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尹秋又对视着孟璟的眼睛,半是探询半是期盼地问:“所以,你其实心地不坏的,对吗?”
孟璟回望着尹秋,又看着尹秋眸中的自己,他抽噎一下,忽然间再一次泪流满面。
“都是我的错……我该尽全力阻拦他们的,要是我能多劝劝他们把你送走,就不会发生之后的事了……”
尹秋抬头看着房梁上的雕花,轻声说:“可已经发生了,也没有办法挽回,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爹娘当年不要出事,但那是不可能的,你总算被爹娘呵护了十多年,我却是连爹娘的面也没见过,但我还是活下来了,你也可以的。”
孟璟闭了闭红肿酸涩的眼,怅然若失道:“那你不恨我吗……我之前对你那么坏,”他狠狠地擦掉眼泪,又道,“我打过你,骂过你,把所有的怨恨都撒在你身上,你怎么还能做到这样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话?你难道不该趁这里没人尽情报复我吗?”
尹秋扯了扯嘴角,摇头:“你那些算得了什么?我被人骂过更难听的话,也挨过更疼的打,对比起来,你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她苦笑着,又说,“你可能想不到我之前过得有多苦,每天都期盼有人来救我,又每天都重复着失望,我渐渐学会了忍气吞声,学会了凡事让一步海阔天空,也不止我,我以前认识的女孩儿们,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孟璟心神震荡,再一次说不出话来。
又是许久过去,他扯下身上的外袍递给尹秋,说:“你走罢……”
尹秋端详着他的神情:“我说了,我不是可怜你,夫子是一起罚的我们。”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用意,”孟璟说,“自己的事自己做,我不要你帮忙,更何况……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
听他同自己说话的语气没了往常的凶恶,尹秋暗暗在心中松了口气。
她这回算是打开了几分孟璟的心扉,两人的关系往下该是能有所缓和,不求能和孟璟成为朋友,至少也别做仇人,哪怕擦肩而过,互相将对方当做空气,也比之前见了面就要恶语相向要来得好。
尹秋如释重负,顿时感到身心都轻松不少,她起了身,瞧见孟璟垂着头毫无反应,便也不去多说什么,径直朝楼外行了去。
“你的爹娘也是紫薇教害死的吗?”忽然,孟璟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
尹秋脚步一顿:“是。”
孟璟又问:“那你想不想为他们报仇?”
“以前不想。”
“现在?”
“现在……”尹秋看着那夜空中的飞雪,想起流苍山上的一片荒芜,噤声片刻道,“我不知道。”
“如果我是你,我会拼了性命杀光紫薇教所有人,”孟璟踉踉跄跄地直起身,却没看尹秋,“你既然能学武,就不要白白浪费了。”
尹秋不自觉捏紧了掌心,她侧过头去,孟璟拎着木桶一步一步上了二楼,瘦弱的背影薄得像一张易碎的纸。
直至孟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尹秋才拖着疲累的身躯,往弟子院的方向行了去。
·
回到院中时,已是戌时过半。
因着落雪,院儿里流连的人影不多,泰半弟子房里的烛火也都灭了,尹秋推开房门,瞧见桌上放着用棉布包裹住的食盒,里头是余温尚存的一汤两菜,还夹了张小字条,是傅湘给她留的。
尹秋看着那饭菜,想到孟璟此刻还在藏书阁擦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定然也无人给他留吃的,不由地心口发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吃过了饭,尹秋实在没力气去沐浴,便打来热水洗漱了一番,尔后她吹灭了灯盏,开了半扇窗,和衣躺去了榻上入眠。
时至夜半,尹秋忽然惊醒,起身朝窗边一看,公子梵恰巧自半空落下,手里还捏着一粒小石子儿。
“你在等我?”公子梵好似有些意外。
“嗯,”尹秋说,“你说过你会来。”
公子梵便直接翻窗而进,也不废话,问道:“那你考虑得如何?”
尹秋说:“你先告诉我,你和我娘是什么关系?”
公子梵看了看她,说:“我对你娘一见倾心,我喜欢她。”
尹秋讶异地抬了眼。
“可她不喜欢我,”公子梵说,“她嫁给了别人。”
尹秋半信半疑:“你怎么证明?”
“就知道你不会轻易相信,”公子梵笑了笑,自袖中取出一个小竹筒,“你看看这个。”
尹秋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塞着张二指宽的字条,上面写了两行蝇头小楷,像是什么诗句。
尹秋微讪:“写的什么?”
公子梵念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尹秋揣摩了一下这句诗的意思,说:“她写给你的?”
公子梵点头:“那时曼冬外出执行师门任务,我曾写信问她近况,她便回了我这一封信。”
尹秋立马打开柜子翻出那本《紫音心经》,对比一番,的确是娘亲的字迹。
“这回信了?”公子梵说。
尹秋来回看个不停,末了又问道:“你是如意门的人?”
公子梵顿了顿:“曾经是。”
尹秋说:“所以你之前是骗我的,你根本不是来云华宫挖什么墙角,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公子梵没有否认。
尹秋说:“那你找我,真就只是为了教我功夫?”
公子梵说:“和满江雪一样,我也有义务替曼冬照顾你,若非被她抢先,我原想将你带去梵心谷,既然你已经来了云华宫,跟在满江雪身边也算不错,但我终究放心不下,毕竟紫薇教也想得到你,满江雪又不能时时护你周全,往后你还会遇到很多无法预测的事,我若能教给你一些本事,将你培养成才,也就不怕你哪天遇上紫薇教,一点反抗之力也无。”
尹秋仍是存疑,问道:“照你这么说,这该是一件好事,就算师叔知道了应当也不会阻拦,你又为什么不让我声张?”
“因为没人知道我是谁,”公子梵说,“江湖中人只知道我是梵心谷谷主,却并不知我与曼冬和如意门的关系,一旦暴露,紫薇教就会来找我的麻烦,包括满江雪也不认得我,何况……我一直想查清曼冬当年为何销声匿迹,有些事,该瞒则瞒,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变故。”
尹秋听明白了。
“能说的我都说了,”公子梵道,“现在就看你怎么选择。”
尹秋沉默下来。
就算她不想为爹娘报仇,可紫薇教始终不会善罢甘休,诚如公子梵所说,就算有满江雪在,尹秋终究是危险的,倘若哪天她真的被紫薇教的人抓住了,若等不到满江雪营救,就只能靠自己应对。
可要想对付紫薇教,没有一身好武艺,那只能是痴人说梦。
满江雪曾不费力气击退温朝雨,有能力与紫薇教抗衡,而尹秋却不能,她还是太弱小,不够强大。
一阵安静之后,尹秋总算下定决心,郑重道:“好,我跟你学武。”
第40章
温朝雨翘着二郎腿,靠在一张太师椅上。
她身畔是一盆旺盛的炭火,上头煮着茶,还烤了几个橙子,面前是一方小几,摆了几壶温酒和小菜,小几另一头,则坐着个身穿素色长衫外披黑袍的小公子。
两人对面而坐,温朝雨姿势懒散,小公子却正襟危坐,各有不同。
唯一相同的是,两人都面色苍白,满脸病气。
“喝点儿?”温朝雨斟了酒,推了一杯过去。
“谈正事,不宜吃酒。”小公子握拳抵唇,咳嗽几声。
“怕什么,”温朝雨说,“适量饮酒对身体有益。”
“喝酒误事,你喝你的,我就免了。”小公子还是拒绝。
亭外风雪正盛,湖面都已结了厚厚的冰,几个孩童在那冰上疯玩打闹,欢笑声久久不停,水榭两旁的岸上也都有不少游人在赏雪,十分热闹。
温朝雨正看得有趣,却见一名下属前来放下了竹帘,遮挡住了视线,温朝雨不悦:“挡了做什么?”
那下属举着竹帘犹豫不定,便听小公子道:“放下罢,万事小心些。”
“大隐隐于市么,”温朝雨示意那下属退下,“我特意挑的这地方,景致好,适合谈话。”
小公子喝了口茶,又是一阵猛咳。
温朝雨笑道:“真对不住,七少还病着就让你跑这一趟,我自罚三杯给你赔罪。”
小公子摆手:“下一趟山不容易,我是冒着风险出来的,你闲话少说,我得尽快赶回去,免得被人发现。”
温朝雨打量着他,目露新奇:“倒是不急,你我好歹都是做过卧底的人,今日相见也是缘分,不如七少同我说说,你是怎么进的云华宫?”
小公子微微皱眉:“你要想知道,自去问教主,别浪费我时间。”
温朝雨笑了起来:“我好奇么,毕竟我还在云华宫时倒是不曾见过你,对你没什么印象,回到教中后才与你交过几回手,所以我想知道,你是同我一道入的宫,还是在我走后?”
小公子稍显不耐:“我进宫时还未拜入紫薇教。”
“那就是后来被教主买通的?”温朝雨说,“可以啊,云华宫那么好的去处你不喜欢,怎么想着投靠我们这儿来了?”
“我进云华宫自有我的目的,”小公子说,“能有紫薇教帮衬,于我本人和南宫教主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
他虽答得不大情愿,显然是不想提起自己的事,但也还是答了,温朝雨便道:“那就说说罢,你打算怎么把那孩子送出来?”
小公子说:“我把人送出来?”他低笑一声,“那你做什么?”
温朝雨说:“我再把人送给教主么。”
“想得倒是美,”小公子嗤笑,“你以为在谢宜君和满江雪的眼皮底下劫人有那么容易?”
温朝雨说:“那总不能我亲自去趟云华山?我这张脸能骗得过谁?”
她这话适才说完,便听“嗒”的一声,桌上多了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温朝雨瞧了瞧,伸手捻了一下,稀奇道:“哟,还以为你在云华宫只是小喽啰,没想到还请得动人替你做面具?”
小公子说:“这是我自己做的,技艺虽比不得宫里那位易容高手,但拿给你用不成问题。”
温朝雨颇有兴致,将那面具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又问:“那这是谁的脸?”
“一个倒霉鬼,”小公子说,“也怪她自己行为不检点,听说她为着那孩子顶撞过满江雪,正好借她的脸来一用。”
温朝雨将面具收起来,思索着道:“过不了几日就是年关,届时上元城里里外外都会戒备森严,以我对云华宫的了解,山上倒是比平日里松懈许多。”
“不错,”小公子搁了茶杯,起身道,“错过年关,往下就没了别的好时机,我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他说罢,将披风上的黑帽一扯,盖住了半张脸,就此朝岸上行去。
温朝雨怡然自得地瞧着他的背影,没来由冒出一句:“下回别穿男装了,你还是女装更漂亮。”
小公子像是没听到这话,全无半点反应,匆匆消失在了人堆中。
·
“唰”的一声,尹秋抖出长剑,猛地朝身前的人刺去。
傅湘抬剑挡了一下,被震得后退了两步,还未站稳,眼前又是闪着寒光的剑尖袭来,她来不及防备,脚脖子一歪就摔了下去。
“再来!”尹秋一瞬就追上来。
“你今天吃大力通心丸了?”傅湘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一边见招拆招,一边嚷嚷,“打的我好疼!”
尹秋眉目沉静,小脸被风雪吹的通红,她却浑然不觉寒冷,气势反倒愈发猛烈,平日里傅湘与她对招总是稳占上风,今日却一点优势也无。
练武场上四处都是两两对战的弟子,都打的热火朝天,难分难解,今次是教导师姐头一回叫他们分组对战,起初众弟子还有几分新鲜,打的久了也就体力不支疲累下来,加上尹秋与傅湘斗势最强,一番功夫下来,逼得众弟子连连让开,只差将整个练武场让给她们去。
“都站在旁边干看着做什么!”教导师姐拎着鞭子又来了,“都给我认真练!像尹秋与傅湘那样!”
她俩打的太过精彩,弟子们自是想看热闹,听闻教导师姐这话,只好又挑着空地对打起来,却是没过上两招又被尹秋和傅湘占了地方,一时间,场上的弟子们都边打边躲,唯有尹秋与傅湘旁若无人,打的水火难分。
再次被尹秋掀翻在地,傅湘起不来了,仰躺在雪地里笑道:“歇会儿歇会儿!”
尹秋不肯:“歇什么歇,快起来!”
傅湘不想动,叫道:“你这两日进步飞快,都快把我这个状元打成废人了,不来了!”
尹秋不理她,手中长剑直往傅湘身上戳,傅湘被她缠得没办法,只能又站起身来陪她接着练。
待武课结束,教导师姐特意夸赞了尹秋与傅湘一番,吩咐弟子们都向她俩靠齐,尹秋还没打够,对傅湘说:“吃过饭咱俩再来这里练练。”
傅湘叫苦不迭:“你饶了我罢,我是真没力气了。”
“说谎,”尹秋说,“你腿都没软一下,我不信。”
傅湘立即朝地面倒去:“软了……软得要命呐。”
“快起来呀!”尹秋依依不饶,“你明明就没累,别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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