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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霜叶想象着，如果自己现在把这个问题抛给金绡，她一定会露出嘲讽的表情回答道：“不好意思，我也没有与同龄人交往的经验。”
经过这两天的练习，凌霜叶如今可以不依赖拐杖和别人的搀扶自由行走，速度虽然比常人要慢一些，但不仔细观察的话很难发现这一点。
她以一副悠闲散步的姿态走出小区，穿过马路，来到K大的校门前。这所K市名校，校风优良，治学严谨，当然高考分数线也是凌霜叶当年遥不可及的。
K大的门卫也是彬彬有礼，温和而大方，缓解了凌霜叶面对陌生人时心底涌出的紧张情绪。
正如赵雨晴所言，在门口排了几分钟的队，登记完访客身份之后，就可以自由进入校园参观。
凌霜叶的心态如同逛动物园一样。
活力、热情、自信……这些早已埋没在回忆里的东西，竟然充斥在校园里的每个角落、每个大学生身上。
他们与远离校园多年的凌霜叶是不一样的生物。
就算画风奇特如金绡，骨子里也有属于自己的那份天真与洒脱。
【晴天鱼：问到了~】
【晴天鱼：物理系大二学生今天下午不是在上电磁学，就是力学】
【晴天鱼：电磁学的教室是六教A区603室】
【晴天鱼：力学的教室是三教105室】
【晴天鱼：请不要感谢我，要谢就谢我朋友~】
【晴天鱼：祝您玩得愉快！】
“玩得愉快？”凌霜叶自言自语着。
赵同学是把自己学校当成游乐场了吗？
凌霜叶当然不会感谢她，因为她没有告诉自己最关键的事项——这两个教室究竟在哪里？
凌霜叶摇摇头，放弃了追问她的“小眼线”。
她环顾四周，小心谨慎地选择了一个坐在树下长椅上看书，似乎没有什么急事，面目和善的女孩，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问道：“同学，请问六教和三教该怎么走？”
与自己差了至少三个代沟的女孩抬起头，微笑着说道：“六教的话，前面那条路右拐就是。三教稍微远一点，沿着同一条路，经过六教后穿过一个中庭花园，然后左转再走五百米左右。”
怕凌霜叶记不住，女孩还手把手教她登录K大官网下载了一个手机导览应用。
凌霜叶满怀感激之情向她道谢。
“不客气，玩得愉快！”女孩向自己挥手道别，然后继续埋头于书本之间。
玩得愉快……她心想，这句话难道是K大校训？
虽然凌霜叶外表看上去风平浪静，但紧握的左手手心已经全是汗，对话中途差点就逃离现场。但为了找到金绡，也为了克服自己的社交恐惧症，哪怕是把手心掐出血来，凌霜叶也坚持完成了这次问路。
她沿着手机上校园导览的地图找到了两个教室。
第一个教室比较小，她通过门上的小窗往教室里面一望，就确定金绡不在这里。
第二个教室似乎是比较大的阶梯教室，已经通过排除法确定金绡就在里面，凌霜叶也没有进去旁听的勇气，只得坐在教室外的长椅上等待下课。
凌霜叶不记得自己读大学的时候有没有下课铃声，但K大的下课铃声似乎是一首古典音乐钢琴版本。
活力与朝气瞬间涌出了教室，凌霜叶站起身来，在人流中努力寻找金绡的存在，但直到大部队离开教室，也没有捕捉到金绡的身影。
凌霜叶只得推开教室后门，踏进了这个知识的圣地。
金绡果然没走。
她坐在阶梯教室前三分之一的位置，背对着黑板，与后排的几个同学正聊着什么话题。
她的脸上是凌霜叶从没有见过的表情。
凌霜叶靠在教室最后一排座椅的椅背上，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金绡。
在教室里与同学闲聊时的金绡，K大论坛上那张照片里的金绡，在A市旅行时面对大海时的金绡……
究竟还有多少不一样的表情是自己还没有看到的？那个名叫“陈夜雪”的人有没有看到过？
凌霜叶的内心纠缠着一种复杂又不可名状的感情，正打算悄悄离开时，突然感觉到了金绡看向自己的视线。
被发现了。
金绡停止了交谈，拎起早已收拾好放在课桌上的背包就往凌霜叶的方向快步走来。
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霜叶姐，你怎么来了？”金绡问道，语气中包含着惊喜和一丝害羞。
“我来给K大校园论坛投个猛料。”
凌霜叶说着，凑到金绡身前。
夕阳照射在空旷的阶梯教室里，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周围三三两两的学生都发出了惊呼声。
起初的时候，金绡的身体和动作还因为惊讶与紧张而略有些僵硬。过了没多久，她便屈服于凌霜叶的攻势，甚至还主动回应起来。
直到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金绡的头脑才恢复了运转能力。
“霜叶姐，这里是学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映照在夕阳下的缘故，她脸上的红晕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凌霜叶无视了她的抱怨，环顾着四周的围观群众，观察着有没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金绡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
“霜叶姐……”
“嗯？”
“今晚烧醋溜白菜吃怎么样？”
“什么？”
正当凌霜叶有些摸不着头脑时，金绡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
“感觉你的醋意挺大的。”
十月的第二十九天，晚餐的菜单就这样仓促地决定了。
30、Day 30
“已经一星期了。”不远处忽然传来金绡的声音。
“什么一星期？”
凌霜叶昨晚刚熬了一个通宵写完承诺编辑大人今天要交出原稿的《海潮絮语》新的短篇，脑子还浸没在文字的海洋中尚未浮出水面。
她转过头，看见金绡站在背阴的阳台上，指着脚下的塑料脸盆。
“银杏果啊！”
她的脸上写满了“想吃”的字样，却总是嫌弃那股特殊的气味，不愿意接近浸泡在脸盆里的银杏果。
之前的浸泡和换水工作都是凌霜叶做的，看来这最后一步操作也得由自己来完成。
“先去做午饭吧，我来弄。”
没办法，谁让凌霜叶最喜欢看她面对美食的时候露出的表情。
开饭前，凌霜叶已经把几十颗白色的果核从果肉中分离出来，清洗干净晾在阳台地上铺开的塑料布上。
她摘下塑料手套，满意地看着地上白花花的一片，然后忽然想到有件重要的事情忘了确认，赶忙转身去了书房，熟门熟路地用笔记本电脑登录K大校园论坛。
昨天厚着脸皮闹了很大一出戏，但凌霜叶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在论坛上看到相关内容。
“为什么没有呢？”
她滑动鼠标滚轮，把水区从上到下浏览了一遍，直到听到金绡的催促声，才终于放弃了寻找。
今天的主菜是拿前天编辑来探病时送的食材做的虾仁跑蛋。
仔细挑去虾线，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虾仁，搭配金黄色的炒蛋，让人忍不住食欲大增。
凌霜叶洗完手，坐着餐桌旁拿起筷子正打算大快朵颐，却被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金绡拉住了向前伸出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个教室上课？”
她在凌霜叶耳边低声询问道。
无法忍受面前触手可及的美食诱惑，凌霜叶最终还是把“小眼线”的存在供了出来，只不过没有提到名字。她心想，金绡与赵雨晴年级和专业都不同，也不太可能会有其他交集。
金绡终于松开了手，坐到餐桌另一侧，面无表情地扒着饭。但仔细观察，可以看到她微微上翘的嘴角。
凌霜叶悄悄松了一口气，夹了一块虾仁放进嘴里，火候和咸淡都恰到好处。
“这个虾仁挺新鲜的，可以尝到微微的甜味。”她对着未动一筷的金绡说道。
“嗯。”金绡乖乖地尝了一口，脸上露出了“不愧是我”的得意表情。
“昨天来找你的时候，找了一个同学问路，问三教和六教在哪里。”
“你说，我在她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凌霜叶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金绡，问道，“为什么要来学校？”
金绡停下手中的筷子，抬起头来，露出疑惑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回答道：
“也许是外校的老师，或者是学生的家长……”
如果是普通游客，应该只会想要参观散布在K大校园内的诸多名胜古迹，不会特地寻访普通的教学楼。
“后面那个有点夸张，我看上去应该还没那么老吧。”
凌霜叶笑着看金绡的表情变化，她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连忙解释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凌霜叶说道。
于是两人不再交谈，直到这顿漫长的午餐时光迎来尾声。
金绡下午还有课，吃完便匆匆返回学校。
凌霜叶一边洗着碗，一边思考着刚才的对话。她们并非生活在虚构的小说之中，几乎没有人会从心底祝福两人之间的这种关系。
就像刚才她问金绡，自己在陌生的K大学生眼中是怎样的存在。
凌霜叶自己倒是无所谓，她的性格也基本不会主动与他人交流。也许是经历了《海潮絮语》那场闹剧之后的因祸得福，自己原本脆弱不堪的心理素质也受到了足够的锤炼。
但金绡……金绡也许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否则也不会与家人决裂，孤身一人来到K市，在寂寞与背叛之中艰难存活至今。
如太阳一般充满希望，照亮，温暖自己一无是处的冰凉单调生活的金绡，凌霜叶不希望再有任何一片乌云遮挡她的笑容。
似乎是难得的通宵工作降低了大脑的运转速度，凌霜叶擦干手，准备去卧室补个觉。
在那之前，她走到阳台上准备看一眼那些宝贵白果的晾晒情况，顺便给它们翻个身。左脚刚迈出房间，就看到地上那张蓝色塑料布上有一行字。
那是用一颗颗白果排出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母。
凌霜叶不由笑出声来，这就是所谓理科生的浪漫吗？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拍下这些银杏树的果实，发给有着银杏叶头像的那个微信账号。
过了五分钟，手机上收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金绡：这算是你的回答吗？[微笑]】
凌霜叶没能看到这条消息，她已经陷入无梦而甜美的睡眠之中。
醒来的时候，夕阳透过卧室里的薄纱窗帘，将整个空间染成金黄色，一瞬间竟有一种置身于黄昏之国的错觉。
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甜香味却将凌霜叶的意识拉回现实。
她揉着眼睛走进厨房，砂锅里的银耳炖白果已经煮滚冒着热气。灶台旁站着的“始作俑者”并没有回头，目视前方专注地看着火候。
“这是今天的晚餐吗？”凌霜叶问道。
“来不及，只能当夜宵。”金绡打开锅盖，撇去溢出的浮沫，继续说道，“我在食堂已经吃完了，没帮你带。”
这是生气了？
凌霜叶拿起手机看着手机屏幕，聊天界面最下面是自己睡前发给金绡的照片，然后是一行小字：“金绡撤回了一条消息”。
自己陷入沉睡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敢询问低气压缠身的金绡，凌霜叶走出厨房，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想到了还在阳台上晾着的剩余白果。
最近K市气温逐渐降低，担心夜间结露，凌霜叶决定把它们收回室内，等明天白天再拿出去继续晾晒。
阳台上的蓝色塑料布上，白色的坚果已经恢复了早上散乱平铺的状态，午后自己看到的那几个字母已经消失了。
仿佛又是一场梦境。
金绡当然不会狠心到不给自己吃饭。
凌霜叶在餐桌上看到了一份眼熟的餐食——K大食堂特供烧鸭饭。
那是金绡第一次给她投喂的餐点。
——我们学校食堂的烧鸭饭还挺不错的，想尝尝吗？
凌霜叶慢慢地嚼着依旧分量十足，外酥里嫩的鸭肉，看着呆呆站在厨房里的金绡。
“金绡。”她喊了一声。
“嗯？”收获了懒懒散散的回应。
“怎样的话题才会上K大校园论坛呢？吵架分手吗？”
厨房里传来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声音，那是金绡用力盖上锅盖的声音。凌霜叶还没来得及心疼自己那口砂锅，就看到金绡急匆匆地冲出了厨房。
她没有说话，只是眼含怒意瞪着自己。
“我开个玩笑，也不是真的想上论坛。”微博热搜都上过几次的凌霜叶赶紧放下筷子解释道。
金绡眼中的怒意并没有丝毫的减弱。
“难道你在意的是后面那半句话……”凌霜叶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金绡又急匆匆地回到了厨房里。
原来是沸腾的银耳汤从锅子里溢了出来，差点浇灭了燃气灶火。
凌霜叶默默地吃完晚餐，没敢再打扰专注炖汤的金绡，在书房继续着未完成的写作计划。
过了不知道多久，从身后飘来傍晚时分曾经闻到过的甜香味，细细分辨后发现比之前的更加浓郁。
凌霜叶转过头来，看到金绡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银耳炖白果，一声不吭地站在自己身后。
她连忙伸手接过两个汤碗：“怎么不吭声？”
“我怕打扰你的思路，而且……不是说吃货都可以靠气味生存下去吗？”
金绡的语气依旧有些阴阳怪气。
“我也可以在这里吃吗？”说着没有等待凌霜叶的回答，就从一旁搬来了折叠椅。
两人面对面享用着熬煮了数个小时的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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