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愕然:“没叫她回去?这是什么道理?”
当爹的再婚,居然不要女儿回家参加婚宴?
尹秋皱着眉:“怎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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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暗下来,大殿内灯盏点的足,对比起外头的阴沉,屋内可说亮如白昼。
吃饱喝足,尹秋便坐在案前提笔练字,满江雪则握着一本书册,斜倚在尹秋身后的长椅上。
说来也怪,尹秋独自在弟子房练字时总是格外专注,可她此刻和满江雪共处一室,却是静不下心来了,总也忍不住回头去看满江雪,时不时叫她一声。
她每叫一声“师叔”,满江雪就应一声,但也不与她多话,叫得多了,满江雪也只是轻轻一笑,并不觉得烦扰。
轩窗外大雪纷飞,寒风毫不留情地吹着,尹秋看着外头的景致,听着屋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逐渐有些困了,但她不想被满江雪看出来,省得满江雪问起她夜里怎么睡不好时又露了马脚,便大笔一挥,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了“满江雪”三个大字。
“师叔,你看我写得好不好?”尹秋高举着纸张,面向满江雪。
“尚可。”满江雪见了那几个字,唇角略弯。
“师叔叫满江雪,”尹秋强打着精神,没话找话,“那你是不是还有个姐妹叫满园春?”
“……”
满江雪握着书册的手一顿,头也不抬道:“那你是不是也有个姐妹叫尹冬?”
尹秋哈哈大笑,觉得这对话甚是有趣,说:“可惜我娘只生了我一个,不然就能把春夏秋冬给凑齐了,”说到这个,她又问满江雪道,“我明明是冬天出生的,怎么名字反倒是个秋?”
满江雪不假思索回道:“师姐与尹宣相识于秋日,她又素来喜欢秋天,只因每年秋季,流苍山上的枫树正是浓烈的时候,所以便给你取了秋这个单名。”
尹秋恍然大悟,继而又想到那天夜里同公子梵的谈话,便再次问道:“师叔,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满江雪做了个“请”的手势。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尹秋说,“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满江雪听了这话,反问道:“哪里听来的?”
尹秋噎了噎,面不改色地说:“夫子念的。”
满江雪说:“夫子只知道念诗,却没教你们这诗是何意?”
尹秋躲闪了一下眼神,挠挠头:“我上课犯困,没听进去……”
满江雪道:“犯困还好意思说。”
尹秋讪笑两声:“既是问了归期,却又怎么说到巴山下了夜雨?这岂不是答非所问?”
满江雪说:“赏析诗句不能只看一句,还得看全诗写了什么,这后头还有一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尹秋默念几遍,又听满江雪道:“君问吾归期,吾亦不知,巴山暴雨涨满秋池,归期遥遥,待何时相聚,吾与君共立西窗剪烛花,再与君细说巴山夜雨之景。”
尹秋听得一知半解。
“你只需记着,一切景语皆情语,”满江雪说,“诗人说起巴山的雨,是为表露内心对问候人的思念,这首诗言浅意深,婉转含蓄,既有久别的怀念,眼前的孤寂,又有对来日重逢的期盼与喜悦,是首质朴情深的好诗。”
尹秋思索着:“所以诗人是思念问候人的?还想很快见到他?”
满江雪“嗯”了一声。
尹秋诧异,缓缓道:“那如果一个女子,写了这首诗给一个男子,又是什么意思?”
满江雪说:“那说明她倾心这位男子,却不能与这男子尽快相见,便以诗句传达自己的心意。”
尹秋微怔。
这诗是娘亲写给公子梵的,可按照满江雪方才这番分析,这分明是恋人之间互诉衷肠的举动,娘亲怎么会给公子梵回这么一首诗?再者公子梵明确地说过,沈曼冬对他是无意的。
否则她又怎么会嫁给爹爹?
尹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回想起公子梵说话时的神情,又不像是在作假,尹秋只好又问道:“那这首诗,是只能用在心上人身上吗?”
满江雪说:“这倒不一定,得看用在什么时候,好比子女远游,出门在外思念父母,也能以此诗向父母表达感情。”
所以娘亲给公子梵写这个,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思念?毕竟公子梵说过,他曾经是如意门的人,说不定和娘亲是师兄妹的关系,同门之间感情深厚,这样往来倒也合乎常理。
尹秋暗暗思索着,忽听满江雪开口道:“你问了这么多,怎么,是有人写了这诗给你?”
尹秋呆了一下,忙道:“没有的事!”
满江雪瞧了瞧她,搁了书册道:“那丁怜真,可还来找过你?”
尹秋又急忙摆手:“也没有。”
“那别的人呢?”
“哪有什么别的人?”
“我哪知道,这不是在问你么。”
尹秋啼笑皆非,拿宣纸挡住自己的脸:“别人也没有!”
见她害起羞来,满江雪无声一笑,说:“你又大了一岁,也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可有什么喜欢的师兄?”
尹秋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末了才小声道:“不是说过了吗,我还小呢……”
“那有没有师兄对你表露好感?”满江雪像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或者别的师姐?”
尹秋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说了没有就没有嘛,师叔别问啦……”
满江雪好笑:“羞什么?这是人之常情,你若是对谁有几分喜欢就及时告诉我,我好替你看看那人怎么样,只要言行举止端庄,不像某些人死缠烂打,师叔不会过多干涉你交朋友。”
尹秋说:“没有的啦……”她将手里的宣纸一低,露出两只眼睛看着满江雪,“不过,师叔也算在其中吗?”
满江雪挑了下眉:“我?”
尹秋点点头:“我只喜欢师叔的。”
满江雪莞尔:“又在说胡话,你多大,我多大?”
尹秋理直气壮道:“你比我大又怎么?”
满江雪说:“我老了。”
“你这叫老?”尹秋睁圆了眼,“那掌门岂不是……”
满江雪立马瞟了她一眼:“慎言。”
尹秋便及时打住,又道:“就算你老了我也可以喜欢你,方才还说不干涉我呢,师叔怎么说一套做一套?”
满江雪实在是没料到尹秋居然这般牙尖嘴利,脑子还灵光,与她说起话来还真有些说不过她。
“你这是教训起我来了,”满江雪说,“再过几年,得踩到我头上去。”
“明明是师叔心口不一!”尹秋不甘示弱。
“好好好,你说了算,”满江雪只得让步,“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尹秋嘻嘻笑起来,丢了宣纸便朝满江雪怀里一扑:“我就喜欢你一个!”
满江雪顺手回抱住尹秋,又耐心道:“好好好……”
·
天色在谈笑间变得更深了,殿外不知何时被暗卫弟子点亮了灯笼,尹秋与满江雪玩闹了一会儿,想起弟子院还有门禁,便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满江雪一手搂着她,一手执着书卷,闻言也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说:“天都黑了,要不在我这儿留宿?”
尹秋先是心中一喜,随后又想到夜里还得同公子梵练剑,她答应过公子梵不能随意失约,要持之以恒,便摇头道:“不了,等月试完放了年假,我再来找师叔可以吗?”
原以为尹秋会心花怒放地答应下来,谁知她竟会拒绝,满江雪稍感意外,但也点了头说:“那我送你回去?”
尹秋欣然应允。
入了夜,雪已经停了,两人手牵着手,相携着穿过重重宫殿,明灯映照下,在周身投下一片片林影。
一路将尹秋送到院门外,守门的弟子见了满江雪纷纷俯身作礼,又瞧着尹秋露出笑意,尹秋这回不再缠着满江雪了,很懂事地道:“我自己能走,师叔不必送了,趁早回去罢。”
满江雪摸摸尹秋的头,眼含笑意:“倒是愈发乖巧了,去罢。”
尹秋其实很想和她再多相处一阵子,但也学会了克制,立在门边目送满江雪离去后,便提着食盒去了傅湘房中。
屋内没有烛火,视线不明,只能瞧见床榻上缩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听到推门声,那影子像是抖了一下,尹秋看不大清,正要吹了火折子点灯,便听傅湘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别点灯了,我睡着呢。”
听出她嗓音有异,尹秋将食盒搁在桌上,探询道:“傅湘,你没事罢?”她行到榻边想看看傅湘,傅湘却朝墙边一躲,尹秋只得道,“我给你带了吃的来,多少吃两口再睡罢?”
傅湘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也不露脸,说:“我没胃口,小秋,你回房去,不用管我。”
得知傅岑再婚只是给傅湘说了一声,却没发话要她回去,尹秋知道傅湘一定很难受,轻声道:“没事的傅湘,你不要太伤心了,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我陪你的,你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吗?”
傅湘躲在黑暗里偷偷抹眼泪,哑声道:“我知道你好,可我爹太不是东西了,我一想起他就伤心得很,你也真的不用管我,我这个人不轻易伤心,一伤起心来就没完没了的,尤其是夜里,一个人还能很快平静,你要是留下来陪我,那可别想睡觉了,我能啰里吧嗦到天亮去。”
尹秋笑:“那有什么关系,不睡就不睡,我陪你多久都行。”
傅湘顿了顿,还是婉拒道:“你回去罢,我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再见面,我还是你印象中那个傅湘,放心好了。”
听她如是说,尹秋也就不再多言,关怀了傅湘两句,在榻边陪了傅湘一会儿,便也回了房去。
睡到半夜,尹秋被风声惊醒,看了下时辰差不多了,便赶紧起身穿好衣裳离开房内。
这几日她已将路线都摸清了,无需公子梵夜夜都来接她,尹秋观察着四周,确认无人路过后,才踩着花台爬上墙去,不料她适才翻到墙头,便见底下忽然鬼鬼祟祟跑来一个人影,手里像是抱着什么东西,行迹可疑,看姿势还在打量周身动向。
尹秋见了这人,不由地心里一惊。
有贼!
第42章
寒风烈烈,满空都是呼啸的风声,尹秋一瞬冒了满头冷汗,趴在围墙上动也不敢动。
她心跳如擂鼓,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人影,岂知那人逐渐靠近后,却是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正好与尹秋的视线撞个正着。
电光火石间,尹秋想也不想就翻过墙去,“咚”一声摔在了地上。
宫里来了毛贼,看样子是偷了什么东西,被他发觉自己目睹一切,说不定会杀了自己灭口!
尹秋心惊肉跳地爬起来,拼了命地往前跑,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去,不多时,见得前方有一道拱门,尹秋急急冲过去,入门时却是眼前一黑,登时和什么人撞了个满怀。
“哎唷!”
“哎唷!”
两声低呼同时响起,又有两道人影同时朝地面倒去,发出沉沉闷响。
顷刻间,两人又不约而同撑地坐了起来,尹秋慌得要命,见这时候逃跑已经来不及了,便赶紧将手臂往眼前一挡,说:“我没瞧见你是谁,别杀我!”
这一刻,尹秋在脑中设想了无数可能发生的情况,若这个人要对她不利,那她就扯开嗓子大喊“救命”,要是这人听了她的话顺势溜走,那她就烂在心里绝口不提。
要知道尹秋若是向旁人报信,必会被问起她为何半夜还在外头瞎逛,说出来只会为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须臾,却听有个熟悉的嗓音道:“我干什么要杀你……你大半夜不睡觉翻什么墙?”
闻言,尹秋微微一愣,轻轻将手臂移开了几分,便见面前坐着个年纪不大的男弟子,长得眉清目秀,五官端正,轮廓干净柔和,一双眼瞳黑得发亮,像幽幽湖水一般,简直比姑娘家的眼睛还要清澈漂亮,只是脸色不大好,瞧着有些憔悴,像是病了许久的样子。
他手里抱着一套衣物,正满脸无言地看着尹秋。
“怎么是你?”尹秋将他看了又看,惊疑不定。
孟璟一副“无语问苍天”的表情,说:“我还想问你呢,你刚才跑什么?”
尹秋这才松了口气,瘫软道:“我以为你是进宫偷东西的强盗,吓死我了。”
孟璟一听,皱起眉来:“你说谁是强盗?”
尹秋没好气,按着跳得飞快的胸口说:“谁让你鬼鬼祟祟的?手上还抱着东西,天这么暗我什么也瞧不清,就看见你偷偷摸摸地跑过来,魂都快给我吓没了。”
“我那是去……”孟璟似要为自己辩白,却又突地一顿,瞧着尹秋道,“那你之前又干什么要爬墙?”
尹秋反应机敏,听出孟璟有意没将话说完,便道:“你先告诉我,你跑到我们女弟子院来干什么?”
孟璟显然不想开口,支吾一阵道:“我不想说。”
尹秋立即道:“我也不想说。”
孟璟打量着她,却又说了,木着脸道:“我的衣裳被人丢在了女院,入了夜才偷摸着过来拿的。”
尹秋眸光闪了闪,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信,你以后还是别说谎了,好假。”
孟璟的确说了谎,但面对尹秋的拆穿,他还是绷着脸皮道:“你爱信不信,男院那些人想着法儿欺负我,这种事早就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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