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和她讲话了吗?”尚保国的话里带着惴惴不安,他把自己当成男人,眼前也全是自家小姑娘的笑脸。
反倒是男人,用脏手抹了一把脸,似乎是想把眼泪抹掉。
可除了抹花脸上的黑灰,什么也抹不去,“她死了,战事蔓延得太快,我本想带着她逃命的,却将她送到了山匪手中……她……自己拿刀抹了脖子……”
尚保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搭上男人的肩,安抚似的拍了拍。
“不说了,不说了!本来是想跟你闲扯的,结果把自己整哭了。”男人说着,便扯过衣服重新躺下。他背对着尚保国,声音也有些沉闷,“放心,你跟我不一样,你还能见到自己的姑娘……”
尚保国以手握拳,长舒一口气后,也跟着躺下。
而距离他们五人远的地方,有一个人正做着流口水的美梦,仔细一听,还能听见他说的梦话,“嘿嘿,美人等我……”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闻青会到战场上来找死,也是一件奇事,至于这是否出自他的主观臆断,则需要另行判断。反正经历了两个月前的百乐门事件后,他对淮派那位投诚,那位答应他放过何柔的家人,并且让人跟着去照应。
他在感激的同时,也成了那位可以随意指派的,狗……
虽说闻家原就归属淮派,但出事这些年,淮派的人也没有联系过他,他早以为自己被踢出派系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这就算了,闻青不跟他计较。
可是说什么云南新上任的某喻姓副司令派人来送投诚书,并表明要支援,让他亲自去调查调查,看喻开森说的是不是实话。
这不,喻开森在战场,他便跟来了战场。
不过好在那位帮他安排了一个后勤工作,不用去现场,跟同样是这片土地的人拼命。
“那个,你!把伤员搬到床上去!”护士指挥着尚保国做事,自己则去取来了医用工具。尚保国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眼中满是不敢相信的偏执。
一时间,这个临时驻地变得忙碌了起来。
闻青耳边还回荡着远处的炮火声,人却躲在暗地,鬼鬼祟祟地撬房门锁。
他阖上喻开森屋子的房门,一边警惕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四下翻找着。不多久,他便找到了喻开森亲手写给自己妻子的信,信中写到喻开森对云南军阀颇为不满,不忍再看战事波及平民,希望早日结束战争。
可如今军中物资匮乏,不足以支撑胜利,军阀对此事做出了调度,然而物资走到半路便不见了踪影。经多方调查终是找出了物资去向,但因属下糊涂,丢失了用以治罪的重要证据。
再这样下去,自己手下的兵与这里的平民都无处可逃。望妻子做好最坏的打算,勿念。
闻青见这封信已经有了褶皱,想来是喻开森犹豫再三,也没有将信送出。且信是放在抽屉最里面的,信封上却有蜡滴,也许喻开森每每夜深时,便会拿出来,以此思念自己的妻子。
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闻青将信放回原位,又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大堂外仍旧嘈杂不休,有的人急急忙忙跑进来,有的人慌慌张张跑出去。天边是一成不变的煦阳,和战火燃烧的鲜红,还有许多漂浮着的白色绒线……
闻青迷惑地停下脚步,眯着双眼打量起那些绒线。
“不是燃烧的灰烬,那是什么?”他自言自语着,并顺着白线出现的方位,往那边走去。
最近的一根白色丝线连在大堂外的一个伤员头上,闻青一看,心里便有了答案。十三号说过人有魂魄,人将死之际,魂魄即会离体。
可是白线延伸至天空,飘到一半又没了踪影。
闻青很奇怪,便试着拉动了白线……
“别挡道!”护士推开闻青,蹲下身去按压伤者的心门,“心脉已经变弱,再不抢救就真的没救了!”
尚保国也跟随护士蹲到了伤者身旁,他双手颤抖,看着那张沾满泥沙和血污的脸,也不禁流露出急色。他紧握住男人的手,不管不顾地喊道,“大哥!你听得见吗大哥?”
这个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者,正是这些天对他多加照拂的男人。
那晚听过男人的故事,尚保国每日与他相处,都会多偏向他一点。他还以为自己会和男人共同返乡,却没料到,男人先自己一步做了敌军炮火下的牺牲品。
而且还是以普通人的血肉之躯,帮他一个异人抵挡锋利的弹丸。
“铁块已深入他的心肺之间,要快点取出来!”另一位医生看了情况,便立刻接过护士递来的手术刀,并干脆利落地动手。
汗水打湿了在场每个人的鬓角,尚保国瞧着医生的神色不好,悔恨地开了口。
“大夫!你一定要救活他!只要能救活他,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你现在做什么都没用!”医生连眼都没抬,只顾着手中的细致活,“这铁块不好取,卡在中间我没法缝合血管!”
“我可以!我来!”尚保国焦急地喊到。
他的异能是幻化出剪刀,它可以摘取人身上的任何东西,小至每片指甲,大到人的头颅。他女儿身体里的瘤子,就是这么取出来的。
他没试过摘取人体以外的东西,只不过,他此刻仅能一试。
“别在这添乱!他要是死了,就全是你的责任了!”护士说话不算中听,可她也是真着急,才会有这种反应。
尚保国清楚,便没跟她多做辩驳,“死马当活马医!你们尽管让我试试!”
说着,他凭空掏出一把银晃晃的剪子,甚至在刀刃还未触及脏器的时候,一颗沾着血迹的铁块便弹飞了出去。它打在不远处的柱子上,接着又落回地面,产生了清脆的响声。
医生护士不敢置信地瞪住尚保国,他们咽了咽口水,随即使命使然,又埋头做起了缝合工作。也就抽空,医生才问尚保国一句,“你有这种本事,为什么不多用在救人的事上?”
盯着伤口,尚保国的眼神突然变得暗淡,“我不知道……”
8、【分牀同梦】 其二
“大哥!大哥!”
尚保国再次呼喊着男人,他的听力自从变成异人后,便格外好。男人心脏的跳动由弱变强,再到由强变弱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因此,他现在很慌张,“大夫!我大哥又不行了!”
“怎么会?我能做的已经做好,剩下的可能是他的求生意识在作祟。”医生解释道。
用医学的角度来说,的确是这样,但从闻青的角度来说,事情又不一样了。要知道他在被护士推开的时候,手中是拽着白线的,因而随着他摔倒,半空中的身影也显现了原型。
那是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恶犬,为什么如此确定,是因为他们的衣服上,都有属于炼狱的火焰纹样。
闻青扯着白线的手一用力,那边的恶犬则会更用力收紧。
至于伤者,心跳的强度也随白线的松紧而起伏不定。
“该死的恶犬!竟然还做这种勾当?”眼前浮现出十三号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闻青下意识的,便区别对待了,“添一句,是跟我抢魂魄的,这些该死的恶犬!”
然而,被闻青除名的十三号,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七二三号手中正攥着白线,地面上的伤兵急促呼吸后,便没了生命迹象。白线也应声而断,它随着风向天空飘去,最终落入七二三号手中。
一零五一号凑到他面前,打趣地说道,“七二三你的手艺不错啊!教教我?”
“这要用心去体会。”七二三扯着嘴角,一副俯视众生的傲慢模样。其实大部分恶犬都有这种想法,自己是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掌管着人间秩序,连魔都要敬他们三分。
更别提什么异人,或是小小的人类。
对他们来说,人类最大的作用,是体内的三魂七魄。魔利用自身力量,与人类交换以便获取食物,至于他们收取人类魂魄,是为炼狱的续存做打算。
“对了,听说二五九之前尝过人类魂魄的味道,我们要不要试试?”
一零五一号笑着挑眉,眼神也飘到了七二三号手里的白线。
后者握着白线的手故意往一零五一号眼前晃过,其笑容也变得阴郁,“怎么?不知道二五九的下场?你也不怕让大五十发现了?”
“没事,不会察觉的……”
以这片不到百里的地域来说,两日便聚集起十几只恶犬,着实盛况空前。而驱使他们的动力,就是战争造成的伤亡,会令他们获得更多魂魄。
每张脸上都带着名为兴奋的情绪,他们也不惜人类性命,努力抢夺着。
十三号到的时候,眼前便是这样一片狼藉。
他拿左手按在右手之上,浑身因无法抑制的兴奋而不停地颤抖着,加上嘴边那令人背脊生寒的笑意,活脱脱一只两眼泛红的疯狗。
当然,这只是闻青才会的形容。
要正常人来看,也是一个得了红眼病的疯子……
十三号悄无声息地来到一零五一号身后,并且从战场的左方,眨眼间便出现在右方。他的降临并没有扰乱空气流动,其它恶犬自然也没察觉到他的现身。
仅仅是五指扣动,一零五一号便被挤成一团浆糊,捏在了十三号手中。
他的动作太过迅速,以至于没有恶犬能看清。乃至站在一零五一号身旁的七二三号,也是一零五一号绽开的丝缕幽魂溅到自己脸上,才反应了过来。
七二三号惊恐万分,一时间竟不敢转过头去看他。
要不是十三号就站在那里,等着七二三号做出反应,怕不是能立马解决掉他。吐出一口浊气,七二三号僵着脖子,慢慢地转过头。
“十三……”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十三号便展开手掌,伸出两根手指去触碰他的额头。
只听“咻——”的一声,七二三号的身躯便四散成灰烬,灵识也被弹开。十三号瞧着那灵识七拐八绕地跑掉,又勾了勾手指,它便如有了重量一般,直直落在他手里。
迟疑片刻,十三号还是把灵识扔进了嘴里,“……真难吃。”
也是在这个时候,其他恶犬发现了十三号的存在。他们慌忙逃窜,四下分散的同时又让他一并捉了回来,看着哀嚎的恶犬们,他不怒反笑。
他的笑有种独特的魅力,但在他们眼中,这是比魔更可怕的东西。
听,更可怕的东西发话了,“你们要么等死,要么反抗,选择一二。”
十来个身影仿佛有计划般一拥而上,他们怒吼着,他们挣扎着,如果不能打倒压迫,他们的生命便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即便他们数量更多,气势也更加盛壮,也抵不过十三号两只手。
恶犬们的生命犹如烟火炸空,绚烂过后的随之消失,也只是发生在几分钟内的事情。等半空恢复往日平静,十三号伸着懒腰,满足地露出了微笑。
闻青关注着事件的发展与结束,当十三号打理长衫,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时,他甚至能将其眸中还未消散的红血丝一并收入眼底。
从裤兜里掏出白纱布,他递到了十三号面前,“所以,这是怎么个情况?”
“如你所见。”十三号瞥了眼他手中的纱布,一挥手,脸上的污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青见献宝不成,面前这位还肆意发散令他生物本能都打退堂鼓的气场,不禁回想起自己欠他的承诺。于是他换上讨好的笑容,弯着腰,像那些个奸商一样献上自己双手。
十三号看着他摊开的手,不解道,“这是为何?”
“嘿嘿,为大爷整理仪容!”话毕,闻青不顾十三号的眼神,允自举着爪子去动他头上的一缕翘发。试了两三下,他才将那束头发归了位。
闻青心里一阵狂喜,差点就想抱着自己原地打滚。
好在十三号比他先开了口,“你为何会来云南?是因为有趣的事?”
“有趣?”闻青思索一阵后,露出了纯良的笑容,“当然有趣!而且是非常有趣!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跟我一起?”
“好。”十三号轻易便答应了他。
闻青惊喜不已,甚至有种捡到大便宜的虚幻感。
先不论他的行动确实需要人手,仅仅是美人在侧,就足够令他愉悦了。虽说这位大美人的脑回路不同寻常,但他一点也不在乎,莫不如说,这是他所愿的。
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闻青现在还有一件事想要了解,“你到这里来又是因为什么?”
说起来云南的原因,十三号半眯着眼,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我得到消息说,魍魉最后现身是在云南地界,不过我并未找到线索。”
“就是那个给透明药水的魔?”闻青点点头,大方地拍了拍十三号肩头,“没事!咱们慢慢找,等我的事了结,再陪你去魍魉现身的地方看看!”
别看他表面大度,实则对之前救何家兄妹时做过的承诺选择避而不谈,或许,这就是成年人的狡诈吧。
勾起好看的嘴角,十三号用手指托着下颚,将头轻轻歪着,“你们人类,真是不嫌麻烦。”
“是吗?”傻笑两声后,闻青对他眨了眨眼。
两天后,临时驻扎地变得安静了许多,供伤兵休息的地方却格外吵闹。那里的医生护士依旧忙碌,伤痛也致使伤员们无法正常歇息。
尚保国静静地守在男人身边,不敢出声打扰,只好用木棍在地上胡乱画着。
他低着头,自然也不清楚男人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老弟啊,你快离开这,回去找你家姑娘吧……”
尚保国惊喜地抬起头,却在听清男人所说的话时,默默皱起了眉头。他扔掉手中的木棍,神色严峻,“等你伤好一些,我自会逃回去。”
“好,那就好。”男人如同放下心中大石,浑身变得轻松不少。
两人间的气氛仿佛回到了还未认识之前,也不知过去多久,男人望着残破不堪的房顶,说出了心底憋屈很久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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