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着二郎腿,宗挈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环视堂下大人物。
他们都是从各个支系赶来的氏族子弟,加上主家的几位长老,平均年龄可以说是远超宗挈延两倍。然而就这样德高望重的人物,在对付起他这个小辈时,也未曾手下留情。
“这可不行!你是宗家的继承人,族长的位置必须由你来坐!”
听到宗挈延的迷惑发言,先前还跟着反叛者一同声讨他的陆长老,立刻就转变了风向。宗贶,也就是宗迅父亲且时任支系堂主的男人,竟当着陆长老等一众长辈的面,笑出了声。
不悦地来到他面前,陆长老大声道,“宗贶!你这是什么意思?”
“敬你一声长老,不代表你手握实权。”对上陆长老的眼,宗贶为表敬意还是站起来说话。不过他刚一站起身,优越的身高便将陆长老压制,“声音再大,也掩盖不住事实。”
“你到底想说什么!”被后辈驳去面子,陆长老气得快把手杖敲碎。
然而宗贶仍旧不紧不慢地转向宗挈延,“我赞成少爷的提议,不论他身处何种境地,我也会唯他马首是瞻!”
说起来,反叛队伍是由支系堂主和主家有点权力的人组成,其余杂兵,则来自各家手下的小喽啰。宗贶也不例外,被人挖墙脚就算了,还被瞒着搞出这些事,他憋了一肚子气,怼人都只是泄洪的第一道口子。
“不错,只要少爷一句话,我便为他赴汤蹈火!”
看来在场的人里,与宗贶抱着同样心情的人也不少。他们在反叛者发表立场的时候一言不发,直到需要他们撑场子了,他们这才奋不顾身地站出来。
陆长老惊慌失措地拄着拐棍,其余几位长老看了,也不由得摇了摇头。
大堂一片混乱,要不是宗挈延主动出声安抚,怕是能引发更大的隐患,“不对啊!我们不是在讨论我的行为是否合规矩吗?怎么就跑偏了?”
此刻众人内心:还不是你引导的……
“你们认为我毫无眼界,仅是搜寻夏家残党,就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从高位走到堂下,宗挈延一边侃侃而谈,一边笑着打量众人的神情,“并且不择手段地生事扰民,使得宗家被群众厌恶,说我德不配位,宗家这个重担交到我手里只能覆灭。”
此刻反叛者内心:不不不!我们说得可没有这么狠……
“我懂,你们不就想要一个听话的傀儡吗?我也没说不同意啊!”宗挈延大度地指了指还留有余温的宝座,“既然觉得我不行,那就把你们认为行的那个人,推出来让大伙看看!”
此刻长老们内心:都说了只有这个不行的嘛……
见反叛者内部无人开口,宗挈延只好继续发挥,“给你们机会,你们又不说话了。是怕他们不服气?放心,我能让他们服气。”
“服气,我最服气少爷的手段,他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宗贶还来添油加醋。
吃瓜群众不想开腔只想抹泪:其实他们找不到比你更适合的人,于是想为自己争取点权力,没想到你不答应,还要为难他们……
骑虎难下的反叛者们面面相觑,也不是因为他们不努力,而是现场氛围,早就不受他们控制。长老们虽然墙头草,却不同意有人顶替宗挈延,有实权的堂主早已得罪,绝不会服从他们举荐,总结下来,便是宗挈延把事实摆在他们眼前,并按着头叫他们接受。
他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现实很无奈,反叛者们彻底丧失志气,一个个的宛如败家之犬。至于宗挈延处理他们的方式,便是先找个地方关着,处罚择日再宣。
闹剧就此落下帷幕,而暗流涌动中,时间来到了三日后的凌晨——
一队人马隐藏在夜色里,正小心谨慎地执行包围宗家的命令,领头人苗忠朝身后队伍挥挥手,初阶段的布置便顺利完成了。
从怀里掏出银表,他看了眼时间,“再等十分钟,确认无误就让那人先进去!”
“是!”跟在苗忠身旁的男人回应道,“不过苗领队,宗珩那小子不是很有用处吗?为什么不把他叫上?”
苗忠不屑地冷哼一声,“呵!那小子虽然有用,但屁股不正!我早就看出他不是真心叛变,所以谎报时间,准备打宗家一个措手不及!”
“领队厉害啊!”男人拍着马屁。
身为葛家的得力助手,苗忠很早就潜伏在宗家了,平常他会留意哪些人能被招安,等到葛交楠一声令下,他便实施自己的反间大计。
宗珩是他刻意去接近的人,因为他知道,宗珩永远不会背叛宗挈延。
宗家想知道的事,他都能通过宗珩告知,再利用一点可有可无的信息换取宗家信任,实际上,也混淆了视听。最后派同为异人的杀手解决掉宗挈延,剩下的那些残羹剩饭,就毫无抵抗可言了。
等收拾完宗家,翁家便成了葛老爷的囊中之物。到时候,他可就发达了!
“快!先把那个异人给我带过来!”一团黑影被手下领到了面前,苗忠仔细打量着这名邋遢男子,脸上还挂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真的是异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男子答非所问道,“你也见识过我操控人的本事,怎么还不信?”
“行!我信还不成?趁现在人已睡下,你赶紧找到宗挈延,把他解决了!”转身拿起武器,苗忠多问了他一句,“你知道宗挈延长什么样吗?”
男子点头,“长手长腿,样貌清俊,宛如行走的女性收割机。哦,这还是你家手下说的。”
翻着白眼,苗忠无语地拍拍他的肩,“行了!快去吧!”
“对了,你刚才是在问我的名字吗?”轻松地窜上院墙,男子骑在墙上朝苗忠展露笑容,“我叫沈苕,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啊!”
身影瞬间便消失在黑夜之中,苗忠让手下整装待发,静待沈苕的暗号。
然而他左等右等,等了足足一个小时,都没听见敲墙的声音。极不耐烦的苗忠招来一名手下,并让其进去看看,而这次试探,只隔了五分钟,他就听见手下传出的暗号。
他喜出望外,立即招呼手下从后门攻入宗家。
浩浩荡荡的队伍直驱而入,以至于后头举着火把的人还未踏进门槛,就听见从院墙内部漏出的杂音。那是由棍棒和冷刀产生的,同时,还夹着几声枪响。
行进速度越来越快,队伍最后一人刚踩住宗家后院的石阶,抬起头,便发现举在眼前的,那片黑压压的枪口。他赶忙扔掉火把,非常惜命般举起了双手。
且随着大量脚步声逼近,宗家后院也立马被火光点亮。
等在场众人都能看清局势后,队伍末端的男人一改自我嫌弃,毕竟队友跟他同样怂,他也就放心大胆了起来。他跟随队伍挤到墙角,领头的依旧是苗忠,而误导他的打砸声,则是由旁边宗迅与宗珩玩耍时发出的。
宗家火器队伍之庞大,就连苗忠也没有料到。
不过他没料到的更多,比如沈苕此时站在宗挈延身边,他却只能瞪大了眼。因为他稍有动作就会被打成筛子,所以他咬牙忍住了冲动,“宗少爷,看来这局是我败了!”
悠然踏入火光中的宗挈延,反倒让他逗笑了,“这局?你不觉得你以后都没有机会吗?”
“就算我死了,葛老爷还会派人再攻上海!”苗忠坦然道,“你不如把我留着,我脑袋里的信息绝对不会令你失望!”
“无所谓。”宗挈延淡然道。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苗忠侧过头,再次向他确认,“无所谓?什么无所谓?是我给的消息无所谓?还是我的性命无所谓?”
“两者都是。”在苗忠惊诧的眼神中,宗挈延来到了他跟前,“区区葛家,还妄想侵占上海,扳倒宗翁两家?是他想得太美,还是我不够狠,给你们留下了柔善可欺的印象?”
盯住男子双眼,苗忠乍然一惊,莫名地感到后背发凉。
他断断续续,道出了猜想中的真相,“……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你的布局?”
从被感情蒙蔽双眼开始,搅扰百姓,寻找夏家残党,都是宗挈延营造出来的假象。然而事实是他利用争端,不仅把藏在宗家的异心都揪出来,还欺骗了作为葛家先锋的苗忠。
就连宗珩也是□□,他真正的手,早已伸到苗忠看不见的地方。
“不止。”拥有清爽声音的主人站出来,并与宗挈延交换了眼神。接着他走向苗忠,与宗挈延并排而立,“一切,只为让事情看起来更加名正言顺罢了。”
让敌人认为有机可乘,便是他们的意图。
苗忠瞪大的双眼中,有两抹身影在火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他知道这个人,是翁家三公子,也是葛家吞噬宗家后的另一个目标,“……葛老爷,您还是放弃上海比较好……”
看着自言自语的苗忠,宗挈延抓起翁之真的手腕,并用指腹摩挲他纤细的掌根。见他没有拒绝,宗挈延这才转过头,朝他笑得傻气,“那你是同意了?”
翘起嘴角,翁之真故作姿态地摇揺头,“非也。”
“那也不行!”俯身贴到他耳边,宗挈延庆幸黑夜能遮住自己脸红的同时,也往他耳根呼出一口热气,“因为我,今晚,吃定你了!”
独属于季夏的旖旎风光,又因人心燥热变得更加热忱。
阖上房门,房内的景象便不再为旁人所见。除了窗边放置的玳瑁衣架被扔来的衣物勾住边角,致使它微微晃动,于窗帘留下了倒影。
一切皆如往日安宁……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回到宗家后院,一旁看热闹的宗珩表示,“你别说,少爷那烂到泥土里的演技,还真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宗迅不满地瞥他一眼,“戏演完了,我也该走街串巷去给太爷太婆们送礼了。哎,真是麻烦!”
“不麻烦,我和你一起去啊!”宗珩跃跃欲试道。
宗迅当即走远了两步,“别!我怕麻烦加麻烦,更麻烦!”
80、【偷天换日】 十二
贝绒是从一件小事,才对刁阿戥有所改观的。
当时他们为了调查跟葛家有关系的男人,去到城南某条小巷,那里有好几家野馆,供穷人消遣。若说绣荷院出入的都是些有钱人,那这里便是穷人的归处。
见事态越发奇怪,刁阿戥直接拦住了贝绒,“有必要到这里来?”
“很奇怪吗?”贝绒嘲讽道,“你不会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刁阿戥露出一副窘态,但思考片刻,他又坚定地挡在她身前,“是,我没去过!可你独自进去会招来许多非议!”
正要嫌他多事,贝绒却听到了他接下来的话语,“这样!看在我和你的合作关系,有什么非议,就让我们一起承受!”
说着,刁阿戥主动推开了野馆的门。
贝绒愣了许久,直到他从门内伸出脑袋,她才反应过来。自她记事起,就跟着年纪比自己大的人流浪在外,温存什么的她从未体会过,世间给她的印象,向来都是弱肉强食。
她即便憧憬着温暖,却不能将心思摆在明面。因为这东西是毒,能害她丢掉性命的毒。
会利用结婚来骗人,不仅是她需要生活,更是她想尝到那东西的滋味。可谎言给她的,从来都是在帮她加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孤独且绝情,就像扯住她衣领的一只手,还在她耳边低声细语。
它说,这就是你的归属,无论你再怎么挣扎,你也逃不脱世人认定的事实。
她放弃了,她不再有负担,也不容许失败。魔物到手的时间正是她想要除掉薛置鸥的时机,以往她骗取钱财,绝不会伤人性命,而现在她变得无所谓。
她觉得留在广州更有前途,那么就不能让人发现真相。
除掉那人是很好的选择,因此她才在途中发展了廖某为下家。但最终她没有伤害薛置鸥,还在刁阿戥说出要和自己共同前往的时候,她不出意外地犹疑了。
然而犹疑过后,她仍旧选择了接受。
就算这只是一场美梦,她也会奋不顾身地追寻。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多做梦一天,也是她捡到了大便宜。
五天,仅距离贝绒与刁阿戥抢走鹦鹉过去五天,广州城内便失踪了两名大人物。
一名是刁阿戥工作的私人码头之主,时任教育行政委员会委员,另一名则是广州市警察局局长,刚上任半个月,连严打谋财害命和欺诈的措施都未实行,就失去了联系。
先不论官场内部的混乱,只看恢复平静的广州城,贝绒笑着将头靠在了刁阿戥肩上。
在他们眼里,委员和局长都是为有钱人服务,从不考虑底层群众的想法。类似措施,也是防止迫不得已的穷人,绑架或者欺骗富人后,再索取富人的性命。
而事实亦是如此,富人总有话语权,穷人总在滥竽充数。
“下一个目标,你要选谁?”刁阿戥放松肩膀,想让贝绒枕得更加舒服,但他还没听到她的回答,便被她抱住了腰。身形一僵,他略显紧张地问,“怎么了?是有什么意见吗?”
贝绒打趣地掐了掐他腰边的肉,“有!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不要这么矜持?”
“那我该怎么办?”不知所措地挥舞着双手,刁阿戥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最终,还是贝绒牵着他的手,把他整个人都抱在了怀中,“我把我所有秘密都告诉了你,意思就是你值得托付。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刁阿戥其实是非常高兴的,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有女子对他说过这种话。
就算她是有夫之妇,那也只是她为了活着,把结婚当做借口获取钱财而已。她从未爱上过任何“丈夫”,唯独他,令她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爱情。
他一点也不矫情,他们这种人本来就容易悄无声息地消失,那么她的手段,从来不是能阻碍他感情的东西。或许有钱人会唾弃他们,可他们的决定,也不是那些人能左右的。
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温度,刁阿戥急着说道,“我明白!我真的很明白!不过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清楚地表达出来!也许语言不能代表我的感情,但我相信,我的行动能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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