氤氲的热腾蒸汽。
坐在梳妆镜前摘下金钗银钿的反串青衣也转过身来,静静地打量着这器宇不凡的闯入者。
“班主,我家少爷就是想来后台瞧瞧。”沈秋霖温润一笑,将这紧张的气氛稍稍化解得温和了些,上前安抚这位班主的情绪,“是我们唐突了,不过我们没有别的意思,还望班主见谅。”
话音刚落,赵胤身后的侍卫们也随之踏入后台,将这本来就不大的地方挤得满满当当的
“见谅?你当我京城的达官显贵没见过?这么多人一起进来,还跟爷谈什么见谅——”
班主的话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着侍卫举到他面前的御牌。在愣了几秒后班主才反应过来,灭了刚才的气焰,哆嗦地朝年轻皇帝与沈秋霖所在的方向跪下,“草民……草民叩见……”
“免礼平身。”赵胤不耐地打断对方的话,“你们都先出去,那位青衣留下便可。”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赎你
旁人皆被挥退下去,唯独沈秋霖还留在原地不动弹,唇上仍然挂着浅浅的笑意,注视着赵胤与那位青衣。
赵胤瞟了一眼沈秋霖,墨目中的神情大抵是在问他,“你怎么不跟着下去。”
沈秋霖风度翩翩地浅笑着走到赵胤身边,附耳在这位年轻皇帝耳边轻声道:“陛下, 您想问他的,微臣能猜到三分。不过,有些话还是交给微臣来问吧。您的身份问一个戏子,还是有些不妥的。”
赵胤略微思索了片刻,便微微扬起下巴示意沈秋霖来替他来问,自己则寻了旁边一个空座,从容不迫地坐下听这二人准备说什么。
“阁下不必管后面那位。”沈秋霖走至那位神色略有些不安的青衣面前,微笑着将桌上静置的卸妆工具递给对方,“请问阁下姓?”
“在下姓何。”那人微微低头也笑了一下,接过沈秋霖手中的工具。
“原来是何老板,失敬失敬。”
何公子是梨园的角儿,按照那行的规矩,大伙儿都会称角儿为“老板”。
兴许是因为唱青衣的缘故,相比起贺兰之那温润如玉又有些清冽的声音,这位何老板的声音就显得更为女气,软绵绵中又颇带了些媚味。
虽然媚了,但还是俗了些。
沈秋霖不动声色地瞧了赵胤一眼,看到年轻皇帝对这位何老板的声音完全无动于衷,心中莫名沉重的桎梏忽然就释然了开来。
看来陛下早就知道这位不是真正的贺兰大人了。
“何老板,您请继续卸妆,”沈秋霖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梳妆镜中那位将脸上粉墨一一卸去的男子,“在下只是想同何老板交个朋友,谈几句话罢了……没什么别的想法,您不必如此紧张。”
何青衣透过镜子看向沈秋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先生还没说自己叫什么呢。”
“在下沈秋霖。”沈秋霖文质彬彬地介绍道。
对方从善如流地应下,用那独有的酥软声音唤了一声,“沈公子。”
“何老板,您是何时入的梨园?”
“快二十年前了吧,那时候我才不过三四岁。京戏都是童子功,不从小练起也唱不出来名气。”何青衣一边嘴上答着,一边抹去脸上的桃红胭脂。不出半晌功夫,那张被妆容覆盖的清秀面容便露出了半张来。
这位何老板让不在意后头的少爷就不在意,妆也说卸就卸,不愧是角儿,心理素质就是强大。沈秋霖默默在心中腹诽一句,同时开始仔细地端详起对方的面容。
何老板作为男人,一张面容竟比女人还要生得秀丽细巧。不施青黛的细眉好似弯月,墨目里流转点点眼波,纤长的眼尾泛着淡淡妃红,犹似一株攀在枝头的红杏。
五官风貌楚楚,的确与贺兰大人有五分相似,但完全不及贺兰丞相大气端华,当然更加不及他家怀玉的风华绝代。
沈秋霖很不厚道地在心中评析道。
“您怎么会进梨园呢?”
何青衣平静地揩去另外半边的妆容,“小时候家里穷养不起,所以就被贱卖了进来。”
“那您想过赎身吗?”沈秋霖复问道。
“倒是也想啊。”何青衣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可惜赎不起。”
“我赎你。”
一直未开口的赵胤突然出声,在场的另外二人都不禁怔愣了片刻,转身看向稳稳坐在太师椅上的贵气男人。
只见那面无表情的年轻皇帝在二人的注视下,用笃定十分的语气开口道:“我赎你。”
第一百六十九章 -陛下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我赎你。”
沈秋霖眼中满满皆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皇……少爷你认真的吗?”
“对,”赵胤十分冷静地回答道,“我认真的。”
沈秋霖抽了抽嘴角,大步流星地走到赵胤面前,用仅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悄声道:“陛下,这可是一个戏子。恕微臣说的难听些,那可是下九流的。您知道赎了他意味着什么吗?”
“朕知道。”赵胤抬手微微拨开用身体挡住他视线的沈秋霖,“但他想赎身,那朕就赎了他。而且朕不想看到一个长得像贺兰之的人在抛头露面地唱戏。”
“可您给了他自由,他接下来的生活怎么办呢?”沈秋霖头疼地劝着这位语出惊人的年轻皇帝,“他从小就学如何以唱戏为生,您就算赎了他让他自由了,他还是得靠唱戏活下去啊。”
赵胤继续淡漠地开口道:“那就朕养他。”
沈秋霖倒吸一口冷气,“难不成您还想金屋藏娇?!”
“你这个人想什么呢,说得这么肮脏。”赵胤皱眉瞥了眼面前这位大惊小怪的榜眼郎,“朕只是供他不愁吃喝,又不会对他做什么。”
“哎哟我的陛下欸……”沈秋霖劝不动面前的皇帝,只好无奈地长嗟一声,“那您养着他,岂不是还打算给他置办一间宅子,买几个仆从伺候他?”
“那倒不是。”
听到赵胤这句答复,沈秋霖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随即便被赵胤下半句气得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朕想把他带进宫去。”
“………………”
饶是沈秋霖这样才思敏捷的榜眼郎,此时此刻也不知该怎么继续这场对话。
若不是面前这位是九五至尊,沈秋霖真想问问赵胤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那可是位及丞相的贺兰大人进宫都得通报求见的皇城禁地,怎么可以让这么一个身份不明、清白不知的戏子进去?!
疯了吧疯了吧疯了吧?啊?!这皇帝是不是疯了?!
“那个……”
身侧突然响起的轻唤打破了僵持的气氛,沈秋霖闻声望向身旁,那位已卸完妆的何老板不知是什么时候走至了年轻皇帝面前,抬起一双羞怯怯的墨目望向英俊贵气的赵胤,软着语调轻声问道:“少爷您真的要赎我?”
“啧。”沈秋霖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咂舌。
赵胤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张口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应下。
“那日后在下便跟了您了。”何老板抿了抿红唇,笑语嫣然地开口问道,“请问少爷如何称呼?”
年轻皇帝注视着对方与贺兰之有五分相似的容貌,原先冰冷的神情也不禁放软了些,“我姓赵。”
何青衣微微张口作出惊讶的模样,“您是皇姓的少爷!”
沈秋霖在心底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突然后悔自己要嘴贱留下来替陛下问话。这造的是什么孽哟……他真的是想求求这位何老板,可千万别顶着这张像贺兰大人的脸露出这种表情了。
“何止皇姓啊,”沈秋霖扶额道,“你还不赶紧行礼叩见当今圣上。”
第一百七十章 -不要碰朕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面前这位气宇不凡的男人是个贵公子,可他何某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当今的一国之君。
得知是当今圣上亲口答应为他赎身,何青衣眉目间尽是喜悦之色,朝赵胤盈盈一拜跪下道:“小人叩谢皇上的大恩!此后小人的命都是皇上的了,即便是当牛做马也在所不辞!”
“免礼平身。”赵胤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随即起身凑到蹙着眉的沈秋霖耳边轻声道,“榜眼郎,你去赎回他的卖身契吧。”
沈秋霖一脸茫然地看向赵胤,“您要赎他关微臣什么事?!为什么要微臣去赎?!”
“因为朕要走了,后续工作交给你办,银票去问侍卫要,实在不够就报销。”赵胤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沈秋霖的肩膀,无视这位榜眼郎幽怨的目光,“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回宫了。你记得要讨价还价。”
沈秋霖瞥向身旁神情激动的戏子,“那何老板呢?”
“他现在就跟朕走。”
赵胤说罢,便挥袖令那位面色泛着兴奋潮红的何青衣随自己离开此地,“走吧,你跟朕回宫。”
沈秋霖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作孽哟……”
“你当朕听不见是不是?”年轻皇帝回头睨了身后这位满腔怨念的榜眼一眼,“你办完事也赶紧回去,别让你的小玉久等了。”
“是……微臣知晓了。”沈秋霖无奈地朝大门方向作了个揖,“微臣恭送陛下。”
赵胤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推开后台紧掩的大门迈步而行。何青衣不声不响地跟在赵胤身后,抬眼瞥向立于一旁往日公事的伶人们时,毫无意外地撞上了班主满脸震惊的目光。
何老板勾起唇角,眉目间尽是得意洋洋的神情,朝着面前这位曾经栽培过他的班主嗤笑一声,随即用口型道:“再见了您呐,下九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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