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厮快手快脚地收拾起屋中的东西,就为了将这大姑娘迎回兰院。
容离站着嫌累,半个身近乎倚到了小芙身上,小芙年纪小,个子且还长得矮,被这么一倚,得浑身使劲才站得稳。
屋外有人叩门,一小厮轻声问:“老爷,大姑娘那、那口……”
“我那口棺材,也搬过去吧,这儿成天俱是阴阴凉凉的,也未能搬出来晒晾几日。”容离话音轻飘飘的,身上穿得薄,肩微微缩了一下。
小芙连忙将屏风上挂着的狐裘扯了下来,给自家姑娘披到了身上,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蒙芫的目光。
蒙芫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面色青黑。
容离抬手慢条斯理地系好了狐裘的细绳,下颌埋进了柔软的狐毛里,她歪头朝蒙芫看去,只见蒙芫的面色确实青黑一片,却不单单是因受了气,而是因……
沾染了鬼气。
蒙芫印堂发黑,似有黑烟缭绕,衬得她整张脸俱如土灰,而已成亡魂的二夫人正掐着她的脖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只是下一刻,掐蒙芫脖颈的二夫人忽地瞪直了双目,被一股气力掀了出去。二夫人原握在蒙芫脖颈上的手别无形之力掰得折向身后,周身咯吱作响。
明明只是一个鬼魂,那咯吱声却像是肉身骨头被掰断了般。
二夫人嘶声嚷叫,被这股力掀得撞向了屋瓦。
屋瓦响了一声,旁人瞧不见这鬼妇,只当是野猫在上边跃过。
容离眸光微暗,眼里露出少许不解,暗暗将蒙芫打量了一阵。
“府上还有些事未处理,爹先行一步。”容长亭道。
容离颔首,“小芙,去将衣裳收拾了,咱们回兰院。”
小芙应了声,慢腾腾松开了自家姑娘的手,去将衣裳整整齐齐放进了竹箱里。
容长亭一走,蒙芫和姒昭自然跟着,就连身后那一众下人也跟着走了,竹院里又冷冷清清一片。
二夫人撞上了屋瓦,浑身不仅痛如碎骨,还如受火烧,嘶声喊叫起来。细细一看,她身上当真烧了起来,火光幽蓝,并非阳间之物。
容离仰头,故作镇定地敛了眸光。
二夫人跌了下来,手脚俱似被抽了骨,漆黑的头发铺了遍地。她半晌才道出话,“她身上竟有辟邪之物,你……寻个法子看看她身上带了什么,我倒是不信了。”
容离默不作声,小芙还在屋里,她不便开口。
二夫人伏在地上,周身湿涔涔的,却不是出了汗,而是在流血,那血水偌大一片,张牙舞爪的蜿蜒了出去。
她紧咬着牙关,似在用牙缝出气,“若遇到些小鬼小怪,带来让我吞了,好能增进修为,只要不是鬼王,便无甚好怕的。”
“好。”容离轻轻应了一声,心道阳间称帝也就罢了,阴间怎也有这等讲究?
鬼王该是什么模样,青面獠牙还是三首六臂?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4章
容离慢腾腾转了眼眸,看向蒙芫离开的方向。她身子一歪,摸着脸自说自话:“看来三娘打得还不够响亮,竟未叫爹瞧出这脸上的古怪。”
“姑娘!”小芙跺起脚。
“看来下回还得指着脸,问爹能不能瞧出个究竟。”容离微微摇头,嘴角一提,笑得凉飕飕的。
小芙心下一惊,心道自家姑娘当真变了个样,“可既然老爷回来了,姑娘为何不将这事告诉老爷?”
“他还要走,再过段时日便会去篷州,待他回了篷州,你说三娘如何待我?”容离说。
“篷州的分局现下不是四少爷在管么,老爷为何还要回去?”小芙不解。
容离摇头不说,这些事她已走过一遭,如何会不知道。
兰院那窄小的屋子被收拾了出来,屋子暖烘烘的,想来是地龙燃起来了。
寻常人家哪挖得起地龙,这祁安地带也就容府算得上富甲一方。容家行的是镖局的行当,分局遍布四地,将几处的生意都给操纵住了。
容离进了屋,原先没在意,在往窗外看去时,才发觉兰院的树上悬着个人影,隐约可见是个女子。她心知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地吊在树上,而今她看见的,必定是鬼。
小芙跟在边上,正要把装满衣裳的竹箱放下,问道:“姑娘,怎么停了?”
“瞧见了个东西。”容离抬手捏紧了领口,苍白的脸埋在狐毛里。
小芙循着她的眸光望去,却什么也未见着,疑惑问:“姑娘瞧见了什么呀?”
容离微微抿着唇,只见那吊死鬼蓦地转头,脖颈被一根细绳勒着。
那绳似乎要将这鬼物的脖子给勒断,显然已深深嵌进了皮肉里去。
鲜红的血沿着这鬼物的脖颈汩汩流下,将她身上那破旧的衣裳给染红了,血一滴滴自她鞋尖滴落,将泥地染得一片通红。
容离埋在狐裘里的脖颈微微一动,嗅见了一股古怪的气味,潮湿腥臭,这莫非便是……鬼气?
“姑娘,姑娘?”小芙纳闷了,又道:“姑娘,咱还是把窗关上吧,这外边的风可真是太大了,可莫要将身子给吹病了。”
容离却未收敛眸光,隐约觉得这鬼物的面容有些熟悉,她的唇摩挲着遮到下颌的绒毛,一张一合地说:“你可曾记得四年前的腊月。”
“欸?”小芙眼眸一转,伸手将容离那绣着狐毛的兜帽给拉了起来,将她那被风给吹得乱腾腾的头发给盖住了。
“那一日,这兰院里可是出过什么事。”容离见那鬼物直勾勾地盯她,缓缓后退了一步,将眸光斜向了别处。
“啊,”小芙怔了一瞬,望着自家姑娘惨白的面色,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半晌才小声道:“那年腊月,似是有个侍女自缢了。”
“因何自缢?”容离问道。
“似是同府外之人私通,三夫人要验她的身,还道她不检点什么的,她当天就自缢了。”小芙道。
容离笑了一下,“三娘当真了不得。”
小芙:“当时这婢女还挺受老爷青睐的,做事也十分仔细用心,模样长得有三分像……”
“像谁?”容离心里已有了答案。
小芙小声道:“大夫人。”
容离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姑娘怎忽然提这事?”小芙拉着她,眼中忧心忡忡的,又道:“姑娘,咱把窗关了吧。”
在树上自缢的女鬼许是察觉到身上落了一道目光,于是慢腾腾地侧过头,嘴里发出干哑的“啊啊”声,连一个字音也吐不出来,漆黑的眼直勾勾盯向容离。
容离气息微滞,将窗给合上了,一把拉下兜帽,坐到鼓凳上慢慢喘气,光从竹院走到这儿,已叫她头晕目眩。
小芙收拾起东西,一边发着牢骚:“这月的月钱还未取到,那管账的不知何时被三夫人收买了,日日都说迟一些便发过来,也不知要迟到几时。”
“爹既已回来,还怕她不给么。”容离轻声道,她眼眸一转,朝那收拾东西的丫头勾了勾手指头。
小芙连忙走了过去,问道:“姑娘?”
“我那嵌白玉的紫檀盒里还有些铜板,你替我出去抓几副药。”容离压低了声音说。
“抓什么药?”小芙一紧张,一双眼圆圆瞪着,“姑娘可是哪儿不舒服了,可要唤府医过来?”
“不,你出府替我抓。”容离眼梢一扬,“你可记得二夫人是如何死的,我病了这么久,府医可曾照看过我几次?”
“府医莫非也被三夫人收买了,可、可如今老爷回来了,她如何敢?”小芙气得嘴唇发抖。
“让你去你便去,得赶紧了,日落之前快些回来。”容离想朝窗外看了一眼,可惜窗棂上糊着纸,也瞧不见天色。
小芙连忙颔首,将嵌白玉紫檀盒里的铜板全取了出来,一边问:“姑娘要抓什么药?”
容离站起身,从箱子里将纸笔和砚台取出,倒了些凉了的茶水便研磨了起来,抖开黄麻纸便写了起来,写好后递给了小芙。
小芙看不懂,低头朝墨迹吹了几下,等不及这墨迹干涸,便卷了几下揣进了兜里。
“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我想吃绣丹楼的酒酿饼了。”容离道。
小芙犹豫着问:“可府中不就有酒酿饼么,绣丹楼的还不及府里的好吃。”
“莫问这么多,总之若有人问起,你就这么答。”容离缓声道。
“记着了。”小芙重重点头,“日落前一定回来。”
门一关,容离捻了捻指腹,心又狂跳起来,半晌又站起身,走上前又把窗给支起来了。
寒风直涌进屋里,吹着她发丝飞扬,朱绦也跟着抖动。
她眼睫轻颤着,忍着寒意朝树上吊着的鬼魄看去,只见那鬼正盯着她。这吊死鬼怕也是被困在了此处,心有悲怨而不得转生。
她既能看见二夫人和这吊死鬼,待夜幕一至,必定还能瞧见别的鬼物,还盼小芙能快些回来,身边多个人,多少更安心些。
与鬼物对视多少会令人心生怯意,只看了一眼,容离又把窗合上了。
小芙还未回来,倒是有别的人来敲门了,门笃笃作响,屋外有人道:“咱们是三夫人派来伺候姑娘你的。”
这话语里没半点对主子该有的态度,一股子倨傲的味道,活像是他们才是这儿做主的。
容离却不生气,气大伤身,她这身子本就不好,可不能轻易动怒。她慢声道:“那你们进来吧。”
门一敞,三个侍女涌了进来,也不知将门关上,任那风将屋子里纱账和书册刮得簌簌作响。
容离被这风一吹,面色又白了几分,抬眼朝这三个侍女看去,问道:“叫什么名字。”
三个侍女噙着笑一一作答,一个叫“玉琢”,一个叫“白柳”,一个唤“空青”。
玉琢噙着笑,捧着碗汤药道:“这是夫人让奴婢熬好的药,姑娘趁热喝了。”
容离伸手去接,却未立即抵到唇边,轻声道:“太烫了些,一会凉了我自然会喝,现下无甚要紧事,你们不必在我跟前待着。”
“可夫人让奴婢看着姑娘将药喝下,夫人也是好心,心里惦记着姑娘。”玉琢哂笑着道。
容离将烫手的瓷碗放在了桌上,转着碗沿微微侧头看着,似是要将这汤药盯出朵花来。她笑了一下,那苍白的面容登时如夏花一般。
绚烂稠丽。
“我自然知晓三娘待我好,只是我这身子弱,烫的凉的皆吃不得,原本说话就费劲,若是喝了这汤药将嗓子给烫得说不出话,这可不就是适得其反了么,也叫你们不好交差,你们说是不是?”容离抬起一根食指,沿着碗口抹了一圈,垂眼捻了捻指腹。
玉琢愣了一瞬,料不到这大姑娘如今这般巧舌如簧,“自然,那姑娘便放凉了喝。”
“我乏了,今日吹了冷风,头有些沉,许是要闹伤寒了,你们出去罢,替我将我门关上。”容离还真扶着头,一副头疼难忍的模样。
玉琢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白柳扯了扯袖子,玉琢只好不情不愿地揖了一下身,“那咱们便出去了,姑娘若是有需,叫一声即可。”
待这三人走了出去,容离才将抹了碗沿的食指抬至鼻边,这气味有些古怪,似是汤药里混了什么东西。
她将帕子抖开,慢慢悠悠地擦起了指腹,端起药走到花架边上,将这满满当当的汤药倒进了屋中的盆栽里。
天色微暗,看着已近黄昏。
容离坐不住,又将窗支开了,果不其然又瞧见了那吊在树上的女鬼。
屋外寒风料峭,一股股风四处刮卷着,好似一只无骨的手,在翻找什么东西。
这哪是隆冬天该有的风,分明是阴风。
容离气息骤急,刚欲将窗合上,忽瞧见一个青影倏然晃过。
那青衣鬼发长及地,被风刮得宛若泼墨的瀑布。她停在院中,双臂大张着,极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
容离抵在窗棱上的手倏然一僵,只见青衣鬼转过头,眸光从她面上扫过。
青衣鬼浓妆艳抹,画了好一张花脸,眸光狠厉阴毒,与那吊死鬼和二夫人有天壤之别,形似话本里提过的厉鬼。
她嗅了嗅,未嗅出了究竟,索性将袖口一抖,一幅画登时滑了出来。青衣鬼咬牙切齿道:“可见过此鬼?”
吊在树上的女鬼战战兢兢,浑身皆在颤抖,明明被绳索给勒得脖子都快断了,却还吃力地摇起了头。
青衣鬼猛地飞身而起,只一张口,就把这吊死鬼吸入了腹中。
容离缓缓别开眼,她本还想借这吊死鬼的手小惩蒙芫,未料到,这鬼就这么被……吞了。
她眸光一垂,冷不丁瞧见了青衣鬼手中捏着的画。
单薄的画纸在风中狂抖,她看不清画中鬼物长相,只隐约看见纸上的一角黑裳。
肃穆单调,死气沉沉,不容违逆,不可侵凌。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5章
院子里阴风阵阵,沙石凌天而起,落叶掀天。
青衣女鬼吞了吊死鬼后,似是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捏着那尚未卷起的画,猛地一个回头。
容离早移开了眸光,正仰头望着阴沉沉的天,微微眯着眼睛,神情闲适淡然,只背后一根筋还在紧紧扯着。
青衣鬼紧盯了一阵便冷哼了一声,身一旋便化作鬼气飞走了。
那鬼气也是森青一片,好似山中瘴气,陡然间便散得连影子也寻不着了。
可容离哪敢松懈,谁知那鬼是不是躲在暗中悄悄窥探,她仍仰头观天,待看得双眼干涩,身子又一个哆嗦,才搓了搓手将窗合上。
屋外天色已暗,唯天边仍余有一道微弱的亮光。可小芙仍旧没有回来,也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容离合上窗,心狂跳不已,这心一个狂蹦,她便好似要断气般,不得不按住胸口,缓步走到桌边坐下。她头昏沉沉,却不敢闭眼,这屋中只她一人,若是再来个鬼物,怕是能将她吓破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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