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这个人是谁,怎么没印象?
师祖问她:“你才七岁就拿了新弟子大会第一名,是云华宫史上最年幼的一个,你想挑谁做师父?”
季晚疏将几位年轻有为的师叔来回看了一遍,心里正盘算着,便听温朝雨笑道:“自古就没有徒弟挑师父的说法,状元也得有场殿试才算真的过关,哪轮得到她来挑?”
季晚疏入宫一年,极少熟悉宫里的人,一心都扑在练剑上,她不曾见过几回温朝雨,听了这话便有些不舒服,淡漠道:“凭我是第一名,我的师父就得我自己来挑。”
温朝雨笑得开怀,说:“那你看上了谁?”
季晚疏挺直了脊背,抬高手里的旌旗指着温朝雨,说:“你。”
温朝雨看着她,兴味盎然道:“承蒙爱戴,可本人不收徒弟,你换个人罢。”
季晚疏说:“不换,我就要你。”
温朝雨佯装惊讶,掩嘴道:“年纪不大,性子倒是霸道,你要做我的徒弟,你打得过我么?”
季晚疏说:“我要是打得过你,就该你当我的徒弟。”
温朝雨脸色精彩,旁边沈曼冬哈哈大笑,搭着温朝雨的肩膀说:“师姐遇到对手了,小徒弟嘴巴厉害,收到座下可不好管。”
师祖也被她二人的对话逗得笑起来,问季晚疏道:“你果真要她当你师父?”
季晚疏点头。
师祖轻叹一声:“那就可惜了,你满师叔也好,沈师叔也罢,都是出类拔萃的,就你温师叔学了个半吊子,你若拜她为师,只怕没两年就得超了她去。”
温朝雨无比受伤,立即揽过谢宜君道:“师父说话好伤人,我总比宜君强一点罢?”
实则谢宜君才是几位当中最弱的那个,这下被无辜牵连,便搡开温朝雨道:“少来点我的名,你昨天才败我一场,别不认。”
师徒几人其乐融融,互相打趣,季晚疏有些不耐烦了,直冲温朝雨问道:“你到底当不当我师父?给个痛快话。”
温朝雨仰着下巴看她一眼,面露嫌弃:“不当不当,我喜欢机灵聪慧的孩子,你这性子与我不合,”她说罢,将静默不语的满江雪拉到身边,“你满师叔也是个寡言少语不爱笑的,不如你拜她去,谁也不嫌谁吵,妙得很。”
满江雪不动声色扒开温朝雨的手,平淡道:“我有爱才之心,却无收徒之意,晚疏,她是在跟你闹着玩。”
接连被拒绝,季晚疏面子上过不去,小孩子脾气也就上来了,垮脸道:“爱收不收,谁稀罕。”
言毕,季晚疏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抽身离去,谁知温朝雨又改了主意,叫住她道:“口口声声要我当你师父,结果就这点诚意?你连个头也不磕,不将我放在眼里,我收你这大小姐做什么?”
季晚疏转过身,清清淡淡地说:“要我磕头可以,你先舞剑给我看。”
温朝雨觉得有趣,便取下佩剑行到场上,回眸一笑:“那你可看好了。”
在场弟子们又忙不迭呼喊起来,季晚疏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温朝雨执剑飞舞,宛如一只潇洒不羁的猎鹰,招招式式耍的格外漂亮,季晚疏看着看着,眼中逐渐溢出了明亮的光彩。
一滴水珠落进眸中,荡漾开细小的涟漪,模糊了回忆里那张明媚的笑脸,季晚疏闭了闭眼,起身坐了起来。
她默默无言地放空了眼神,脑子里那些画面顷刻间消散得一干二净,连同温朝雨的眉眼也一并荡然无存。
心事好似三月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季晚疏坐了一阵,无端感到有些烦躁,她从石面跳下地去,正要赶回城里,视线中却忽然闯进了一道轻盈的黛蓝身影。
季晚疏心口一跳,皱紧眉愣在了原地。
第49章
温朝雨在林间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将脱下的云华宫弟子服给了昏迷不醒的尹秋。
那下属侧头看了一眼尹秋,有些担忧道:“护法,这孩子气息微弱,您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温朝雨摸了摸尹秋颈侧,笑道:“放心,我这点分寸还是有的,她没什么事。”
两人复又飞上稍头赶起路来,在林间一阵飞跃,一个时辰后便到了上元城外的一片深山密林。
途中遇见不少云华宫所设的要点,两人眼尖,带着尹秋东绕西绕,隐匿身形。
只要出了上元城的地界,就算云华宫发现尹秋不见,再要派人来追也只是白费功夫,但凡路上不出什么意外,这回便算是水到渠成,完成了南宫悯交代的任务。
温朝雨行在后方,耳听八面,为前头的下属盯着周围动静,二人在林间疾行了一阵,忽见那下属身形一顿,低呼道:“不好,前面有人!”
隐约瞧见那前头的林中似乎站了个青青身影,温朝雨眯了眯眼,当即吩咐这下属改道而行,两人适才动身,却见一柄银光闪烁的长剑倏地猛然袭来,直冲那下属面额。
温朝雨立即劈出大刀一挡,与那长剑两相碰撞,下一刻,便有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收回长剑拦住了去路。
看清来人是谁,那下属面露惊惶,赶紧躲去温朝雨身后,沉声道:“护法,这……”
对面,季晚疏一身青衣,手执长剑,一双眉眼如冰似雪,透着沉沉寒凉。
温朝雨见了她,顿感头疼不已。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把这难缠的给撞见了!
季晚疏目光凌厉,一眼就瞧见人事不省的尹秋,心中便已清楚温朝雨又做了什么,冷道:“又是你!把人还来!”
温朝雨习惯性露齿一笑,道:“我也想说,又是你。”
“你们到底抓她做什么!”季晚疏喝道,“三番两次滋事寻衅,这回还去了云华宫劫人,你把宫里当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温朝雨瞧了瞧她,没回话,头也不回地冲那下属道:“你先走。”
那下属看了季晚疏两眼,毫不迟疑背着尹秋窜逃而去。
季晚疏冷哼一声,当即握着剑越过温朝雨追进林子里,见状,温朝雨也赶紧动身挡住季晚疏,两人电光火石间过了几招,刀剑铿锵声不断,火花毕现,惊下大片积雪簌簌而落,扑在两人发间。
季晚疏无意与温朝雨缠斗,势要追上那下属不可,但每每快要得手时,又被温朝雨适时坏了事,季晚疏烦乱不堪,追赶间逐渐失去了耐心,索性回身一掌狠狠击在温朝雨右肩,打的温朝雨趔趄两步,面色发白。
见得温朝雨不敌季晚疏,那下属只得将尹秋挪到身前,掐着尹秋的咽喉道:“你再过来,我就当场要了她的命!”
季晚疏充耳不闻,神情冰冷,根本不将他这苍白无力的威胁放在眼里,她移形换步间似鬼影一般闪到那下属身后,对方尚且来不及反应,后心便已被季晚疏手中长剑刺穿,登时血流如注。
那下属闷哼一声,唇边顷刻涌出血来,却还拼尽全力将尹秋朝温朝雨一抛,同时转过身用仅剩的力气掀翻了季晚疏,嘶吼着道:“护法快走!”
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时遇上季晚疏拦截,温朝雨有伤在身,自是打不过她,见此情形也顾不得那下属的性命,只好将尹秋牢牢接住,慌不择路撇下他二人开始撤退。
季晚疏冷着脸,二话不说将那下属一剑毙命,尔后动作飞快地将长剑调转了头尾,使了狠劲将剑柄冲温朝雨后背一掷,正中温朝雨伤处,将她撞得狼狈倒地,一口鲜血喷在地面。
·
温朝雨前两月才被满江雪重创两次,一直没能好好休养,此番季晚疏对她是下了狠手,毫不留情,温朝雨受此一击,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在地面翻滚了一圈,身侧乃是一道倾斜的小山坡,抬手拭去唇边血迹时,尹秋已朝那坡下横冲直撞地摔了下去。
眼风里瞧见季晚疏很快飞身而来,温朝雨强忍着痛意抢先扑向尹秋,一只手将将抓住尹秋的裙角,季晚疏却又眼疾手快地将她踹开,同时将尹秋拖到自己怀里。
温朝雨咬了咬牙,吐了口嘴里的血沫,誓不罢休地缠上季晚疏,她对季晚疏毫无办法,却能对付尹秋,两人在地上打斗了一阵,温朝雨便瞅准时机,强行运转真气凌空朝尹秋送了一掌,顿时将尹秋直直击飞数丈远,“咚”一声栽到地上。
被人这般抛来抛去,尹秋原本已有了醒转的迹象,然而温朝雨这一下又将她摔的七荤八素,尹秋落地时费力地睁了睁眼,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又再度昏了过去。
季晚疏不由吼道:“你从前说功夫学来是为行侠仗义,不可欺辱弱小,如今你便是这般行事的!”
温朝雨也动了气,骂道:“混账东西!我教你功夫就是为了让你来打我的?”
季晚疏一拳揉在温朝雨伤处,极其不耐烦道:“给我起开!”
温朝雨吃痛,唇齿间血流不断,滴在季晚疏衣襟上,染红了那里的衣料,温朝雨咬牙切齿道:“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
季晚疏不甘示弱,比温朝雨还凶:“拿命来!”
两人丢了兵器,就这么赤手空拳地在那地面过起招来,谁也未曾留情,都使出浑身解数要打败对方,季晚疏本已认定温朝雨伤重不会是她的对手,谁知道温朝雨硬是拼着一口气跟她打了个难分高下,始终分不出胜负。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都没了力气,双双倒在地面大口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漫空残叶纷飞,寒风乍起,浑身上下沾满了脏污的雪泥,季晚疏歇了一会儿,听见温朝雨在她身侧咳得震天响,心里一股邪火又烧了起来,忍不住一脚踹上温朝雨的腰身,气急败坏道:“狼心狗肺!”
温朝雨实打实吃了她这一脚,差点又呕出一口血来,她赶紧回了一脚给季晚疏,破口大骂:“你疯了是不是?!”
“我就是疯了!”季晚疏不知为何红了眼,扑到温朝雨身前揪着她的衣领,“你若还要点脸,既然有本事离开云华宫,就永远别再腆着脸回来!”
温朝雨仰躺在地面,已没有力气再与季晚疏对打,她梗着脖子道:“腿长我身上,我愿意去哪儿就哪儿!你管不着!”
季晚疏咬紧了下唇,立即捏紧了拳头作势要揍温朝雨。
“你打!”温朝雨死死盯着季晚疏的手,也不挣扎,“打死我一了百了!”
季晚疏抬着手,拳头捏得咯咯响。
温朝雨说:“怎么不打?今日给你个机会,你要怎么打我都不还手,打尽兴了就给我滚一边去,往后别再缠着我!”
听见这话,季晚疏神情一愣。
温朝雨又说:“我真是受够了,就是我爹娘在世也没你管得宽,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收你为徒!”
若要说什么话最伤季晚疏的心,那便是这句没心没肺的不该收她为徒。
季晚疏脸色一白,喉头发紧,缓缓放下了手臂。
温朝雨干脆两眼一闭,嚷道:“别磨磨唧唧的!搞快点!”
季晚疏垂眸看着她,浑身气焰忽然间消失殆尽,仿佛是在一瞬间被人敲了记闷棍,说不得话,也动不得身。
温朝雨等了一阵,迟迟没等来季晚疏的拳头,她睁开眼一看,便见季晚疏维持着按住她的动作,两眼通红,又倔强又执拗,却唯独没了方才的火气,深沉的眼眸甚至还噙着几分难得一见的情绪,像是被伤了心,又像是失望至极,错综复杂,难以言喻。
见她这副模样,温朝雨霎时冷静下来,回想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她是口不择言了,一气之下说了些难听的话。
·
迎着季晚疏低垂的目光,温朝雨一时沉默下来。
两人深深地对视着,映在彼此的眸中,谁都没有再讲话。
许久,季晚疏才松开了温朝雨,起身站了起来,她什么也没说,脸色已经恢复如常,目不斜视地朝昏睡的尹秋行去。
吵归吵,闹归闹,正事该做还得做,温朝雨赶紧也跟着起了身,忍住不适又要去阻拦季晚疏,可还不待两人又为了尹秋争抢起来,忽然间,周身便倏地传来一阵细密迅捷的声响,像是有什么尖锐锋利的物什正穿过长林疾驰而来。
察觉到动静,两人都一瞬定在了原地,下一刻,便见数道泛着冷光的流矢猛然间飞射过来,宛如道道白日焰火,带着冰冷的杀机,直冲二人眼前。
季晚疏顺手抽出长剑,先是瞧了一眼远处的尹秋,发觉这些流矢并未袭向她,只是目标明确地对准了自己与温朝雨,她稍稍宽了点心,这才举起剑来抵挡箭雨。
季晚疏到底年轻力盛,与温朝雨打斗一场也未见得疲累,手腕转动间没有被那些流矢擦着一星半点,反倒是温朝雨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整条右臂血水淋淋,连她那把大刀都快要抬不起来。
季晚疏方才虽表现得平静,心里却对温朝雨说的那些话感到无比愤怒,可她见温朝雨身形不稳,身上淌着血,到底还是忍不下心,便飞落到温朝雨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箭矢来势汹汹,始终不曾停歇,仿佛无止无尽一般,季晚疏又要盯着尹秋,又要顾着温朝雨,一心二用下难免束手束脚,不能敞开动作,且她渐渐发觉,这些箭矢起初分明是射向她二人,最后却是通通都朝温朝雨而去,来人显然是看出她有伤在身,便想先杀了温朝雨。
若是宫里的援兵,断然不会朝自己射箭,只能证明这不速之客乃是紫薇教的人,可他们又为何要对温朝雨下杀手?
一支箭矢堪堪擦过脖颈,划破了那里的肌肤,蔓延开细小的血丝和痛意,季晚疏暗骂了一声,已开始力不从心,温朝雨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瞥见这一幕便推季晚疏道:“谁要你来保护,闪开!”
季晚疏百忙之中回了头,声色俱厉道:“这就是你忠心维护的紫薇教?可笑!”
她说罢,却是忽地脸色一变,手里动作一瞬慢下来,踉跄几步。
温朝雨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已猜到来人是谁,当下寡不敌众莫可奈何,只得拉着季晚疏躲去树后。
“你逞什么强?这箭上有毒!”
季晚疏冷道:“无需你来提醒!”
温朝雨从前便管不了她,名义上的师父罢了,实际她说什么季晚疏都不会听,更何况眼下?季晚疏恨她都来不及,多说也是无益。
“你待着别动,毒素入了肺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温朝雨擅长制毒,只闻那气味便晓得是何物,慌忙取了粒丹药喂给季晚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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