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说:“你们不要再打了,和气能生好多好多的银子,能救好多孤儿。”
傅湘说:“小秋,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也许有一天我们会面临无法想象的局面,但你一定要记得,我绝不会伤害你。”
这些人来了,又走了,她们曾经伤害过别人,也曾经付出过真情,没有人能够抹灭掉她们的存在,至少尹秋会记得,至少尹秋不会忘。
“要记得一个人的好,不要去想一个人的坏,”尹秋说,“善良是一种选择,我和你一样,我也愿意忘记那些不好,把难能可贵的好记在心里,再为了自己珍重的人和物去努力。人不能为了仇恨而活着,仇恨是一把火,玩火的人迟早会引火自焚,还会牵累他人。”
她说着,直起身看着公子梵,问道:“我这样想,有错吗?”
公子梵目光怜爱,摸了摸她的脸,柔声说:“当然没错,世人少一份仇恨,就少一些恩怨,一个人或许不能平天下,但只要所有人都这般想,天下就能太平了,纵然这很难做到,可只要愿意去做,没什么是做不成的,哪怕做不成也没关系,只求问心无愧也是好的。”
尹秋说:“我问心无愧。”她又问,“那你呢?”
公子梵只是笑,没有回答。
“你还是有愧的,”尹秋说,“但我和娘亲都不会怪你,尽了全力的人,不应该被责怪,你不用觉得愧疚。”
公子梵说:“人就是如此了,教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落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尹秋说:“我是别人吗?”
“你当然不是,”公子梵举起她的手,“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用力点,抽我两个耳刮子消消气。”
“我没气,”尹秋弯了弯眼睛,认真地道,“还记得孟璟吗?我曾经和她谈过父母的事,她问我有没有梦见过你,我说没有,但我想我爹一定是个玉树临风又英俊潇洒的人,你是吗?”
公子梵说:“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
尹秋抬高了手,碰到了公子梵的脸,又碰到了那张面具。公子梵注视着她,垂下的手在尹秋看不见的地方握成了拳,他紧张得闭口不言,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面上却只能强行装作淡然。尹秋极为期盼地望着他,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勾动指尖将那张面具轻轻地摘掉了。
一张陌生又带着奇异亲和力的脸曝露在了投下来的星光里。
尹秋睫毛颤动,眸光微微闪烁起来——她看见了那双眼睛,那双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
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我是吗?”公子梵问道。
尹秋笑了起来,照镜子似地看着他的眼睛,欢欢喜喜地说:“是啊。”
第220章
拂晓时,梅园里头掌起了灯,春花还未醒,季晚疏就已起了。
亭子里的长案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折子,季晚疏用冷水洗了脸,又喝了两杯浓茶提精神,满面倦容地坐在案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不能忽视的低气压。
弟子们都远远地站着,埋头忙活着手里的事,只有陆怀薇敢待在季晚疏跟前有说有笑。她将折子规整一番,分门别类地摆好,再一一向季晚疏说明道:“这一摞是各大州城开春后的支出,这一摞是各地商铺开春后的收益,你手边这些是城里百姓和宫中亡故弟子们所花费的抚恤金,我手里这个是重建明光殿的预算。咱们今日不管别的,就先把账理好,虽说弟子们都已算过了,但你还是都得过过目,看看有无纰漏才行。”
季晚疏眼花缭乱,不知该从哪个下手才好,抬头间见得弟子们神态恭敬,个个都把动作放得极为小心,仿佛生怕惊扰了谁似的。季晚疏不由皱了皱眉,问道:“怎么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是谁训他们了?”
陆怀薇瞟了弟子们一眼,笑了笑说:“可不是谁训他们了,不都是怕了你么?”
“我?”季晚疏不解,“我也没骂谁,怕我干什么?”
“宫里就没几个不怕你的,”陆怀薇道,“说别人之前不妨先看看自己,出门前没照镜子罢?脸可臭了。”
季晚疏噤声片刻,摸了摸脸,垂头看着茶杯里的自己,说:“有么?”
“有的,”陆怀薇说,“活像谁欠了你钱一般,若非我是了解你的性子,否则也得怀疑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了。”
自从谢宜君死后,季晚疏就顺理成章地接手了掌门人的一切事宜,她这段日子以来每天起早贪黑,忙得饭没时间吃,人也休息不好。她原就不是像陆怀薇那样时刻都带着笑意的人,加上忙起来只顾着闷头做事,不苟言笑,就使得人看起来更加严肃了,很有些冷冰冰的,叫弟子们比之从前还要畏惧她不少。
“真是冤枉我了,”季晚疏叹了口气,挑了个折子开始拨算盘,“我只是没睡好而已,事情又多又杂,忙都忙不过来,又哪来的心思去照顾旁人的感受?我总不能见了谁都咧着嘴笑罢,岂非更叫人莫名其妙?”
陆怀薇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乐道:“这倒是,你一贯都是宫里出了名的冷面阎王,突然逢人就笑,可别把弟子们给吓着。”
季晚疏匀了她一个冷淡的眼神,片刻后又不是滋味道:“以前总看掌门忙这忙那,也不知道她是在忙些什么,我还一度觉得她只是在瞎忙,如今自己做起事来才晓得,这宫里的事情也太多了,根本就没有瞎忙的说法。”
陆怀薇叹道:“谁说不是呢,先不提别的,掌门在位多年,的确是尽心尽责,挑不出一点错,如今她人不在了,这些担子都落在了师姐身上,你要将她的好都学来,年前掌门不是带过你一阵子吗?我看你这段时日也算得心应手,不至于太过手忙脚乱,慢慢来就好了,还有我在边上帮着你不是?再说温师叔不也常来搭把手么,你把心态放好些,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做任何事只要保持耐心,不急不躁,那就算是事半功倍了。”
季晚疏从前性子火爆,做什么都雷厉风行的,经过这许多事以后,她也渐渐沉稳了心性,比过去要稳重了许多。但一个人的行事风格终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全然改变的。季晚疏深知自己任重而道远,是以近来也在努力调整和克制自己,尽量做到任劳任怨,不像以往那般坐上一会儿就烦乱得要撂挑子。她这般以身作则,树立了榜样,宫中的弟子们也算有了个主心骨,风气也就日渐归于平静,不再那么人心惶惶了。
有陆怀薇作陪,这一干账目也都清算得快,不到晌午两人就将折子都批了红。季晚疏累得腰酸背痛,叫上几名弟子在练武场打了小半个时辰,活动了一番筋骨之后才觉身子舒坦了些。她回到独院里时,温朝雨还在房里熟睡,日光把里头照得很亮堂,有些晃眼,季晚疏拉了帘子,坐在榻边看了温朝雨一会儿,示意前来送饭的弟子们不要闹出动静,等人都走后,她才行去书房继续处理公务,没把温朝雨叫起来。
也许是最近实在太累了,季晚疏没看多久便趴在案上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窗外日头已经斜向一侧,温朝雨不知何时来了书房,就坐在她身边捧着本书卷看,嘴里还叼着个吃了一半的青枣。
季晚疏立即坐起身来,只觉头昏脑涨,饥肠辘辘,温朝雨笑看她一眼,说:“呦,大忙人醒了?”
“你什么时候起的?”季晚疏揉着额角,靠在椅背上眉头深锁。
“有一会儿了,”温朝雨扶着她站起来,说,“原想抱你去床上睡,但我缺了只胳膊不方便,试了一下实在抱不动你,又不忍心把你吵醒。我饿得快断气了,先吃饭罢,吃完再补一觉。”
季晚疏说:“没得补,下午还有很多事得做,睡不成。”
温朝雨唤来随侍弟子将饭菜热了一遍,倒了杯酒递给季晚疏,说:“事情哪有做得完的,循序渐进么,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谁都能睡懒觉,唯独我不行,”季晚疏把酒杯推回去,“酒也不能喝,我酒量不好。”
桌子那么大,两个人却非得挤在一处,温朝雨断了右手后就成了个左撇子,她又爱坐在季晚疏右侧,每每吃饭时两人的筷子就得打架。季晚疏夹了菜,还没吃进嘴里,温朝雨就给她一撞,洒的满桌都是。数次这般,季晚疏不仅不动气,也不叫温朝雨换到左侧坐下,反倒十分有耐心,等温朝雨夹了菜,她才会把手伸出去,但夹来的菜却不是给了自己,而是放在了温朝雨的碗里。
昨日季晚疏看折子看到半夜,温朝雨也陪她到半夜,今日天还未亮季晚疏就起了,温朝雨倒是一觉睡到大中午,睡了个饱。她瞧着季晚疏耷拉着眼皮,一副精神不济又强撑着不睡过去的样子,心里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温朝雨说:“倒是没怎么见你喝过酒,能喝多少?”
季晚疏扒拉着饭菜,明明很饿,却又食欲不振,她想了想,说:“不知道,没认真喝过。”
温朝雨笑了:“酒还有认真喝的?我这酒不醉人,喝了反而神清气爽,做什么都来劲儿,尝尝?”
季晚疏很听话,将那杯酒饮了,温朝雨眼睁睁地看着她脸上飞上两团红晕,不由大笑道:“有趣,你竟喝不得酒,我从前倒是不知,再来再来。”
“明知我喝不得还要劝,”季晚疏本就困得厉害,喝了酒就更是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起来,“不喝了,我下午还有正事要办,不能误事。”
“怕什么,”温朝雨不以为意,“这宫里头的人没都死绝了罢?凡事亲力亲为没什么不好,但也没那必要,你日后要当掌门,就得学着御下有方,哪些事自己做,哪些事交给旁人去做,这都是学问,你急又有什么用?”
季晚疏说:“这我当然知道,但做人做事都得脚踏实地,万事开头难,但往往开头才是最能积攒经验的时候,我此刻也不是不能偷懒,但那于我无益,能自己做的就还是得自己做,如此日复一日,熟能生巧,将来才知事情轻重缓急,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这我也知道,”温朝雨瞧着她,“但你近段日子每天连两个时辰都睡不上,再这么熬下去,身体垮了怎么办?”
季晚疏说:“那也没办法,先熬着罢,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温朝雨看了看她,忽而起身道:“你接着吃,我去去就来。”
季晚疏目露疑惑,温朝雨给了她一个笑,随后推门行了出去,等季晚疏吃完了饭,温朝雨又回来了,云淡风轻道:“我问过陆怀薇了,下午的事也不是非得你亲自出马才行,我让她带着白灵去做,你稍后哪儿都不必去,就在房里给我好好睡一场。”
季晚疏顿了顿,犹豫道:“她们俩也累着呢,一点不比我轻松,怎么能把事情都推给她们?”
“你都累成这样了,我看不过去,”温朝雨拉着季晚疏的手,按着她在榻上坐下,“放心,有什么事我会盯着,再说还有满江雪在,你安安心心睡个好觉,别管旁的了。”
季晚疏长长吐了口气,也未再坚持,温朝雨替她宽了衣,季晚疏便全身脱力般地仰首倒去了被子里,温朝雨俯身凑近她,闻到她身上的酒气。
这人分明没喝多少,吐息之间的酒气却是大得很,温朝雨鲜少见到季晚疏这般微醺的模样,便盯着她多看了一会儿,少顷过去又在季晚疏唇上轻轻吻了吻,待她直起身来要离开时,季晚疏却又伸手把她拽了回去,将温朝雨塞进了自己怀里。
“别走,”季晚疏声音轻浅,闭着眼睛道,“你要去哪儿?”
温朝雨听着她的心跳,柔声说:“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屋子里光线微暗,日光都被帘子阻隔在了外头,季晚疏费力地睁开了眼,摁着温朝雨的肩把她压向枕边。季晚疏垂眸看着她,说:“那以后呢?”
听到这话,温朝雨挑了下眉,她短暂地安静须臾,回道:“以后也一样,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闻言,季晚疏也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一下,低声道:“那天你突然回到宫里来,我一直没有多问,”她把头埋在温朝雨颈侧,“你为什么没有跟着南宫悯去苍郡?”
温朝雨看了她一眼,说:“不是我不想跟着,是她不要我跟着。”
季晚疏嗫嚅片刻,又一次问道:“那以后呢?”
温朝雨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抬起手,将季晚疏颊边垂落的发别去她耳后,又道,“其实我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以前一直是无话不谈的关系,但自从老教主离世后,她就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我和她不再是朋友,只是教主和下属。但那日她去了我那宅子,我们……也算是近几年来头一次敞开心扉说了些真心话,不过那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是一路人,终究走不到一起,她既然肯放我走,也不要我再回去,那我也就不强求。”
季晚疏“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还不能放心?”温朝雨偏过头,近距离观察着季晚疏的脸,“我这人优点虽不多,起码还算言而有信罢?我都答应你会陪着你了,就绝不会食言,你不能信我?”
季晚疏闷着不开腔,许久过去才轻言细语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
她后半段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温朝雨却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季晚疏这人大毛病没有,若说有什么小毛病,那便是讲话时总是这样没头没尾。她要问什么从来不肯好好儿问,必须得听话的人自己揣摩度量,若是心思不够细腻的,其实不那么容易能够猜出她到底想说什么。温朝雨起初以为这是季晚疏性子别扭所致,但随着两人相处的时日多了,比往常更加亲密了,温朝雨才发现这些含糊不清的话语背后,其实都藏着季晚疏很多不为人知的小情绪。
她的不确定,她的患得患失,甚至稍微夸张一点地说,她还有些不自信。
几乎没人能把不自信这三个字和季晚疏联系起来,这是一件会让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作为云华宫首席大弟子,如今又是少掌门,季晚疏给人的印象一向都是说一不二又果敢强势的。没人会相信季晚疏也有不自信的时候,而绝大多数时候,只要有季晚疏在,所有人都会觉得很安心,就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能凭一己之力将所有难题都一一解决。她不爱笑,话也不多,她不是那种可以和弟子们打成一片的人,但这并不妨碍她可以保护好需要被保护的人,她就是有那样的能力。
252/269 首页 上一页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