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把这个卖掉，就有钱给旺财看病了。
简俊立打开手机地图，搜索了离他最近的数码城地点。
握着手机站在数码城门口，简俊立知道自己不能犹豫，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他走到一家店铺在角落里的手机店，凑到柜台前，假装要买手机。当老板走过来问他要买什么样的手机时，他鼓足勇气，悄声问道：“二手手机，收不收？九成新的。”
简俊立揣着三千块钱走出数码城的时候，终于放下忐忑，内心感慨万分。
三个月前还很熟练的旧业，重操起来没想到还挺艰难的。
不知道旺财现在情况怎么样。看了看时间，离他走出宠物医院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得赶紧回去。
可是他还没走出五十米，就被一个人喝住了：“就是他！快抓住他！”
不能被抓住。
简俊立这样想着，迈开腿飞快地跑了起来。
宠物医院里。
叶阳心急如焚地看着手机，怎么也打不通简俊立的电话。
唐曲歌抱着旺财，又问了第一百遍：“简俊立还没回来吗？”
“手机，是偷来的啊。”
简俊立低着头，没有回话。
“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你是小偷啊。你看你还是尽快坦白吧。”那个小警察笑嘻嘻地说道，“唉我说你，偷谁的不好，偏偏给偷到我们大嫂头上，真的活该你倒霉。”
“……”
小警察见他不说话，继续说道，“你配合一点，做笔录啊。现在这个证据确凿，你销赃被当场抓住，逃不掉的。来吧，说，叫什么名字？”
简俊立还是不说话。
进审讯室前，他的手机、钱和其他随身物品都已经被没收了。
“你真的挺傻的。”小警察叹了一口气，“我们本来都不抱希望。一般小偷偷到手机以后吧，没有再本地销赃的。一般都得跨省。”
这一点简俊立他当然比谁都更清楚。
以前在广州的时候，他有固定的销赃渠道。
忽然，审讯室的门开了。
小警察扭头一看，恭敬地站了起来：“老大，这就是偷嫂子手机的那个贼。”
“嗯。”进来的那个人应了声，“你先出去吧，我来审。”
“行行行。辛苦老大了。”
小警察走了出去。那个人坐在了简俊立对面。
他说道：“简俊立，我是不是说过，你别落在手里？”
简俊立抬起头，看到了赵海波那张凶巴巴的脸。不仅很凶，还带着充满恶意的笑容。
“手机是……”怪不得他觉得孙嘉美眼熟，原来早在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
“我说你怎么那么没出息，你偷人就算了，你咋还偷她手机呢？”赵海波被气笑了，“我说你俩啥时候认识的呢，原来是我老婆去广州旅游的时候就搭上了啊？”
“你真的误会了。”
“误会啥？误会你偷手机？那你怎么不还给她还拿出来卖呢？”赵海波一拍桌子，“被你这种人打败，我真的很不服气，知道吗？我都快被气死了！”
“……”
“孙嘉美她要跟我离婚。”赵海波深吸一口气，“就为了你这种人……我特么真要把你的真面目给她看看。”
简俊立平静对赵海波说：“有个事情我必须得跟你说明一下。我不喜欢女人。”
“我也不喜欢啊！女人很麻烦的，特别是孙嘉美这种女人。”赵海波做出一个威胁的手势，“但是你招也招惹了，你又说不喜欢，我跟你说，你死定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简俊立说道，“我喜欢男人。”
“那你招惹我老婆干嘛？！！”赵海波吹鼻瞪眼起来，“你特么耍她的啊？”
过了一会儿，赵海波才反应过来。
“所以你跟我老婆，什么事都没有？”
“什么事儿都没有。”简俊立点头，“而且我觉得她特别在乎你。”
“那还要你说啊。”赵海波听了这话心里美滋滋的。
“所以她肯定没有出轨。”
“……”赵海波略一沉吟，“难道，都是误会？”
“也不全是。”
赵海波的铜铃般的眼睛又瞪大了：“咋回事？”
“手机是我在火车上偷的。”
“嗨。”赵海波挥了挥手，“这个不重要了。物归原主就行了。我给你走个流程就完了。”
赵海波愉悦地站起身，手抓到门把手上，又想起什么，作出一脸憋不住笑意的凶相：“我说你，好自为之，以后可别犯了啊！”
赵海波转过身继续教育他，“简俊立！我记得你中学的时候挺聪明的啊，学什么都特别快，还被誉为过目不忘的’小神童‘。怎么现在就这么没出息呢？快点改了，知道不？”
原来赵海波已经认出他来了。此刻简俊立无地自容，恨不能挖个洞，当场把自己给埋了。
还好赵海波很快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带简俊立出去，说道：“有人来接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简俊立跟在他后面走到派出所大厅里时，天色已是傍晚。灯光下，只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站在赵海波面前，局促地赔着不是。
“……爸？”
简俊立错愕地愣住了。
简启明看起来既想发火，又有点不安，最后只得重重叹了一口气。
简俊立看看赵海波，又看看简启明，只想当场灰飞烟灭。
简启明没有死。
简俊立忽然意识到，当初自己听说父亲死了的时候，其实也有偷偷松一口气。
——活得如此狼狈的自己，终于可以一直逃避下去，不必面对向来严苛的父亲了。
说到底，自己是不是不想让他失望呢？
从派出所出来，简俊立和简启明一前一后走着。
简俊立走在前面。
两个人各怀心事，默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简俊立抬起头，眼前是春波小区的大门。不能再往前走了，简俊立叹了一口气。
简启明停下脚步。
“你回去吧。”简俊立说道。
“那……你呢？”
简启明小心翼翼地应答，生怕简俊立突然又不见了。
简俊立抬头看了看小区大门，又看了看刚才一路上经过的爱嘉美容美发屋、练吧私人健身工作室、美滋味中式快餐店和王大全便利店：“对不起，我想了一路，觉得还是没办法原谅你。”
“我……”
简启明攥紧了拳头，他不知道该怎么留住简俊立。
“最后变成了这样的大人，很对不起你。”简俊立转身，“你也不用勉强自己原谅我。以后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简俊立离开了。
简启明往前趔趄了一步，终究是停下了脚步。
简俊立再次经过春波小区的大门，然后依次是王大全便利店、爱嘉美容美发屋、练吧私人健身工作室、美滋味中式快餐店，渐渐渐远。
如果那天没有跟简启明吵架的话，我就不会迟到。
如果我没有迟到的话，陈奕仁就不会出车祸。
如果陈奕仁没有出车祸，如果陈奕仁没有因为自己跟简启明那点破事去江边散心，他也许就不会死。
……
可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跟简启明吵起来的呢？
简俊立竟然完全不记得了。想了很久，还是没能想起来。
☆、第三个月 坦白
深夜的“练吧”难得的亮着灯。
健身房屋内更是难得的热闹，围拢着好几个人。
“找来找去还是找不到，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啊。”
“电话也打不通。”
“还不都怪你，”孙嘉美伸手敲了赵海波一记板栗，“要不是你瞎掺和，人家父子俩没准都和好了呢。”
叶阳点头：“其实昨天他还问我要不要陪他去领……叔叔的……遗体来着。”
按照原本的计划，当简俊立愿意去认领简启明的“遗体”时，简启明便“诈尸”在他面前，然后父子相认，忘却前嫌。他们曾一致讨论认为，如果简俊立肯去领尸体，说明他心里已经跟简启明和解了，只不过碍于面子才不肯回来。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前功尽弃了。
赵海波一脸委屈：“我哪儿知道你们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啊。”
简启明像是给赵海波解围，又像是自言自语，颓然说道：“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
“笨得跟猪一样。”孙嘉美嘟囔道，“唉，我怎么嫁了个头猪呢。”
“那你现在也不能反悔了。”
赵海波厚脸皮地嘻嘻笑道，他已决定，不再去追究赵妞妞口中那个“对她很好”的叔叔了。事实证明，他越想弄清楚，事情就越弄不清楚，反而越搞越糟。
有些事情，是讲不灵清的。
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在小夫妻打情骂俏的间隙，王大全喝干了最后一口啤酒。他转头看向垂头丧气的简启明：“你打算怎么办？”
简启明摇了摇头。
“哎，你这个人，就是太好面子了！为了面子这种小事，早些年不肯去把儿子找回来，现在搞得那么棘手……啧，弄那么复杂做什么，”王大全喷着唾沫，激动地说道，“你当时抱住那小子的大腿跪下来求他别走，一定行啊！”
简启明无精打采地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要上哪找他去。”王大全声音小了下去，“其实简俊立这个孩子，嘴硬，心挺软的。”
叶阳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不过嘛，要是我，我也不想认你这个爹了。”王大全坏笑了两声，又落井下石道，“想想你前些年到处旅游，潇洒得不得了，可把钱作光了吧？现在老了，没钱也没力气作了，才想起来有个儿子？来不及啦！”
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唐曲歌走过去狠狠踩了王大全一脚，引得他嗷嗷惨叫着闭了嘴。
忽然叶阳的手机响了起来。
气氛顿时凝滞，众人紧张地屏息望向叶阳。
叶阳看了眼屏幕，一脸惊喜地接起电话。
叶阳拿起电话便径直问道：“你在哪儿呢？”
众人用口型问他“是简俊立吗”，叶阳紧张又兴奋地用力点点头。于是大家更紧张了，连呼吸都变得很小心。
那边简俊立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旺财还好吗？”
“还好……虽然还在治疗中，但应该不会危及生命。”叶阳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
简俊立沉默了。
“你快点回来啊……”叶阳又重复了一遍，“我们都很担心你。”
“叶阳，我是个小偷。”
“……那又怎么样。”
“而且我还欠了很多钱。很多很多，多到我一辈子也还不清的那种。”简俊立自嘲地笑了一声，“叶阳，我比你想象中要糟糕得多。”
“不，不是这样的。”叶阳说道，“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只是一时走错路罢了。”
简俊立笑了，又像是在哭，语声若叹息：“那我也走错太多，走错太远了。”
叶阳急急说道：“走错了路没有关系，再跑回来，不就好了？人生之路不也就那么回事吗？”
“可是我，跑不回来了。”
电话被挂断了。
叶阳怔怔地握着电话，对响着忙音的手机喃喃道：“怎么就跑不回来了？每天多跑五十米，有很难吗？”
简俊立坐在火车站厕所的马桶上，挂断电话后，再次把这台叶阳借给他的手机摁关机了。
他没有马上把手机收起来，而是摊开手怔怔地看了它好一会儿。
他好喜欢叶阳。
但他十分清楚地知道，叶阳不仅是父亲“诈死计划”中的合谋者之一，更是整个圈套的一部分。
被耍了。
简俊立为此感到愤怒过，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大生气了。像他这样的社会垃圾，还值得被谁用心布局戏耍一番，该是感到荣幸才对。
更何况那个人是叶阳。
如今想来，叶阳的那些欲言又止，那些怪怪的地方，全部都有迹可循了。
他一点都不后悔喜欢叶阳。即便他现在知道叶阳不过是受简启明所托，对他施与“营业式的友情”罢了。
有一点伤心，但也就只有一点点。
所以他刚刚才愿意给叶阳打电话。
……旺财没事，太好了。
简俊立抬手擦了擦脸。
哎脸上怎么那么多水，擦得他袖子都湿透了。可能是天花板漏水了吧。
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那台手机，打开手机，上千个骚扰电话和骚扰信息蜂拥而至，将他包围了，淹没了。
简俊立从春波小区的众人生活中骤然消失了。
唐曲歌非常生气。
她还在等着简俊立弄清楚“她真的没有任何用”，然后把她苦心收集了一年的毒药还给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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