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仍是燃着明亮的篝火,四壁晃荡着火光与温朝雨和尹秋的投影,满江雪执着剑,一步一步轻踏而来,带着满身的风霜,还有凛冽的杀气,面色冰冷地立在洞口。
尹秋一见了她,心中大喜,忙喊道:“师叔!”
温朝雨将尹秋往身后一拖,皮笑肉不笑道:“这么快就追来了?”
满江雪先是看了尹秋一眼,确认她无碍后,才轻轻冷笑一声:“该说你蠢,还是该说你笨呢?”
温朝雨白费一场心机,又是调虎离山,又是留下那么多痕迹故意诱导她,没想到还是被她找到了。
“都不是什么好话,那就别说了,”温朝雨掂了掂长刀,神色挑衅,“这回晚疏不在,我不会再轻易放手,满江雪,你若要硬抢,我就只能当场杀了她,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你的刀,快不过我的剑,”满江雪说,“即便是死,也只能是你死。”
“你要是杀了我,晚疏会记恨你一辈子,”温朝雨不甘示弱,“你敢么?”
橘红的火光映在面颊上,像是被稀释过的血,将满江雪的脸衬得有几分难言的危险,她对温朝雨已经快要耐心告罄,眸光下波云诡谲,仿佛真的对温朝雨动了杀心。
“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满江雪声色寒凉。
迎着她具有威慑力的目光,温朝雨收起了平素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起来,打量她片刻道:“我倒也想知道,这些年你的功夫究竟到了什么境界。”
她话音一落,满江雪便一个闪身掠了进来,凝霜发出低低剑鸣,携带着磅礴的杀意,直逼温朝雨而来,温朝雨被那气势激的浑身血液沸腾,当即举起大刀一挡,侧身飞去了洞外。
满江雪紧跟而上,两人倒是默契,都不想殃及尹秋,飞落到雪地上打斗起来。
尹秋赶紧跑去洞口观望,视线紧随满江雪的身影,然而这两人动起手来身形变换得飞快,仅能瞧见道道模糊不清的残影,尹秋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谁是谁,只能拔高声量大喊:“师叔小心!”
银白剑芒擦过耳际,一绺黑发自肩头飘落,温朝雨抬手摸了一把颈侧,摸到一片温热的濡湿,她不敢轻敌,手中大刀使得灵巧,不显笨拙,狠狠劈挡在凝霜的薄刃上,牵扯出一串刺目的火星。
满江雪腾空而起,挥出一道绚烂的剑气,在那剑气即将打在温朝雨身上时,她又突然凭空消失,宛如一道鬼影悄然出现在了温朝雨身后。
剑如长虹,直贯而出。
温朝雨适才挡下那道剑气,尚未发觉满江雪已从眼前消失,她只感到后背一凉,寒意便如同冷血的蛇类攀爬至后心处,温朝雨立即反手将刀背朝后一挡,正中凝霜剑尖,她被那力道冲撞地一个趔趄,一股腥甜当即就涌上了喉头。
满江雪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剑刺在温朝雨左肩,那地方顿时血流如注,蔓延开无法忽视的痛意,温朝雨脸色一白,顺势翻身避开,以刀抵地,喷出一口鲜血。
“你果然很强,”温朝雨轻咳两声,擦去唇边血迹,“可你这身功夫,断不会是云华宫学来的。”
晚风中,满江雪裙袂翻飞,神情冷漠,她行到温朝雨身前,抬脚将她那把大刀踹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败了。”
温朝雨低低地笑了出声,仰脸看着满江雪,说:“虽然早就领教过你的厉害,但也没想到我在你手下竟连百招也过不了,我败得也不算难看。”
满江雪垂眸回望她,默然不语。
“十年了,”温朝雨直起身子,“从前就想问一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满江雪语调平静:“一个你招惹不起的人。”
温朝雨又笑了起来,神态恢复如常,嬉笑着说:“现在知道也还不算晚,这位女侠,手下留情否?”
满江雪瞧了她一眼,转过身去:“再有下一次,你最好提前备好棺材。”
她说罢,行到洞口将尹秋稳稳抱起,又将温朝雨披给尹秋的那件外袍一丢,目不斜视地离开了此地。
见得两人的身影逐渐融入黑暗中,直至消失不见,温朝雨这才笑意全无,身子一歪,倒去了地面。
第13章
夜黑风急,雪又落下来。
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尹秋全身放松地伏在满江雪肩头,已然忘了先前的惊险与惧怕,她紧紧地搂着满江雪的脖子,闻着她身上半带着血腥气的味道,却不觉得刺鼻,反而十分安心。
“冷么?”满江雪自稍头落去地面,轻抚了一下尹秋的背。
“有一点。”尹秋抬起头来,见得前方便是温朝雨掳走她的那座山神庙。
外墙立着的火把早已没了火星,被细碎的雪花淋得冰冷,尹秋明明记得温朝雨带她走时,特意将此地的痕迹都掩盖掉了,可此刻定睛观之,却发现庙门口的积雪上散乱着不少脚印,还躺了个一动不动的人。
尹秋瑟缩着头:“那是谁?”
满江雪抱着她跳进庙里去,说:“带你走的人。”
是那个骑马人?尹秋诧异:“他不是很早就走了吗?”
“被我截了路,”满江雪顺手关上门,说,“我叫他带我来的,不然没那么容易找到你。”
尹秋哈了口热气,搓着手:“他死了?”
“嗯,”满江雪说,“就在这里睡罢,他们不会再来了。”
这庙里没有干柴,也没有稻草,条件不怎么样,但好在能隔绝风雪,总比宿在林子里要强,满江雪便脱下外袍铺在地上,先一步躺了下来,冲尹秋招手。
“来。”
尹秋冻得脸蛋儿生疼,忙不迭钻进她怀里去。
“害怕么?”满江雪在她耳边问。
“刚开始很害怕,”尹秋说,“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之前是我大意,”满江雪说,“不过温朝雨受了伤,余下几日她肯定消停了。”
虽然没有看清她二人的交手过程,但温朝雨吐的那口血却是亲眼所见,尹秋问:“她伤得很重吗?”
满江雪说:“既有外伤,又有内伤,便是再好的灵丹妙药,没有两个月她也好不了。”
地底的凉气一阵一阵地往尹秋体内涌,她不住地打着摆子,抖着嘴唇说:“师叔好、好厉害。”
满江雪侧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尹秋从地上捞起来,丢在自己胸口,说:“没事了,离天亮还早,快些睡。”
尹秋乖乖地趴在满江雪身上,像只软趴趴的小猫崽,她感受着满江雪的体温和心跳,心里暖暖的,比喝了一大碗热汤还要暖。
“我会不会太重了?”尹秋连呼吸都放的轻了些。
“不会。”满江雪说。
“你喘得过来气吗?”尹秋生怕压着她。
“有气。”满江雪像是轻轻笑了一下。
尹秋忽然很想看一看她,便用手肘撑着地面直起身来,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中摸索着满江雪的脸。
“做什么?”满江雪不动,只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
“你有没有受伤?”尹秋在她脸上摸来摸去,又埋下头嗅个不停。
“我没事,”满江雪听着她细细的呼吸声,说,“闻什么呢?”
尹秋皱着眉,鼻尖快要抵到满江雪颈侧的皮肤上,说:“你的剑闩在门上,身上怎么还这么重的血腥味?”
满江雪说:“不是我的血,”她声音带了点笑意,抬手将尹秋的脑袋按了下去,“好了,我没受伤,赶紧睡觉。”
尹秋这才放下心来,心满意足地蹭了蹭满江雪,叠在她身上睡了过去。
·
第二日天明,尹秋在睡梦中被满江雪抱起来,马儿还拴在昨夜出事的那片林子里,两人上了马,又开始赶起了路。
余下几日果然未再遇到波折,也不见紫薇教的什么人来,这日傍晚,一大一小行上了官道,顺着大路入了一座州城,挑了个客栈暂时入住。
寒风料峭,大雪时停时落,没个定性,长街上不少人扫着雪,灯笼也已挂起来了,栋栋楼宇陷在一片芒白之中,屋檐下的冰锥比柱子还要直。
尹秋睡眼惺忪地站在窗口吹了会儿风,提了些神,她没心思看新鲜,这两日奔波下来,又开始咳嗽个没完。
“把药吃了。”满江雪说。
尹秋张嘴,满江雪塞了粒药丸给她,尹秋就着水吞了,还是困得不行,倒在榻上小睡了一场,再醒时,外头已经彻底黑了。
吃过了饭,满江雪又给尹秋额头上的伤敷了点药膏,冬日天冷,伤口愈合得慢,这几日才结好了痂,有指甲盖那么大一块,但尹秋不过巴掌大的脸,又皮肤白,那痂便瞧着有些显眼,像是被人刻意拿笔沾上朱墨点了一点。
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尹秋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满江雪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一点没亏待她。
尹秋也听话,饿大的孩子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一张小脸逐渐有了血色,眼眸也有了明亮的神采,面颊莹润起来,秀气可爱,总算不是那个面黄肌瘦又病气缠身的小姑娘了。
“师叔,我们还有多久到?”尹秋捏着笔杆子,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看见那座山了么?”满江雪抬手指向窗外。
尹秋侧头,越过小轩窗望向远处,依稀在黑暗中见得一座轮廓模糊的高山。
“看见了。”
“那是云华山,”满江雪说,“云华宫就在山顶上。”
“已经到了?”尹秋有点诧异。
“这里是上元城,”满江雪靠在椅背上,姿态闲散,“你第一次入宫,还是精神点好,这几日劳累了些,今晚好好儿睡一觉养养精神,明日再回去也不迟。”
“哦。”尹秋埋下头。
满江雪倾身过来,看了看她的字:“不错,有长进。”
尹秋心不在焉的。
“怎么了?”满江雪握住她的手,“才夸你一句,这就写错了。”
尹秋转动眼珠看着她,掩饰不住眉间的失落,小声说:“我以为……还有几天才到呢。”
满江雪带着她的手落笔,问:“你不想这么快回去?”
尹秋嘴唇微动,没说话。
其实也不算快了,这一趟山路走得艰难,又是吹风又是淋雪,吃不好睡不好,尹秋在马上颠簸的时光也是有些难捱的,但有满江雪陪着她,尹秋可以忍,甚至觉得很开心。
可没想到明天就要去云华宫了,尹秋着实感到仓促,纵然这一路以来她都清楚地知道要去哪里,但眼看着路途快要走到尽头,她却还没真的做好心理准备。
何况尹秋更在意的是,到了云华宫,她就不能再寸步不离地跟着满江雪了。
“我住弟子房,师叔住哪里?”
“惊月峰。”满江雪说。
“离得远吗?”尹秋趴在桌面,歪着头看满江雪的脸。
“不算远,”满江雪在她身侧的凳子上坐下,“等你学会了轻功,来去自如。”
尹秋满目茫然地问:“那我去了宫里,要做什么?”
满江雪说:“先带你见见掌门师姐,后头的事,会有人教你的。”
尹秋缓缓地点着头,又沉默下来。
小厮送来了热水,两人一起沐了浴,换了干净衣裳,熄灯就寝,尹秋心里揣着事,瞪着眼睛毫无睡意。
夜里风声更浓,屋内没有光亮,外头的走廊上时不时会路过人影,夹杂着些许低沉的说话声,尹秋枕着满江雪的手臂,闻着她身上的淡香,在这静谧的时分想了很多事。
她想起过去流浪受苦的日子,想起那些对她不好的人,还有少数关照过她的人,又想起与满江雪相识后所经历的种种,一时间心绪复杂。
她暗暗地想,满江雪要是肯收徒就好了,这样她就能继续留在她身边。
可满江雪说她尚不足以为人师,这又是什么道理?连温朝雨都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样一身好功夫,她怎么妄自菲薄?
还是说,满江雪其实并非不收徒,只是不想收她为徒?
那么,她要怎么做,满江雪才肯做她师父呢?
“睡不着?”满江雪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尹秋忙闭上双眼,将满江雪抱得更紧了:“没……这就睡。”
·
雪落庭院,染了整座小楼,冰栏玉瓦,浮雕薄霜,天地都笼罩在一片风雪中。
温朝雨信步走在院子里,步伐略有些虚浮。
她今日没戴斗笠,换了身浅蓝的袍衫,英气的容颜透着几分冷然,面色很不好,肩头缠伤的绷带七拐八拐绕了半个脖子,勒的她呼吸不畅。
院里不见花卉,四角都栽种着枫树,那红枫上垫了点薄雪,压得低低的,红白相间,好看是好看,却也让人觉得垂头丧气。
温朝雨看得烦躁,指着门口几个属下道:“地上是有金元宝还是有美人躺着没穿衣裳?都给我把头抬起来!”
属下们赶紧伸长脖子看着天,不敢吭声。
“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么!”温朝雨白着脸,中气倒是足,“再摆出一副晦气样,我就让你们都滚回去洗茅厕,这辈子都不用抬头!”
但凡是做下属的,就得有时时刻刻受气的觉悟,这位护法在外头吃了瘪,心里头不痛快,回来这几天想着法儿撒气,谁碰着了都得触个霉头,实在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属下们对此心知肚明,大气也不敢出,纷纷演起木头桩子来。
温朝雨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皮肉连着骨头都跟被雷劈了似的,没完没了地疼,活像是有什么人不断拿鞭子抽着她,还是不断气不停手的那种。
“教主呢?”温朝雨走到楼门口,轻轻揉着右肩。
“在里边儿练功呢,说了不让人进去。”一名属下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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