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闷闷不乐的,点头说:“知道了。”
·
两人一同领了饭食,离开饭堂时才见孟璟独自行来,这时饭堂里的饭菜已经所剩无几,孟璟在众人的注视下盛了些残羹剩饭,挑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神情异常冷漠,不看任何人。
到了武课时分,弟子们照例跟着教导师姐练起剑来,众人挥汗如雨时,孟璟则坐在练武场外的小板凳上,仍是谁也不看,他表情呆滞,眼神涣散,也不知在想什么。
整个练武场上都是练剑的弟子,只有孟璟坐在一边干看着,就更显得他孤身只影,一派冷清。
弟子们见此情形,免不了又是一阵低声交谈。
“他怎么不来练剑啊?什么身份背景都没有的人,教导师姐居然能容忍他当众偷懒。”
“可不是,我们刚来的时候又苦又累,怎么到了他这儿就这么清闲?”
“依我看,倒不是教导师姐包庇他,你们看看他生得那个模样,哪里像个男孩儿?娘娘腔腔的,多半是体弱无力,拿不起来剑罢!”
弟子们说到此处,齐齐发出一阵哄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教导师姐闻声而来,挥鞭道,“再叫我听见你们笑一声,我这鞭子可就不留情!”
弟子们都领教过这位教导师姐的厉害,闻言赶紧收起了笑脸,不敢做声,但见一名男弟子却是出了列,指着孟璟道:“回师姐,弟子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坐在一边休息,这岂不是有失公允?还请师姐给个说法!”
尹秋扭头看去,认出这男弟子便是那天与孟璟打起来的那位。
教导师姐听他此言,出奇地没有动怒,只是看了一眼孟璟,平淡道:“他是有心疾,练不得武,”说罢又立马凶巴巴道,“管别人做什么!练好你自己的剑去!”
闻言,那男弟子瞧着孟璟哂笑一声,回到了队伍当中去,听闻孟璟患有心疾,弟子们感到诧异的同时,又开始私语起来。
“我说呢,原来是个病秧子。”
“你还别小瞧了这病秧子去,打起人来比谁都狠。”
“那咱们以后更要离他远点了,省得哪天发了病怪到我们头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就是!”
……
耳中充斥着这些弟子们的话语,尹秋与傅湘对视一眼,都没有搭话,只默不作声地练着剑。
孟璟孤零零地坐着,虽然听不见旁人在如何讨论他,但那一双双朝他投来的视线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既悲且愤,更多的还是凄凉。
他这辈子都不能习武,只能当个没什么用的读书人,就连书能不能读得好,眼下也还未知。
在青罗城时,好说还有个陆怀薇对他呵护备至,可如今陆怀薇深受重伤,一连几日都人事不省,孟璟连探望她一面都难,加上他又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没人愿意与他来往,反观尹秋却是好友成群,多的是人维护她,心疼她,孟璟真是又嫉妒,又羡慕。
想到爹娘亡故以来的日子,想到自己午夜梦回时哭得伤心欲绝却无人可知,孟璟坐在这小板凳上,只觉周身的寒风像是一把把刀子,刮的他浑身剧疼,却又无力摆脱。
他看着练武场上的弟子们,忍不住想:他们的剑,使的真好看。
第35章
“秦护法已经派人来催了三次,您当真不过去喝杯酒么?”下属立在门边,手里握着一封请帖,小心翼翼地看着榻上的人。
“不去。”温朝雨仰首躺着,枕着双臂假寐。
屋内冷冷清清,外头倒是热闹非凡,夜雪飞扬中,总坛各处张挂着明亮彩灯,红绸飘荡,四下里一片喜气洋洋,远远传来丝竹之音,缥缈动听。
“今日是秦护法的生辰,”那下属看着外头的落雪,说,“她前几日又立了功,得了教主的赏赐,此番大摆宴席庆贺好不得意,属下觉得,护法还是该去一趟。”
寒风裹着少许碎雪越过门框抚在面上,温朝雨没吭声,神色却流露出不耐。
不久前,秦筝率人前往上元城重伤了一名云华宫弟子,她借此声东击西,暗中吩咐人杀了那名埋伏在云华宫内的下属,不仅断了谢宜君追查细作的线索,还为锦城一事替紫薇教出了口恶气,给了云华宫一个措手不及,叫南宫悯对她大加赞赏。
听闻秦筝生辰,南宫悯还特地为她设了一场生辰宴,温朝雨虽借病体抱恙为由不曾到场,但也听下属说南宫悯出手极为大方,一场宴席摆了上百桌,好酒好菜,好歌好舞,还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给了秦筝莫大的排面。
如今温朝雨卧病在床,南宫悯虽未明言,但谁都能看得出温朝雨已有失宠之势,秦筝借机上位,一时风头无两,平素对温朝雨巴心巴肺腆着脸讨好她的下属,此刻也就见风使舵,都转而去巴结上了秦筝。
温朝雨一语不发地躺了一会儿,睁开眼时见那下属仍是倚在门边一动不动,便道:“你想不想去?”
闻言,那下属略显惊喜地抬起了头,却没回话。
秦筝正是当红的时候,又与另外两名护法素来交好,她这生辰宴请了不少人,就连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都能讨得一杯美酒喝,唯独温朝雨这处没个动静,下属们虽未直说,但心里都巴不得温朝雨赶紧发句话,好叫他们也去沾沾喜气,大饱口福一顿。
那下属笑道:“护法若实在不想去,属下便再替您推了,酒有什么好吃?您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温朝雨嗤笑一声:“想去便去,没人拦着你,”她平淡地道,“你叫院儿里的属下都过去,就当是替我走一趟,见了秦筝就说我病得要死,下不了床,去罢,别跟这儿打扰我休息。”
那下属听她此言,心下好不欢喜,面子上倒是没忘扭捏一番,表达了一阵对温朝雨的忠心后才依言告退,却是连门也忘了替温朝雨带上。
温朝雨又是一声讥笑,她懒得下床关门,大被蒙过头,打算睡上一场。
须臾,门边又响起了轻缓的脚步声。
“这才什么时辰,你睡得着?”
一听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温朝雨便知是谁来了,她躲在被子里垮着脸,掀开被却是满面笑容,边起身边道:“哟,什么风把您吹我这儿来了?”
南宫悯一身红裙,眼带笑意打量着温朝雨,整个人立在那处美得像是一幅逼真的画卷,她行到榻边将温朝雨扶了一扶,说:“起来做什么,好好儿躺着。”
温朝雨本也不想动,便顺势靠在了床头,从善如流道:“教主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我哪能不起来迎接?”
南宫悯笑了笑,没接这话,她扫视一圈屋内的景象,揶揄道:“好说是个护法,又还病着,这房里怎么连个炭火也无?”说罢,她又抬手碰了碰桌上的茶壶,“茶也是冷的,真是让教主我心疼。”
“今非昔比啊,”温朝雨轻叹,“教主冷落我这么多日,谁还能好生服侍我?不欺负我就谢天谢地了。”
南宫悯掩嘴轻笑:“欺负你?谁能把你欺负了去?”
温朝雨咧着嘴,说:“教主你么,你一向都想着法儿欺负我,日久天长,这下头的也都学了去,我心里苦,还没个人倾诉,真是憋屈死了。”
屋内烛火微晃,映着南宫悯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几分深邃几分幽静,她调笑道:“那正好,我本人现下来了,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来我听听。”
“那可不敢,”温朝雨说,“我替教主卖命,心甘情愿,事儿没做好被教主冷落也是应该的么。”
“秦护法那边好生热闹,”南宫悯看着她,“你不过去瞧瞧?”
“有心无力不是?”温朝雨打着哈哈,“快疼死了,路也走不得。”
南宫悯只是笑:“那教主我给你揉揉?”
“使不得,”温朝雨赶紧道,“那可折煞我了。”
“我来是有事想跟你说,”南宫悯行到桌边倒了杯冷茶,浅尝道,“这几日小七已经探查清楚,那沈曼冬和圣剑都是假的,乃是谢宜君的诡计。”
温朝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南宫悯的神情,说:“是么?”
其实她多少也猜到了,近来江湖上没少流传此事,但云华宫却是再无动静,沈曼冬匆匆现身一次,尔后便没了消息,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所以我想不通,”南宫悯搁了茶杯,看向温朝雨,“那日你是亲自到场的,回来后又跟我说沈曼冬如假包换,不是假的,可如今看来,以你的本事,怎会那般轻易就被蒙骗?”
心知她今夜是问罪来了,温朝雨便也不再嬉皮笑脸,正色道:“这事的确怪我,未能及时查清,又反馈有误,教主尽管责罚,我温朝雨绝无怨言。”
南宫悯“哎”了一声,说:“什么罚不罚的,你在教中这么多年,立下无数功劳,我岂会因为这一次失误就降罪于你?”
温朝雨端详着她:“那教主来找我……”
南宫悯笑了笑,言辞温和道:“我倒是不想怪罪你,却拦不住旁人对你颇有微词,再这么下去,秦护法迟早把你挤下去,你能走到今天也是不容易,一朝一夕就被别人抢了风头,你能甘心?”
温朝雨不以为意,笑道:“都是为教主做事,不存在什么风头不风头,教主有话不妨直说。”
“好,”南宫悯道,“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办得好,锦城一事我便不多计较,从前你在教中是什么位份,往后也当如是,你意下如何?”
温朝雨说:“那感情好么,教主都能既往不咎,我自当全力而为,只是不知教主要我做什么?”
南宫悯眸光忽闪,定定地看着她道:“我要你将那孩子带回来,你做得到么?”
温朝雨顿了顿,意外道:“你要我去云华宫劫人?”
南宫悯点头:“谢宜君叫我吃了次哑巴亏,我如何能忍得?她既然故弄玄乎搞了个沈曼冬出来,那我也就认定圣剑是在她手上,你把那孩子接过来,我就看谢宜君拿什么来跟我换人。”
若有尹秋在手,紫薇教便能用她要挟云华宫交出圣剑,谢宜君自以为打压了紫薇教几分,实则却是作茧自缚,而今江湖上人尽皆知圣剑是在她手中,到时她却拿不出圣剑交换人质,定会引出诸多流言蜚语,南宫悯是想反将她一军,扳回几成胜算。
温朝雨心如明镜,却是苦笑道:“教主这回可把我难住了,要闯进云华宫劫人简直难如登天,我这一身伤,谁也打不过,怕是办不成。”
“那是你的事,”南宫悯浅笑,“难道还要我替你想法子不成?”
温朝雨犹豫不决:“这……”
南宫悯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当然了,教主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事棘手,不好做,所以我已替你打点了一番,你这两日就动身去上元城与小七汇合,有他相助,定当事半功倍。”
话已至此,温朝雨便是再想拒绝也只能认命,她微微皱起了眉,问道:“那我要怎么找他?”
南宫悯看了一眼门外,尔后俯身凑到温朝雨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名字。
听清那姓名,温朝雨神色诧异,抬眼道:“是他?”
“如今知晓小七身份的人,只有你我,”南宫悯复又直起身,“若是走漏了风声,不需我说,你心中该是有数。”
温朝雨沉默片刻,说:“我明白。”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南宫悯款款一笑,“你倒也不用急,时间有的是,只是这次可别再令我失望。”
原以为往后能过上一段清净日子,没想到这下又多了一趟重任,还知晓了内应是谁,温朝雨心绪复杂,但也只能应道:“教主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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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腊月过半,再有十来日的光景就该到年关,不少留驻在各地州城的弟子都陆陆续续赶回了云华宫,宫内的弟子们则忙着下山置办年货,上元城里的彩灯也早已挂起来,各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这日清晨,尹秋在睡梦中被吵醒,她披了衣推窗一看,见得院儿里正有不少弟子忙活着,个个手里都提着灯笼与剪纸,想是一大清早就在布置院落,分为忙碌。
天色还暗着,也不见有人敲钟,此时离上课还早,尹秋正琢磨着是继续睡个回笼觉还是出去帮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推门声,她回头一看,是满江雪来了。
“师叔?”尹秋赶忙迎上去,“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满江雪拍了拍肩头的碎雪,替尹秋将外衣拢好,说:“这几日不得空,一直没来看你,今日总算闲下来了。”
听说宫里死了个紫薇教的奸细,又还有陆怀薇迟迟不曾醒转,尹秋知道满江雪这些天一定是忙坏了,便道:“得了空就多休息,师叔不用专程来看我的。”
满江雪面有倦色,稍显疲惫,她揉了揉眉心,推着尹秋道:“你这次月试成绩不错,我早该来看你,方才我已经和你们夫子告了假,你收拾一下,我带你下山去。”
尹秋惊喜:“下山?”
满江雪说:“带你去个地方。”
尹秋欢呼一声,赶紧跑去榻边穿衣,一边问:“是什么地方?”
满江雪说:“去了就知道。”
自从来到云华宫,尹秋许久都没下过山了,闻讯真是满心雀跃,她手脚麻利地穿戴好,自己动手梳了头发,两人连早饭也没吃,牵了马儿就朝山下行了去。
上元城比宫里还要热闹,随处可见摊贩与行人,大雪天也挡不住人们的热情,市集上好不拥挤,尹秋端坐在马背上,一双眼四下里看个不停。
两人打马穿过一道集市,周身流连着不少杂耍艺人在街头卖艺,尹秋看得连连惊呼,靠在满江雪怀里拍手叫好,满江雪便沿街散去钱财,毫不吝啬地打赏了那些卖艺人。
一时间,街市上愈发喧闹,不少人为着银子哄抢成一团,一堆小儿追在马屁股后头,大声嚷着“善人再来点罢”。
发觉自己是为谁喝彩,满江雪就给谁赏钱,尹秋心疼得要命,赶紧收回目光不看新鲜了,扭头说:“师叔这样白给他们银子,我们还有得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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