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不也没睡吗？”电话那头是凌霜叶的母亲，一个我行我素的女人，目前在国外的某所知名大学研究英美文学史。
“而且我听说作家都是夜猫子。”
凌霜叶听到了有些嘈杂的背景音，她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下，那边应该是中午时分。
“你在吃午饭？”
“是啊，学校餐厅有点吵，信号好吗？能听清吗？”
“能听见。还有，吃饭就好好吃，不要三心二意。”凌霜叶冷冷地回答道。
“我下午很忙的，也就只有这时候有空跟你说说话。”
一阵短暂的停顿之后，电话那头的声音再次响起。
“听说你骨折了？”
不好意思，石膏前两天刚拆，现在已经可以不借助拐杖慢慢行走了。
凌霜叶在心中默默吐槽着，看来自家编辑是刚刚想起来向她通风报信。
“已经没事了。”她小声回应道。
“哦……还有事先别挂电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凌霜叶差点就按下了“挂断”按钮。
沈寒英这个言而无信的女人，说了不会告诉她，还是屈服在自己恩师的压迫之下。
“她叫什么名字？”
“金绡，大二学生，19岁。”
“……三年一代沟，凌霜叶你跟她之间隔了四个代沟呢！”
“是吗？我倒觉得跟她相比自己的心态更年轻。”
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笑声。
凌霜叶原本以为母亲会反对自家和金绡在一起，不过看起来她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转念一想，她都抛下自己在国外混了这么多年，观念相比其他人，例如金绡的父母，还是有些区别的。
“其实我打电话过来，是因为昨天梦见你父亲了……”
母亲一句话把凌霜叶从思考中拽了回来。
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就很少在自己面前提及他的事情。
年少气盛的凌霜叶，总认为这是因为母亲对父亲的感情不够深厚。现在想来，正是因为这份感情过于沉重，母亲才不愿意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失控，甚至独自前往异国他乡远离这个伤心之地。
“他说什么了？希望你不要再继续周旋于不同国籍的男人之间，早点安定下来？”
凌霜叶用嘲讽的语气问道，但母亲并没有被戳中痛处。
“他说，希望我们俩都能幸福。”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在听者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凌霜叶抿着嘴唇，左手揉了揉眼睛，右手握紧了手机。
“嗯，等你下次回国，我们一起去A市看看吧，金绡说可以给我们当导游……”
“其实我昨晚……哦不对，应该是前天晚上也梦见他了。”
“哦？这么巧。”
烧得迷迷糊糊的那天，她做了一个有些复杂而荒诞的梦，梦境中的自己回到了幼年时期。
凌霜叶的父亲也是一个作家，母亲工作繁忙，她从小就在父亲的书房里长大。
在梦里，父亲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霜叶，我给你写一篇故事好吗？舞台是爸爸的故乡A市，那边的海很漂亮……”
父亲与自己的最后一个约定，也是唯一一个未完成的约定。那是他们的秘密，连母亲都没有告诉。
后来的剧情就开始脱离现实。
父亲突然说自己要搬到土卫二上居住，因为那里不会有编辑催稿。母亲想跟他一起去，却被劝说着留了下来。
“你的学生们还等着期末考试呢！”父亲说。
而梦里的凌霜叶则一直在回忆高中时的地理课本，土卫二应该是土星的一个卫星吧，距离地球究竟有多远，去那里要花多久。
等她从思考中回归，发现自己身处大学的阶梯教室里。
讲台上坐着的，是正打着瞌睡的母亲。
她身后的黑板上写着：
《英美文学简史》期末考试
时间：9:00-12:00
周围全是埋头于试卷中的学生们，而自己左右两侧则坐着明显不应该属于这个空间的两人。
“我觉得这门课悬了，凌霜叶，看着我平时待你不薄的份上，替我在老师面前美言几句？”左侧是学生时代的编辑，她皱着眉头看着面前几乎一片空白的试卷，转头露出讨好般的笑容，小声对自己说道。
“谁让你不好好复习，净琢磨这些歪门邪道。”右侧是一脸严肃表情的金绡，不知为何选了这门与自己专业毫无关联的课，正一边奋笔疾书一边低声开着嘲讽。
——原来自己是在梦中。
凌霜叶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这个怪梦也戛然而止。
由于内容过于荒诞，凌霜叶并没有说给电话那头的母亲听。
金绡醒来的时候，凌霜叶正坐着她身旁盯着她的脸看得入神。
“你有没有选修过英美文学简史啊？”凌霜叶问道。
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的金绡一下子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倒了，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凌霜叶回想起梦里的金绡，不禁笑出声来。
“现在几点了？”恢复思考能力的金绡，无视了凌霜叶的问题。
“才五点，要不再睡会儿？”凌霜叶看着手机回答道。
“睡不着了。”金绡坐起身来，“早饭想吃什么？”
她揉了揉眼睛，一边披上外套一边说道：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一起吃过早饭。”
凌霜叶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确实如此。她与金绡几乎每天都共进午餐或晚餐，却从未一同度过悠闲的清晨时光。
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金绡，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期限吗？”
“什么期限？”
“就是你只需要照顾我到不需要照顾的时候。”
“然后呢？”
“然后……我的脚伤已经好了。”
金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两只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凌霜叶，仔细一看似乎还闪着泪光。
过了许久，凌霜叶才反应过来她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这是拒绝的话语，也是对她几天前告白的回应。
这么一想，自己确实还没有好好地回应她，明明都已经解除了互相之间的心结，还获得了母亲的祝福。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再拖延下去凌霜叶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渣。
正准备开口解释，却听到金绡的肚子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鸣叫。昨天她忙着照顾自己，又是煮粥又是陪自己练习走路，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想必目前正处于饥肠辘辘的状态。
原本面色苍白的金绡，似乎因为这一插曲而感到害羞，血色又重新回到了她脸上。
最要紧的事项是填饱肚子。
凌霜叶伸手揽住因为害羞而想要缩回被子里当鸵鸟的金绡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现在我的脚伤已经好了，今天的早饭我来做。”
感觉怀里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子放松起来，接着又传来一句闷闷的回应：
“你会做吗？”
凌霜叶觉得自己的厨艺受到了质疑，不禁感到有些伤心。
既然独居已久的她有能力喂饱自己，那么也可以喂饱辛勤劳作了近一个月的金绡。
“你放心，再睡个回笼觉，做好了叫你。”
受到了打击决定拿出看家本领的凌霜叶，看着几乎空空如也的冰箱，不禁感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她拿出手机解锁屏幕，忽然想到这个点应该也没人可以送菜上门。
想着利用仅有的材料随便做一点，但金绡这个“美食家”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凌霜叶硬着头皮，搜刮了剩下的一点小麦粉、冰箱角落里存活着的临期黄油、喝剩下的牛奶和最后两个鸡蛋，做了几个看上去勉强能填饱肚子的松饼。
把松饼端上餐桌时，金绡正好从浴室洗漱完走出来。她穿着凌霜叶的旧T恤，后脑勺的头发睡得有点翘起来。
“我闻到香味了。”她笑着说道。
凌霜叶看着金绡熟练地用餐刀切下一小块松饼，拿叉子送进嘴里，细细地品尝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她用筷子和大海碗享用意大利面的场景。
“原来你会用刀叉？”因为反差过于强烈，心中的疑问不禁脱口而出。
“嗯，但不是很喜欢西餐。”金绡咽下一口松饼，继续说道，“哦，意大利面除外。”
那是当然，毕竟你对意面的理解与西餐厨师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凌霜叶心想。
正当凌霜叶准备坐下享用自己那份早餐的时候，金绡吞下第二口松饼，忽然抬头说道：
“感觉味道有点淡，霜叶姐，我可以加一点老干妈调味吗？”
十月的第二十八天，凌霜叶捏了一把自己的脸，她怀疑自己仍身处梦境之中。
29、Day 29
“我翘了三天的专业课，早上辅导员找我谈话了。”金绡一边嚼着被浓浓酱汁包裹着的板栗一边说道。
今天的午餐是凌霜叶的拿手好菜——饱含秋季风味的板栗炖鸡。炖得酥软的鸡肉，搭配金黄色香甜可口的板栗——凌霜叶并不喜欢把板栗煮的过于绵软，因此放板栗的时间比较晚，吃上去依然很有嚼劲。
材料是昨天与金绡一起出门采购的，兼作为走路练习。
“你们又不是高中生，都上大学了还有必要管得这么严吗？”
这话刚说出口，一向逻辑严谨的凌霜叶就觉得有漏洞。
自己面前的这位女大学生可是在高中时代就已经习惯夜不归宿，还做出了许多更加出格的事情。
不过金绡这几天翘课的原因都是为了照顾她，凌霜叶心想，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影响学业，那么自己与那位名叫“陈夜雪”的前女友的恶劣程度也相差无几了。
“你也知道K大校规一向严格，特别是针对低年级生，不过听学长说到了大三就会放松一些，但是也不允许未经批准的旷课。”
金绡啃着一截鸡腿，用平静的语气解释道，似乎并不在意。
难怪听编辑说，《星桥文艺》编辑部偶尔需要临时加班时，赵雨晴总是以校规为借口推脱，还让她发出了“如今的大学生都吃不了苦”之类的报怨之词。
原来她并不是怕吃苦，而是怕被开除。
“那么需不需要我出面去找老师解释一下？”凌霜叶一边盛着饭一边问道。
“解释什么？我可不想再上一次K大校园论坛。”金绡把鸡爪夹到她碗里，说道。
原来她知道那个帖子的存在，凌霜叶心想。
也难怪，那个帖子的回帖数量可与一栋摩天大楼媲美，别说看上去就十分热衷于校园八卦的赵雨晴，就是作为校外人士的自己也很容易就找到了它的位置。
“好了，下午还有课，不跟你在这里磨蹭了。”金绡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把碗里的米饭扒拉干净。
虽然这里距离学校只需要骑车十分钟，但金绡仍然愿意为了过来吃一顿午饭而放弃宝贵的午休时间。
“好，我来洗碗……晚饭过来吃？”
“嗯。”
“路上注意安全。”
凌霜叶站在阳台上，目送金绡骑着那辆柠檬黄的自行车飞驰而去，然后回到书房里，用笔记本电脑登录K大校园论坛，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个帖子。
为什么都过去大半年的时间了，每天仍然有人回帖呢？凌霜叶转动着鼠标滚轮心想。
关掉网页，打开写作软件码了三行字，就失去了工作的热情。
昨天晚上编辑打电话过来……
“《海潮絮语》的再版宣传反响挺好的，出版社那边希望你能写一篇新的附录短篇。”
……就这样擅自给自己增加了工作量。
虽然《海潮絮语》是三年前出版的，但故事的整体框架在十年前就已形成。凌霜叶从昨晚一直写到今天，但总也找不到当初写这本书时的感觉。写出来的文字没有《海潮絮语》那种无病呻吟般的忧郁感，反而充满了《黄昏之国》那种无力的讽刺与调侃。
她写了删，删了写，最终还是关掉了新建的文档，重新打开《黄昏之国》新一期连载的原稿，继续把Lynn与Kevin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直到凌霜叶见到了金绡，瞬间明白了现在的自己与十年前的自己有何不同。
【霜：我想混进K大校园，有什么办法？】
【晴天鱼：……】
【晴天鱼：[震惊]】
【晴天鱼：我们学校不限制外来人员参观校园】
【晴天鱼：在门卫那里拿身份证登记一下就可以】
凌霜叶的突发奇想似乎让赵雨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不过“小眼线”还是尽职地给出了解决方案。
转念一想，那个陈夜雪也不是K大内部人士，能够堂而皇之地入镜校园八卦，看来K大对于访客的管控相较于学生来说确实比较放松。
【霜：好的，谢谢。】
【晴天鱼：不客气[微笑]】
【晴天鱼：冒昧问一句，凌老师是来学校找金绡的吗？】
【晴天鱼：如果是的话，我去问问我朋友知不知道物理系大二现在在上什么课~】
真是太贴心了……
凌霜叶觉得自己几乎要热泪盈眶。
忽然产生了潜入校园的念头，原因当然不只是如赵同学所想象的那样是为了见金绡。凌霜叶花了一个小时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内心，觉得自己比之十年前所欠缺的是对校园生活的体会与理解。
虽然《海潮絮语》里面几乎没有关于大学校园的描写，但那份年轻而纯粹的感情描写正是源自于自己对校园生活的回忆和感悟。
当然凌霜叶也可以与现役女大学生金绡探讨一下关于这方面的表现手法，但在两人之间还没有变成现在这种关系的时候问问也就罢了。
20/24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