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
揉了揉敲疼的手指关节，林祎凯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再接着敲的时候，面前的门终于被拉开，门里的人一脸不耐的踢踢踏踏转身往里走，“你是不是有点什么毛病？我都说了不知道不知道！”
客厅里只点了一盏壁灯，昏暗的灯光笼罩着整个房间，林祎凯跟着走进去后突然被壁灯下的照片吸引了目光，那个相框的玻璃面碎了一半，里面的照片大概是被人揉搓过后变得皱皱巴巴的，那是一个女人，一个温柔笑着的女人。
“我把她妈妈家的地址告诉你，你去找她问，别他妈再来烦我了。”他站在卧室对面的小房间里不耐烦的把桌子上摊着的杂物扫开露出底下的笔记本，“他自己跑去住校又跑回来，然后现在又跑走，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我是警察吗？我什么都知道？”
“你虽然不是警察，但你是他爸爸。”林祎凯冷着脸夺过他递过来的纸条，“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个不负责任的长辈，但是我错了，你就是个冷血的人渣。”
这个年大概是林祎凯过过的最不安稳的一年，拿到覃岛的地址，林祎凯第一时间就收拾了些行李去找湘湘问她愿不愿意和她同行，在飞机上的时候，湘湘说她是第一次去沿海城市，她记忆中的海都是从电视上看来的。
“你去过吗？听说覃岛的海很漂亮啊！”
“初中毕业的时候去过，家里报了个团，但是逛到最后一天的时候没有跟着团走，我们自己去的海边，虽然迷路了，但是幸好有好心人领着我们去，我当时还不小心丢了学生证和身份证，幸好那个人……”说到一半，林祎凯皱起眉突然卡住了壳，有些不清楚的记忆像是灵光乍现般的突然涌进脑海里变得清晰，那年夏天，在覃岛潮湿的街道边，他掀开的那个草帽底下，是什么样的一张脸来着?
到盖住额头的黑发，小麦色的皮肤，皱起的眉，还有凶狠的不耐眼神……
“你都不带赶海三件套的？”
熟悉的声音卷挟着咸湿的海风在脑海深处响起，林祎凯翻出手机点开相册去找三年前的游客照，湘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兴头充足的凑过头来看林祎凯不停往上翻照片的动作，“嚯，你当时还拍了不少照片啊。”
“咦，这个人，有点眼熟啊？”湘湘指着被放大的照片一角疑惑的抬起头，林祎凯嗯了一声笑着努力控制着鼻酸，但眼泪早已经不请自来在眼眶里打着转蠢蠢欲动，他早该知道的，马群耀摆明了就是冲着他来的，他早该知道的……
“马群耀这个混蛋，等我抓到他，一定要揍到他爬不起来。”
不请自来的打扰虽然有点没有礼貌，但是林祎凯还是敲响了马群耀妈妈家的门，他想着，万一马群耀就在里面呢？
这么安慰着自己，门一打开，盯着面前的那张怔愣着的脸，林祎凯紧张的咽了口口水，“阿姨，请问一下马群耀现在在家吗？”
听到马群耀的名字后她明显愣了一下，“啊，你们是耀耀的同学吗？他转学去盛安了，不在这里。”搓了搓围裙，她有些踌躇的看着林祎凯，“他是走之前惹什么事情了吗？”
林祎凯后退两步心凉的彻底，他不敢相信马群耀就这么消失在人海里，也不敢相信他的家庭竟然这么凉薄的把他踢来踢去，他怎么会不在这里，他不是办过转学手续了吗？
“不是的阿姨，我们是他在盛安的朋友，他爸爸前段时间给他办了转学手续后他就消失了，我们以为他回了这里……”林祎凯不愿意放弃这唯一的线索，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沉着冷静一点，“阿姨，他真的没有回来吗？”
“消失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慌张的抓住林祎凯的手臂，“他不在他爸爸那里吗？”
“你们……先进来，进来说再说。”
简单的陈述过后，林祎凯看着马群耀的妈妈不停的给所有能联系的上的亲戚打去电话打听，甚至还有医生，她没敢问太清楚，只是遮遮掩掩的问他马群耀最近有没有回去复诊。
复诊是什么意思？林祎凯皱着眉，手机开了公放，那医生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全传了出来。
“你们做家长的就这么不上心？躁郁症病人本来就是自杀率高发人群，失踪了这么长时间，不排除有自杀的可能，建议你还是赶快报警吧。”
她泣不成声的打了最后一通电话给马群耀的父亲，那些他以为只存在于电视中的歇斯底里、怒骂和控诉正生动的再现于眼前，林祎凯脑袋里嗡鸣着听不太真切周围的声音，抹了一把手心的冷汗，林祎凯几乎是颤抖着把卡在嗓子眼的话说了出去，“阿姨，先报警吧。”
之后的过程几乎是机械化的，因为失踪时间过长早已超过48小时，警察当天下午就立了案，林祎凯和湘湘配合着他们做了笔录，尽力提供了所有自己能提供的信息，事无巨细到了每一个细节。
那些马群耀和他父亲打架后的负伤，以及莫名其妙的转学手续，再加上他始终不肯透露的，坚称是不知道的行踪，到底是真是假?
马群耀的妈妈几乎要疯了，她和林祎凯一起在年初三的时候飞回了盛安去找马群耀的父亲，那些以前日日夜夜展现在马群耀眼前的争吵打闹现在又如出一辙的展现在林祎凯眼前，她攥紧了他的衣领，眼睛瞪得通红，“马见南，要是耀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你担心他？你担心他早干嘛去了？他要是在你那过得好能跑到我这来？”马见南啐了她一口，“王意，你多高尚，你有多爱他？你根本就只是爱你现在那个女儿，不然他会得那种病？你们一家把孩子逼疯了现在倒来怪我？我是傻逼吗？我他妈可不担这个责！”
“马见南！”王意尖叫一声冲上去把他推倒在地上来回捶打着恨不得将他撕碎，“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喝醉酒之后打他了？你是不是下死手了？你说，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艹……”马见南怒骂了一声把她掀开，“我看你他妈多少也有点毛病，你想说什么？说我一气之下把那臭小子杀了？我他妈可是他爹！”
在门外听到动静的左邻右舍再也看不下去，在王意试图再冲上去的时候一股脑地进来把她拦了下来，“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啊……”
“马见南，你就是个混蛋！”
一场闹剧就这么在骂骂咧咧声中结束，他们扭打间碰掉了摆在壁灯下的那个相框，它碎在地上，整块玻璃隔层都塌陷成一团把下面的照片变得面目全非。
就像现在这样。
林祎凯一直盯着它，突然就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荒诞的异常，看上去伤心欲绝的王意事实上只有在马群耀失踪的的时候才开始担心他，而马见南，只有推卸责任的时候才会强调他自己身为父亲的身份，处在这场闹剧中心的马群耀，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态长大的呢？
因为警察的来访，小区里几乎全都知道了这家的儿子离家出走后失踪了，就连林祎凯父母都来问他，“儿子，失踪的那个是你同学吗？”
“儿子？”
“你想说什么妈妈？”林祎凯头疼的把碗筷推到一边，这段时间他听了太多关于马群耀的谣言，每一个都在问他事实究竟是不是这样，找不到人的恐慌和难过日复一日的撕扯着他，直到妈妈无意中的一句询问终于将他所有的情绪引爆，“他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们都要问这些奇怪的问题，难道错的不是他们的父母吗？为什么你们总要揪着他……”
“小林……”颤抖的手被握住，林祎凯泪眼模糊的抬起头，妈妈正一脸担忧的看着他，“我只是问一下，你怎么了？”
林祎凯吸了吸鼻子，眼泪像是断了线似的不停往下流“他不见了妈妈，我找不到他了……”
林祎凯捂住自己的头低骂了一声，“他本来不会离开的，他都来盛安了，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那么对他，我不应该刺激他，也不应该在他需要我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
“他万一真的想不开有什么危险我要怎么办？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和他说我喜欢他……怎么办啊妈妈，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说，但是我找不到他了，我找不到他了妈妈……”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虽然震惊，但她还是把林祎凯拥进怀里安慰，“儿子，冷静一点，不要把事情想的太复杂，或许他就是在哪个朋友家，警察会把他找回来的，你不要太担心……”
可是马群耀，除了他之外，根本没有有朋友。
“哥哥！开一下门啊哥哥！我来给你送花啦！”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孩子捧着一大束沾了水滴的梅花蹦蹦跳跳的跑进来把花插进屋子中央的花瓶里，“光光，你能不能教教我这道题怎么做？”
“光光？光光！光—光！”
“吵死了！你自己不会去问老师？”带着草帽的人把抱着的竹筐砰的一声放在桌面上，受到震动的花瓶晃了晃落了几滴水在小女孩的作业本上，她惊呼一声拿袖口把水痕擦掉，继而凶巴巴的朝内室嚷嚷，“爷爷！光光又欺负我！”
“马群耀，不要欺负小孩子。”
马群耀回头瞅了他一眼，然后默默地拿起竹筐出了门。
看着他出去，那小姑娘撅着嘴对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说，“爷爷，光光还是不愿意回家吗？”
“他会回去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马群耀顺着山道弯弯绕绕的走了很久，直到听到后面有人追着喊他，“等等我光光！”
“你要去干什么？山上都是积雪，你会摔倒的！走慢一点，喂……啊！”
马群耀回过头，那个扎着麻花辫小女孩正蹲在地上揉着膝盖，看到马群耀回头，她委屈的伸出双臂，“光光！我摔倒了！”
“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叫光光。”让她把竹筐背起，马群耀把她抱起来瞪了一眼，“不许说话，不然就把你扔到山底下去！”
“你这么凶，肯定没有朋友。”小女孩哼了一声叽叽喳喳的像是清晨停在枝头的鸟雀，“要是你哄哄我，我就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你认识。”
“我有朋友，他是个，很好的人。”马群耀炫耀似的瞥了她一眼，“他学习很好，可不像你那些笨蛋朋友。”
“你才是笨蛋呢！”她气呼呼的往马群耀胸口锤了一拳，“那他肯定长的一点也不好看，是个丑八怪对不对？”
“你才是丑八怪，他是这个世界上长的最好看的人。”
“呸呸呸，你是丑八怪！”
“你是。”
“你是！”
“你是。”
“你是！”
“反弹。”
☆、第 13 章
“是春天来了吗？开花了耶！！”
“诶，这个人，好像光光诶……”背着书包的小孩捡起地上的传单，上面印着的照片怎么看怎么眼熟，她攥着那张传单小跑着抓住在路边派发传单的人，“你好，你们是在找这个人吗？”
“马上就要开春了，你还不回家？”说话的老人把手里的塑料袋交给旁边的年轻人，“就算和家里的关系再不好，你消失了这么长时间，他们肯定会担心的。”
清晨的集市人满为患的挤满了每一个角落，马群耀接过塑料袋揣进胸前的背包里搀着他慢慢的沿着路边走，“您是怕我一直缠着您在您家白住吗？”
“我是这意思吗？”郝爷爷瞪了他一眼，“我是说肯定会有担心你的人正着急的到处找你。”
“不会的。”马群耀低笑两声摇摇头，“本来就打算开春的时候就走的，您就别操心了。”
“你要到哪里去？”
“马群耀？”
“嗯？”马群耀怔愣着应了声后转过头，“没什么，刚刚好像看见了眼熟的人。”
老头叹了口挖苦他，“那看来你跑的还不够远，小心被抓回家里去。”
马群耀低着头不回答，默不作声的走了一截路后，老头感觉到搀着他的人停在原地慢慢不动了，看着他抿紧了嘴像个愣头青的样，老头在兜里掏了掏，“喏，臭小子，这次需要手机了吗？”
老头递过来了个诺基亚，小小的手机只具备打电话和发短信的功能，马群耀坐在马路边看着它，手机界面是早已背熟的手机号，刚刚匆匆一瞥看见的那个人，实在是太像心中的那个人，他本以为心里那点想念早就在这段时间的隐藏下被扼杀了个干净，但就只是一个相似的侧脸就轻易的勾着它们死灰复燃。
只是发个信息应该可以吧？他可能都不会看得见，只是当成垃圾短信一直躺在他几辈子也不会看得信息列表里，所以，就只是发一句，应该可以吧……
“啊！在那里！光光！光光！有人来找你啦光光！”
听到小屁孩的呼喊，马群耀不耐的抬起眼，可在见到不远处和她站在一起的人时候，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皱起眉，林祎凯屏着气看着他像个傻瓜一样揉了揉眼后慢慢的站起来，乍一见到，林祎凯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慢慢的呼出气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向呆站在路边的人，马群耀好像吓到了，不然他怎么会安静的站在原地任由林祎凯抓着他的手？
他的手太凉了，林祎凯好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抓得很紧，他哑着嗓子吸了吸鼻子，“为什么穿这么少，你不冷吗？”
“林祎凯……”感受到滴落在手背上的眼泪，马群耀有些慌乱的抬手想要替他擦去眼泪，可手抬到一半，他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堪堪把手放下，“你怎么在这里？”
“你问我？你怎么不说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大家找了你多久吗？你玩什么失踪？你是笨蛋吗？是傻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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