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秋点点头:“嗯,饿了。”
南宫悯瞧了瞧她,说:“那你叫我一声姑姑,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尹秋拧着眉毛,不作声。
“不叫就饿着。”南宫悯不理她了。
要对仇人亲昵地喊“姑姑”,尹秋就是饿死也不愿意,见南宫悯转过身去,她便靠着桌腿蹲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却变得古怪起来,像是一种无声的对峙。
未几,便见南宫悯翘起了唇角,说:“都下去。”
池子里的女子们便都停了下来,纷纷起身披好衣裳,一一俯身作了礼,神态恭敬地退下了去。
人一走,这大殿就只剩下了尹秋与南宫悯两人,热闹消退,即刻变得冷清起来。
“想吃什么?”南宫悯款步走来,垂眸瞧着尹秋。
尹秋蹲在地上按着肚子,说:“都行,我不挑食。”
南宫悯无端轻笑一声:“你这样子,像极了一只急待投食的小狗。”
小狗?尹秋生硬道:“你怎么骂人呢……”
南宫悯笑笑不说话,也不伸手拉她,径直朝大厅行去,尹秋见状赶紧起身跟上,眼前一阵发黑,满脑袋金星直冒。
先前那些女子此刻已出了门,道道身影映在窗纸上,像一幅幅皮影画,尹秋瞥了一眼,问南宫悯道:“你……为什么要看她们洗澡?”
南宫悯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洗澡?”
尹秋“嗯”了一声。
南宫悯斜眸看了她一眼,说:“她们可不是在洗澡。”
尹秋当然知道她们不是在洗澡,却又不晓得该拿什么词来形容,只好用了洗澡这两个字眼。
瞧见尹秋一脸疑惑与懵懂,南宫悯顿了顿,说:“你从前在青楼待过,这种事应该不必我来告诉你,嗯?”说完这话,她还特地补了一句,“何况你也不小了。”
对于她知道自己在青楼待过,尹秋并不觉得惊讶,只是讪讪道:“我知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看。”
“自然是因为好看,”南宫悯眼波流转,语调含着戏谑,“我养着她们,不要她们杀人,也不要她们做别的,为的就是一睹快活。”
尹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这人的嗜好真奇怪。
可说来也的确是怪,尹秋在弟子院时,听过不少同窗提及过紫薇教,都说教主南宫悯心如蛇蝎,手段狠辣,心思歹毒又冷血,任谁说到她的名字都是一脸惧怕,从前尹秋每每被温朝雨劫持,内心都十分恐慌,生怕被带来紫薇教,可她现在不仅真的来了,还亲眼见到了传闻中的南宫悯,却并不觉得有多怕她,还敢与她心平气和地谈话,甚至有些不可思议的亲近之感。
难道是因为她和爹爹的关系?尹秋暗暗想。
可听满江雪说,爹爹只是紫薇教一个无名之辈,南宫悯怎么会认他做义弟?
尹秋立马又想起来——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要爹爹故意接近娘亲,好灭了如意门,毕竟她听很多人说过,爹爹那张脸生得俊朗,没有哪个女子见了不为之心动的。
娘亲到底也是个女人。
胡思乱想间,一大一小已前后入了大厅,南宫悯吩咐人上了饭菜,姿态慵懒地靠在了美人榻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尹秋小口小口进食。
厅中没点熏香,但那味道还是从内殿一阵一阵地传了来,尹秋闻得直皱眉,吃进嘴里的饭菜也都是那股子香味儿,如同嚼蜡一般。
她一边吃,一边想着满江雪,心想还是师叔身上的香味好闻,清清淡淡的,不像这里,闻久了叫人觉得沉闷。
忽略掉那道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尹秋若无其事地吃完了饭,搁了碗筷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南宫悯饶有兴味地盯着她,这才开口道:“你就不怕这饭菜里有毒?”
尹秋吞咽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说:“你要是想杀我,没必要这么费劲罢……”
说是这么说,但她心里还真有点忐忑。
万一真就有毒呢?
说不定给她吃些要不了命但活受罪的毒,好逼着满江雪尽快交出圣剑,这也不是没可能。
可吃都吃了,总不能再吐出来。
“你好像不怕我,”南宫悯浅笑,“你昏睡了两日,醒来后也不见你有多慌张,没说几句就跟我要吃的,怎么,你没听说过紫薇教是什么地方?”
尹秋对上她的视线,老实道:“听说过的。”
南宫悯看了她片刻,说:“那你怎么不害怕?”
尹秋怎么可能不害怕,只不过是故作镇定罢了。
她放下茶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大殿门还开着,夜风从外头涌进来,扑乱了尹秋的发,她抬头朝门外看了一眼,发觉院子里立着不少枫树,隐在昏暗的角落里,那随风舞动的枫叶,像一片片游离在夜色中的晚霞,透着几分萧索与孤清。
紫薇教也有红枫?
尹秋正想着,便听南宫悯的声音响在她耳畔:“那是你爹从流苍山移栽过来的。”
听到她的说话声骤然间离自己很近,尹秋一个激灵,回头看去,南宫悯不知何时从美人榻上起了身,坐在了她身侧。
尹秋往外挪了挪,说:“我爹也喜欢枫树?”
南宫悯歪着头打量她,说:“他不喜欢,只是你娘喜欢。”
尹秋目露疑惑。
“你爹原本打算着,灭掉如意门后将你娘带来紫薇教,”南宫悯笑得意味深长,“却没想到,你娘一剑把他杀了,连尸骨都找不到。”
尹秋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不是不喜欢我娘吗?”
南宫悯摇头,伸出手摸了摸尹秋的眼睛,说:“你娘一生追求者无数,可若要说最爱她的人是谁,非尹宣莫属。”
尹秋微微愣住。
“你这双眼睛,真是像极了你爹。”
南宫悯轻言细语地说着,看着尹秋的眼神一瞬变得深邃起来。
这样的触碰,令尹秋无法抑制地心生反感,她躲开那只表面干净却沾满了血腥的手,维持着缄默。
南宫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收回手入了内殿,头也不回地道:“既来之,则安之,今日是大年初一,许久没人陪我过过年了,你进来陪姑姑说会儿话罢。”
尹秋皱着眉,没有动身,她看着窗外那轮弦月,佯装的镇定自若荡然无存,只余满脸沉重。
错过了武试,也错过了和满江雪一起过年,一切美好的打算都泡汤了。
师叔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尹秋叹了口气,轻轻闭上了酸涩的双眼。
第51章
满江雪立在沉星殿前,抬头看着夜空之上的明月。
寒风卷着霜气而来,擦过周身,牵动她雪白轻柔的裙角,在空中荡开优美的弧度。
宫里各处都张挂着彩灯与红绸,一片喜庆,远远的,还能听见其他峰脉传来遥远而缥缈的欢笑声,唯有惊月峰不曾装点一二,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周身尽覆寒霜,大殿没有点灯,只有廊下飘着几盏孤零零的昏黄灯笼,那灯光映在满江雪挺立的背影上,显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冷清。
她已在此地站了多时。
一名暗卫弟子自林间飞落而来,犹疑着开口道:“师叔,掌门请您去一趟明光殿,年夜饭已准备好,就等您入席了。”
满江雪没有回话。
她看着那弯月,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明媚动人的笑脸,沈曼冬挺着大肚子,一路从山下行来惊月峰,气喘吁吁地对她说:“师妹,大婚之日你公务繁忙未曾到场,下月初我就该生产了,那天你总该来看看我罢?”
画面倏地变换,如意堂燃起了熊熊大火,沈曼冬一身血衣,执剑立在火势中央,神情绝望又落寞,她嘴唇噙动,却什么也没说。
可她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地表露着——你还是来了,可你来的太迟了。
下一刻,眼前又换了张稚气未脱的小脸,尹秋欢欢喜喜地扑在她怀里,说:“师叔放心,这次我一定会拿个好名次,和师叔一起过个好年。”
两张相似的容颜不断在脑海中更替着,满江雪紧紧皱着眉头,目光深远又莫测。
“师叔?”那暗卫弟子看着她,有些迟疑,“您若不想去,弟子这就去跟掌门说一声。”
满江雪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收回了繁重的思绪,回道:“不必,我这就过去,你们也都下去休息罢,今夜不必轮值了。”
那暗卫弟子打量她一阵,想说些宽慰的话语,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得退了下去。
大年初一,本该是个好日子,可尹秋被紫薇教劫走,至今还不知她情况如何,满江雪这两日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茶饭不思。
那日她一路从弟子院毫不停歇追下山去,途中始终没能见到什么可疑之人,到了上元城外,守城弟子们跟着她漫山遍野地找,最后只找到了中毒受伤的季晚疏。
季晚疏那时已因着毒素产生了幻觉,问她什么也得不到回应,只是嘴里说着些含糊不清的梦呓,她精神错乱,六亲不认,还将满江雪误以为是温朝雨,缠着她打了一场,最后精疲力竭,被毒性冲昏了头,晕了两天两夜也没醒。
被季晚疏这么一耽搁,追人也来不及了,满江雪虽然有心继续追赶,但叶芝兰很快带了谢宜君的口信赶到林子里,叫满江雪不必再追,先回宫商量对策。
而直到方才那暗卫弟子传话之前,谢宜君也因着季晚疏的毒没能与她好好谈一场。
这就彻底断绝了追回尹秋的可能。
·
到达明光殿时,谢宜君已在里头等候多时。
一见满江雪的身影出现在殿外,谢宜君便赶紧吩咐弟子将饭菜传来,还备了不少温酒。
“可算来了,菜都热了好些遍,快坐罢。”
满江雪入了座,看着那些一一传上来的佳肴,兴味索然。
她鲜少沾酒,这会儿却是接过了谢宜君递来的酒盏,微抿了一口。
“先吃点东西再谈,”谢宜君主动布了菜,挑着鱼刺说,“天塌了都有人顶着,万事不急在这一时,你这两天颗粒未沾,要谈正事也得先给我把饭吃了。”
满江雪丁点胃口也无,她连筷子都不想取。
叶芝兰在外头关了殿门,没有入内同坐,隔绝了寒风,这大殿里里外外都没什么人,不仅感受不到什么节日气氛,反倒叫人觉得冷冷清清。
目光落在那满桌菜肴上,满江雪一眼就认出了哪些是尹秋爱吃的。
糖醋排骨,清蒸蛋羹,莲藕馅儿的饺子,还有尹秋最爱的红豆汤。
尹秋若是在,她一定会把所有菜先夹给满江雪,等满江雪都尝过了,她才会动筷子。
如果没有出意外,这一桌年夜饭,该是她们两人一起吃才对。
过往在宫里过的每一个年,谢宜君都会大摆宴席,请各峰长老堂内共聚,把酒言欢,而满江雪每一次都只是来这里走个过场,再独自回到惊月峰去。
她也不是头一回一个人过年了,可今年,却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叫她难以静心。
轩窗半掩着,借着窗外的月光,可以看见那地方缭绕着轻柔的青烟,就像尹秋在风里舞剑时,飞扬起伏的发丝。
满江雪看着那烟雾,想起在桑榆山初次见到尹秋时,她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长睫下的一双眼睛映着微弱的烛光。
也不知那孩子在紫薇教如何了,可有饱饭吃,可有热茶喝?
亦不知她住的地方好不好,冷不冷,夜里又有没有厚实的被子盖?
一个人身处陌生的环境,她能不能睡得好?怕是又要做噩梦,夜深人静时缩成一团,两眼都要哭得肿起来。
满江雪越想越心乱,眉头皱得更深了。
谢宜君见她这罕见的心神不宁的样子,不免叹了口气。
自从十年前如意门突遭横祸,沈曼冬消失无踪,谢宜君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满江雪有这样沉闷愁郁的时候了。
谢宜君入宫早,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徒弟,她算是看着满江雪长大的,在所有师姐妹当中,满江雪是最低调也是最不可忽视的一个。
她性情寡淡,不像温朝雨那般喜爱说笑,也不像沈曼冬那样活泼跳脱,她永远都是冷静而理智的,该抛头露面时绝不胆怯内敛,该谨慎小心时也绝不乱了分寸,说起来,满江雪是几人当中年纪最小的师妹,可她这些年来,却担任了一个年长者的角色,默默在背后护着师姐们,也护着云华宫。
她甚至放弃了云游四海的心愿,甘心敛尽锋芒辅佐谢宜君,只为了履行师父临终前的请求。
这样一个自来云淡风轻、仿佛不受世间种种纷扰的人,如今却为了个孩子坐立难安,这是谢宜君远远没能料到的。
她实在没有料到,满江雪竟会把沈曼冬的女儿看得这般重要。
毕竟谢宜君对沈曼冬,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实际上,她对旁人也没有上过什么心。
不过谢宜君倒也能理解,当年满江雪入宫,是沈曼冬和师父亲自下山接的她,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沈曼冬对满江雪倾其所有,无微不至,把她当做亲生妹妹般疼爱,满江雪不喜人情往来,唯独对沈曼冬笑脸相迎,事事听她的话。
若要说满江雪此生最后悔的是什么,那便是她当年没有及时赶去如意门解救沈曼冬,而之后,又叫沈曼冬在她眼前销声匿迹。
眼下旧事重演,轮到尹秋又一次在她眼皮底下被紫薇教掳走,这前后加起来,满江雪怎么可能不忧心忡忡?
·
今年出了这趟子事,宫里虽照常过着年节,但人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一来是担心尹秋的安危,二来也是对紫薇教这般嚣张的行径感到气愤。
偌大一个云华宫,竟叫贼人来去自如,先不说外头会怎么传,宫里的弟子们又岂会咽的下这口气?
见满江雪迟迟没有动筷,谢宜君也不便多劝,她仰首饮了一杯酒,沉声说:“这两日晚疏情况不太乐观,好在是没有性命之忧,不过我也叫人查过了,那丁怜真的确没有离开过天音峰,且听晚疏睡梦中说的那些话,也能确定这回进宫来的必是温朝雨,”她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张面具丢在满江雪面前,“这是弟子们在山中追查时找到的,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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