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笑什么?”满江雪忽然目光一转,朝尹秋看了过来。
“没、没有……”尹秋忙别过脸,莫名地不敢看她。
“这本册子暂时交给你保管,”满江雪说,“别弄丢了。”
尹秋受宠若惊,却是犹豫:“这么宝贵的东西……不太好罢?”
满江雪顿了一下,搁了笔看着她,轻声说:“没什么不好,这是你娘当年在宫里抄写的。”
尹秋顿时愣住:“这……是娘亲的笔迹?”
满江雪点了点头:“师姐的字是同辈弟子中写得最好的,你要向她看齐,日后入了云华宫,进了学堂,也要好好儿用功,知道么?”
万万没想到这本心法竟然是娘亲亲笔所写,尹秋出生以来头一回接触到了关于娘亲的物什,一时心海澎湃,内心复杂。
毕竟时间有限,眼下也还算不得正式识字,尹秋依葫芦画瓢地写了一会儿,满江雪便将她抱回床上,洗漱一番后脱了衣躺在了尹秋身边。
闻到她身上那股好闻的香气,尹秋十分安心,枕着满江雪的手臂沉沉睡去。
次日,天光渐亮,驿站内的弟子们按时起床练剑,满江雪只是浅眠,并未睡熟,听见楼下传来的人语声,便将怀里的尹秋轻轻放到一边,穿好衣物行出了门去。
驿站内设有专门的练武场,不算大,但也够弟子们活动了,满江雪看了一会儿他们练剑的情况,适当指点了几句,回到厅堂的路上,碰见了昨晚捡到尹秋衣裳的那名弟子。
“师叔早。”那弟子首先问安道。
一瞬回想起昨夜尹秋的种种不寻常表现,满江雪抬眸瞧了瞧不远处的汤房,问道:“昨天都有什么人用过汤房?”
那弟子想了一阵,说:“这阵子天冷,洗澡的人不算太多,昨日么……我只瞧见季师姐带回来的小师弟去过,旁的人就不知道了。”
满江雪对她这话毫不意外,又问:“他是什么时候去的?”
那弟子回想片刻:“吃过晚饭之后。”
满江雪“嗯”了一声:“知道了,你待会儿再请个大夫给他瞧瞧,问清楚这两日能否上路,尽快回来向我禀报。”
那弟子领了命,很快便退了下去。
今日雪停,风也不大,连日里密集的云层疏散开来,泄露出几缕难得的浅金光带,投在院中的皑皑积雪上,反射出微微闪烁的星光。
林木披雪衣,屋檐挂玉钩,假山水池都已被冻结,满覆寒霜,只有一处水池破了薄冰,露出荡着涟漪的清澈池水。
满江雪看着那破冰处,微微皱起了眉。
“师叔在看什么?”有人在身后问道。
满江雪回头看去,便见陆怀薇正朝她走来,旁边还跟着季晚疏。
这两人手中的剑都未入鞘,且气息也都有些紊乱,看样子是刚一起切磋了剑术,满江雪收回视线,说:“我在看这池子,有缠斗的痕迹。”
“缠斗?”陆怀薇立即投去目光,打量着说,“看雪上的脚印,应该是两个人。”
“这两人都从汤房过来,”季晚疏接着说,“且都不会功夫,但一个占了上风,另一个没有还手之力。”
“占上风的把另一人推进了池子里,”陆怀薇面露诧异,“这……”
此情此景,此等分析,三人都心如明镜。
先不说这驿站还有几个不会功夫的人,仅观那脚印的大小,就不难猜出这两人是谁。
第11章
季晚疏冷哼一声,当即就要飞上二楼抓人:“不知好歹的东西,看我非收拾他一顿不可!”
陆怀薇赶紧拦住她,劝诫:“师姐别急!你这样火冒三丈地跑去跟人问罪,只会让他觉得是小师妹偷偷告状,从而更加仇视小师妹!”
季晚疏倒不是替尹秋打抱不平,只是看不惯孟璟这般作为,怒道:“那你说怎么办?我们云华一向规矩森明,他这还未入门,便已是个暗地里使阴招的性子,这种人有何资格入我云华?依我看,不如趁早把他扫地出门,省得留个隐患。”
陆怀薇叹口气:“说到底,都是紫薇教作的孽……可他毕竟还小,是非不分也是情理之中,只要加以引导,耐心教养,假以时日该是会学好的。何况他父母既然将他托付给了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再说人都已经带回来了,又怎么能轻易赶出去?要是在外头传开了,都得说我们云华宫的不是,连个娃娃也容不下。”
季晚疏性情火爆,直来直去,自然不如陆怀薇考虑周到,但又觉她不无道理,便冷道:“既然你这么善解人意会讲道理,那干脆由你来带他去,我是懒得管了。”
陆怀薇笑了笑,看向满江雪说:“师姐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我看那孩子短时间内难以消除对小师妹的成见,不如就让我来照顾他,左右我也还有段日子才能回宫里,正好养养那孩子的病,师叔就先带着小师妹回去,您说呢?”
她说得不错,况且紫薇教对尹秋虎视眈眈,一个孟璟倒是无所谓,若是哪天紫薇教潜入青罗城对尹秋不利,那才是防不胜防的,能早点将尹秋带回云华宫才是重中之重。
满江雪采纳了陆怀薇的建议,吩咐弟子给尹秋买了一双新鞋后,便带着早饭回到了房里。
“今天就走吗?”尹秋捧着碗筷,一边吃粥一边问。
“嗯,”满江雪收拾着要带的东西,“你慢点吃,不急。”
“孟璟也跟我们一起?”尹秋有点噎着了,囫囵吞了口水。
“他不走,”满江雪说,“他得留下养病。”
“也是,”尹秋说,“他还病着,只怕路上会很辛苦。”
“不一定,”满江雪看了她一眼,“有力气打人,该是也有力气赶路的。”
尹秋神色微怔,不明所以地看向满江雪,满江雪却就此打住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回去就只有她们两人作伴,尹秋不禁有些窃喜,几大口解决了饭菜便要去帮满江雪的忙。
“你别管,玩儿去,”满江雪却不要她帮,“我来就好。”
尹秋坐回凳子上,两条腿在半空左晃右晃,说:“要走几天?”
“以你现在的状态,路上可以走快些,”满江雪说,“至多五六日。”
尹秋“哦”了一声。
满江雪忽然回头看着她:“去了云华宫,若是有人欺负你,记得及时跟我说。”
尹秋听见这话,又想到她方才点评孟璟的那一句,心里就已猜到满江雪必是知道了她被孟璟为难的事。
尹秋心中暖暖的,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应下,后又问道:“云华宫也会有人欺负我吗?”
满江雪说:“宫里不比外头,明面上不会有,但暗地里也未可知,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和冲突,兴许会有人不喜欢你,排挤你,但也会有人与你兴味相投,深交往来,后者自然好,但若遇上前者,也不要埋在心里不说,你不让我知道,我就没办法保护你。”
尹秋听得发起愣来,说:“师叔……会保护我吗?”
满江雪说:“当然会。”
尹秋从凳子上跳下来,扑过去抱着满江雪,抬头看着她说:“师叔可以保护很多人的,对不对?”
满江雪垂眸与她对视:“怎么?”
尹秋笑了起来,问:“那师叔有没有人保护?”
满江雪被她问得一愣,随后才说:“师叔不需要。”
“需要的,”尹秋很认真地说,“等我长大了,学好功夫,我会报答你的,我来保护你。”
满江雪的眸中映着尹秋的倒影,像是落进了一片雪花,泛着轻柔的光芒。
“我不用你报答什么,”满江雪说,“你平平安安地长大,就是我最想看到的。”
尹秋把头埋在满江雪怀里,像个小狗一样蹭了她几下。
·
“师姐不走么?”驿站门口,陆怀薇冲季晚疏问道。
“我还有事。”季晚疏说。
尹秋被满江雪带上马,靠坐在她怀里,满江雪握着缰绳,偏头朝底下二人投去视线,说:“不要生事。”
她这句话是在敲打季晚疏,此次季晚疏本该跟着一起回云华宫,可她既然要留下,必然是打算去找温朝雨,整整十年过去,这师徒俩之间始终没个正式的谈话,一个费尽心思地找,一个想方设法地躲,季晚疏心性执拗,不弄清楚誓不罢休,谁也劝不动。
“弟子明白,”季晚疏神态恭敬,“师叔注意安全。”
“小师妹穿暖和点,”陆怀薇塞给尹秋一包吃的,“过不了多久我也要回去的,到时可要瞧瞧你在宫里学得如何。”
尹秋接过东西,冲她笑着道了谢,抬起头来时,瞥见孟璟从二楼下来,遥遥看了她一眼,又转个身走掉了。
陆陆续续有不少弟子前来送行,众人说了几句,满江雪便将缰绳一抻,打马离开了此处。
二人的身影甫一消失在青罗城城门口,一队游侠装扮的人影便自热闹的集市中行了出来。
“护法打算怎么做?”一名属下朝身旁的女子问道。
温朝雨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打扮,扶着刀柄说:“跟着罢,咱们这点人,送上去都不够满江雪塞牙缝的,先暗中尾随,不要贸然出手。”
“我看教主要找的东西也不在那女孩身上,”那属下说,“抓她回去到底有什么用?”
“蠢货,”温朝雨看着城外渐行渐远的两个背影,说,“沈曼冬无缘无故人间蒸发十年之久,东西自然是在她手上,把她女儿抓回来,再放出消息,我就不信她能为了个对她而言没什么用处的东西,任由亲生骨肉落入仇人手中。”
那属下顿了顿,又问:“万一沈曼冬已经死了呢?”
“死了就死了,”温朝雨满不在乎,“她若真死了,她那孩儿也不能交给云华宫,我们教主那么可怜,一辈子都没个人陪的,好不容易收个义弟还爱上不该爱的人赔了性命,一点好处没捞着,带个侄女回去给她养老不过分罢?”
那属下哭笑不得:“灭了如意门上上下下……这还叫一点好处没捞着?”
温朝雨哈哈大笑,随即又将脸一垮:“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得了,要是被教主听见,你这身皮只能拿来缝个人皮娃娃玩。”
那属下自己掌起嘴来,说:“不过护法,眼下可是个好时机,您那宝贝徒弟留在城里,没她捣乱多少是省事了,还是得想个法子把人抢走。”
“这我还能不知道?”温朝雨思索着,“既然强攻不成,那咱们只好来个智取了。”
那属下正要问问怎么个智取法,却见温朝雨忽然神色一变,二话不说就动用轻功跑了,眨眼就没了身影。
一队属下面面相觑,四处打量下,才发觉人群中行来了一名面无表情的青衣女子,正朝他们这个方向来。
“哎!那不是护法的徒弟么?”
“瞧见了瞧见了,别嚷嚷!”
“护法都跑了,咱们也快跑罢!”
一行人惊慌失措,忙不迭隐去身形,纷纷翻|墙离开了原地,去找温朝雨。
·
三日后,满江雪与尹秋行到一处沿河的山林,栓了马儿取水喝。
由于尹秋的身体已经比刚开始好多了,这一路满江雪也将脚程放得要快些,途中未走山路,几乎都由官道过,起初还能遇上茶肆酒庄一类,但走得久了,也就入了少有行人的深山,只能凑合着喝点冷冰冰的河水。
马背上颠簸了几日,尹秋浑身酸痛,下了马便歪在满江雪身上打瞌睡。
满江雪掰着糕点喂她吃了一些,又给她喂了口水,看看天色说:“好在这几日都没落雪,不算太冷,今日就先找个地方宿一晚,明早再走。”
尹秋自然是任凭她安排,点点头没说话。
“累了?”满江雪掀开锦袍,将尹秋裹在怀里。
“鼻子有点堵,”尹秋吸了吸气,“肚子也疼,难受。”
“肚子疼?”满江雪皱起眉来,“怎么会肚子疼的?”
尹秋本想说一句河水太冰了,喝了不舒服,但又不想满江雪觉得她娇气,便摇了摇头,将话咽了回去。
她虽不说,满江雪却也猜到了:“可能是这水太凉了,你肠胃受不住,还渴不渴?”
尹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嗯”了一声。
这雪地也没有干柴,生不了火,即便生了火也没个物什烧水,满江雪想了一阵,说:“我喂你?”
尹秋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怎么喂?”
满江雪便喝了口水,没吞,在嘴里捂热了,才冲尹秋示意让她张嘴。
尹秋愣了:“你是要用嘴喂我吗……”
满江雪发出一声喉音,容颜平静,埋头朝尹秋凑了过来。
看着那张美丽的面容靠近,尹秋一瞬有些无所适从,但她这几日来鲜少喝水,早就渴得口干舌燥,当下便顾不了那么多了,缓缓将嘴巴张开,也朝满江雪挨了过去。
两人靠的很近,唇与唇之间又隔了一些空隙,并未触碰到,带着余温的水流顺着尹秋的唇齿流入喉头,蔓延开一股润意。
满江雪就这么不厌其烦地喂了她一阵,直到尹秋摆摆手,她才又自己喝起水来。
尹秋心如擂鼓,脸上热热的,反观满江雪却是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嘴里还残存着那份甘甜,尹秋默默缩在满江雪怀里,听着她小口进食的声音,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满江雪方才喂她水的画面。
这一刻,尹秋不由联想起了还在青楼时,她在楼里也见过这种事,有些客人会用嘴喂姑娘们喝酒,姑娘们也会如此逗弄客人,只不过他们都是真真正正地唇碰唇,脸挨脸,不像她和满江雪这样一丁点都没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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