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车劳顿,隔壁床的大毛早就鼾声如雷。
可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床上, 姜霁北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捞过床头的手机一看, 已经三点四十了。
这觉看来是睡不成了。
姜霁北干脆爬了起来,换了外出的衣服, 打算自己到酒店附近逛逛。
因为无聊,出门前, 他拿上手机支架,戴上耳机, 一边走一边打开直播软件。
奇怪的是, 从电梯出来后, 姜霁北发现, 整个大堂空荡荡的,前台的工作人员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没有在意, 一边走出酒店大门,一边跟直播间里的粉丝互动。
“哈喽夜猫子们,我是小霁。”姜霁北对着镜头露出招牌微笑, “我已经到仰光了,因为睡不着,打算出来逛逛。”
作为职业主播, 他很清楚自己的脸在哪个角度更好看。
短短十分钟,大量粉丝涌入直播间。
评论区的留言飞快地滚动着。
【小霁晚上好!】
【附近的街道看起来也太落后了吧,有点像我们这里的城乡结合部,霁哥要注意安全啊。】
【小霁这么貌美,要保护好自己。】
街道静悄悄的,没有一个行人,只有幽暗的路灯把姜霁北脚下的影子拉长。
走在路上,姜霁北不时举着手机,让直播间的粉丝看到附近的景象:“缅甸是一个佛教国家,城市里能看到不少宗教性建筑。可惜我住的酒店比较偏,不在市中心。”
姜霁北选的酒店确实偏僻,街道两边的建筑没有经过统一规划,酒店附近的几栋楼尚刷好了白漆,可再往前走一点,建筑就充满了居民发挥个人审美的风格。
有红砖配圆拱门的,也有如火柴盒一般方正的,还有把窗户做成莲瓣模样的,姜霁北把它们一一收入直播画面里,供观众点评。
经过两个路口后,姜霁北突然发现,远处闪烁着一丝与路灯不同的亮光。
他抓住这处细节观察,发现亮光越过被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绿篱照来,时不时如夜店灯光一般变色闪烁。
绿篱后有一座小型金尖宝塔,宝塔的圆顶幽幽折射着路灯光,远远看去,像一只窥视路人的金瞳。
绿篱与周围紧密的建筑格格不入,看起来隔出了一片空地。
姜霁北猜测,那里是一处公园。
他转过身,让公园和自己一同处于直播画面里,倒退着走了几步:“前面好像是个公园,我们过去看看。”
走到绿篱前一看,这里果然有一个开放式公园。
让姜霁北在意的亮光在林荫道的尽头闪烁。
“好,我们现在进了公园。”他对着镜头说。
公园里的灯不像街道两侧的路灯,似乎没有人定期修缮,有的照明灯已经破损失灵,尚能使用的路灯藏在树边,晕晕沉沉地发着什么都照不亮的光。
姜霁北拿着支架走在林荫道上,给粉丝演示什么叫“一条路走到黑”。
路灯在林荫道尽头消失,前方是一片静幽幽的草坪。
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朝前面张望:“前面好像是夜市,有人在摆摊。”
粉丝们来兴趣了。
【缅甸半夜卖什么?】
【消夜!消夜!】
【小霁啊,给大家表演一个“老板我全要了”!】
【缅甸不能扫码付款吧,小霁带现金了吗?】
现金自然是有的,姜霁北面对镜头微笑:“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他踏上草坪,越过草坪里零零散散立着的被修剪得如同鬼影的植物。
走近一看,“摊位”原来是一个巨大的蓝色塑料帐篷。
帐篷里传来模模糊糊的人声,灯光从塑料布里透出来。
帐篷的入口处挂着两块门帘,隔住了姜霁北的视线,门帘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他看不懂的缅甸语。
门帘前摆着一张桌子,应该是收费处,但此刻空无一人,桌子旁边靠着一块手写广告牌,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可能是告示的话。
这个点了,还在营业吗?
姜霁北翻转手机,将摄像头对准入口处上方的牌匾:“我看不懂上面是什么意思,直播间里有懂缅甸语的大神吗?”
等了十几秒,他重新把手机翻转过来对着自己,并翻起评论来。
【卧槽,好恐怖啊,感觉阴森森的。】
【霁哥,小心啊!这种东南亚小国的东西最邪门了。】
【帐篷门口的牌匾上的文字意思是“奇异马戏团”,应该是他们的名字。】
这条翻译评论引起了姜霁北的注意。
他惊讶地挑了挑眉,留意到这个id为“闲云小野鹤”的粉丝:“厉害啊,闲云小野鹤。”
说着,姜霁北走到广告牌前,再次翻转手机,将广告牌上的缅甸文呈现在直播画面中。
他把手机凑近展示牌:“兄弟截个图,能看懂这块牌子上写着什么吗?”
估摸着粉丝们应该截好图后,姜霁北再次把摄像头转回自己这边。
过了几秒,“闲云小野鹤”将翻译内容一段一段地发到评论区。
【这块广告牌上的内容是对这个马戏团的介绍。】
【翻译过来是:奇异马戏团,一个在东南亚各国之间巡回演出的神秘马戏团,门票为36600缅元一张,开演时间为凌晨4:04。】
【参观过程中,禁止拍照、录音和录像等行为。另外,我根据汇率算了一下,门票折算为国内货币,大概是144元。】
粉丝们为这位翻译大神折腰。
【卧槽楼上牛逼】
【666666】
【听起来好可怕啊!主播,快进去!】
“嘘,别催。”姜霁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这个马戏团不让带手机。”
他顺带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刚好四点整。
【啊那怎么办?要中断直播吗?】
【别吧我觉得好诡异啊,大半夜的,小霁你还是别进去了,回酒店吧。】
【笑话,霁哥可是灵异探险主播,会怕这个?】
“不让拍照不让录像,没说不让直播啊。”姜霁北对着镜头狡黠地扬了下唇角。
他快步绕到帐篷一侧,将手机从支架上取下来。
把支架折叠收好,塞进外套口袋里后,姜霁北拿着手机,压低声音:“等下我会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手机静音,进去的时候保持直播开启模式,但是参观过程中就不能够出声了。”
说完,他把镜头翻转到后置,然后把手机屏幕朝内,塞到了胸前的口袋里,正好将背后的摄像头露了出来。
姜霁北看不到评论区的动态,但此时那里已经一片狂欢。
【卧槽,霁哥牛逼啊】
【这个视角好刺激,好像在偷窥】
【有内味儿了!我现在紧张得手心冒汗了!】
做完这一切,姜霁北走回帐篷入口。
走到距离入口约两米处,他猛然发现,入口的桌子后面,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坐着的人!
饶是胆子再大,姜霁北心里也悚了一瞬。
他蓦地停住脚步,警惕地观察起对方来。
根据身形判断,这是一名女性,她垂着脑袋坐在桌后,姿势诡异,对姜霁北的到来置若罔闻。
犹豫了好一会儿,姜霁北才迈开步子,走到收费处前。
觉察到有人靠近,桌后的女人这才抬起头。
看清她的脸,姜霁北的头皮又麻了一下。
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一头乱糟糟的黑色卷发,圆短脸,细挑眉,厚嘴唇,东南亚人的面部特征十分明显。
让姜霁北头皮发麻的,是女人脸上的刺青。
没错,面部刺青。
近似蛛网的黑色刺青一道道地覆盖在她原本青春靓丽的一张面孔上,连眼睑这种柔软又脆弱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夸张的朋克刺青姜霁北不是没有见过,但女人脸上的刺青却更像一种古老的民族图腾。
在姜霁北看不到的直播间,越来越多的人涌入,正在观看直播的粉丝疯狂地刷着评论。
【啊啊啊啊啊吓死我了!我就不该点进来!】
【她脸上是什么啊?我的天,鬼画符吗?】
【这女人怎么回事啊?精神小妹?】
闲云小野鹤见多识广,在评论区里给大家普及知识。
【面部刺青是缅甸一个叫chin的部落的古老风俗,目的是毁掉当地少女的容貌,防止入侵者抢走她们,不过后来面部刺青反而成为了美的标志。】
【缅甸政府早就禁止了这种风俗,一般只有年长的女性脸上才会有这种刺青。】*
与闲云小野鹤所说的不同,画面中的女人十分年轻,这引起了观众们的困惑。
【这个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啊,怎么脸上有这东西?】
【怎么会有女孩子这么想不开?这不就相当于毁容了吗?】
【有可能是贴上去的。】
冷清的帐篷入口与观众数每分每秒都在增加的直播间仿佛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在姜霁北观察着女人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
尽管面无表情,但姜霁北依然从她的眼神里感觉到了不耐。
姜霁北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从女人的脸上移开,指了指旁边的广告牌,用蹩脚的缅甸语磕磕巴巴地问:“多少钱?”
因为来不及找翻译,他在机场的书店买了一本游客专用的缅甸语速学手册,并在短时间内记住了一些简单的常用语。
听到他的提问,女人收回目光,熟练地从旁边扯过一张单子,将它转到姜霁北面前。
她用指尖点了点上面的文字,示意他自己看。
姜霁北低下眼,发现那张单子上用各种语言标明了门票的价格。
他默默地拿出钱包,从里面数出几张在机场换的缅元,将钱递给女人。
女人一把接过他手里的钱币,拉开抽屉,往里面一丢,又快速地抽了几张零钱,同时从一排连在一起的门票中撕下一张,和零钱一起递给姜霁北。
伸手去接零钱的时候,姜霁北又和她对视了一眼,在心里记住了她的容貌。
收好钱包,姜霁北面不改色地整了整衣服,调整好摄像头的角度。
女人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后,突然呆滞地垂下头,仿佛灵魂出了窍一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不能看时间,但姜霁北猜测,现在已经到了四点零四分。
奇异马戏团就在此时开演。
姜霁北越过门口的女人,走到入口处,伸出双手,将门帘向两边拨开。
他想给观众营造出帷幕拉开后好戏开场的氛围,就算不能说话,如何用动作引导观众的视线也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身为主播的职业素养中。
好戏的确开场了。
一股腥风从门帘里奔出,帐篷里没有闪烁的舞台灯光,也没有预想中的人声鼎沸。
映入姜霁北眼中的,是一幅他无法形容,无法理解,也无法记忆的扭曲画面——
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仿佛做了一场遥远的噩梦。
姜霁北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触感熟悉的被窝里。
他倦乏地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起床。
直到摸到手机的那一瞬间,姜霁北才感觉到不对劲。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他应该和大毛一起在缅甸仰光。
可是现在,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在仰光街头直播时是十八日凌晨,姜霁北慌慌张张地查看手机,惊恐地发现,日历上的日期竟然显示着二十号!
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自己走进了马戏团,随后看到了……
记忆像是被裁断之后取走了一截,无论姜霁北如何回忆,都回忆不起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也想不起进入帐篷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更想不通自己是如何回国的。
回国……对了,大毛!
大毛哪去了?
姜霁北立刻拨通大毛的电话,听筒里传出的却是无情的忙音。
他登陆聊天软件,打开和大毛的对话框,发现聊天记录停留在十七号。
大毛问:“小霁老师,行李收拾好了吗?我现在打车去你家接你。”
姜霁北回:“过来吧。”
然后就没有了,姜霁北记得,之后大毛来接他,他们一起去机场,到缅甸,回酒店,然后大毛睡了,他一个人在半夜出门轧马路。
失去记忆的这两天里,大毛并没有联系他。
姜霁北心里乱极了,在对话框里给大毛留言:“看到立刻打电话给我。”
他放下手机,努力地回忆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了,失去意识之前,他正在直播!
想到这里,姜霁北立刻来到桌前,打开电脑,登录自己的直播账号。
登录成功之后,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浏览器卡顿了近三秒。
直播间……不会没了吧?
脑海中浮现出与当前处境毫不相干的担忧,姜霁北点入后台页面,发现自己的直播间没有被封,随即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自己的账号关注人数比原来多了近三十万,私信也比原来的数量多得多。
面对天降的好事一桩,姜霁北心情稍有好转,好奇地点开了“9999+”的私信列表。
点开最上一行的私信,这位主播马上就后悔了。
那是来自近期关注者的亲切问候:“你改名叫小霁骗人中吧,装神弄鬼给你的妈挣棺材钱,国产鬼片都拍得比你好,你拍的什么垃圾,你和你的妈什么时候直播吊死?”
“嗒嗒嗒嗒嗒嗒嗒”,姜霁北的鼠标快得像芝加哥打印机,一套拉黑操作有如行云流水。
第一条就挨了骂,他小心翼翼地滚动着私信列表。
不查看详情的时候,每个账号下只会显示私信内容的第一句,大量的信息加载让他的浏览器反应极慢。
姜霁北一边痛苦地忍受着操作的延迟,一边艰难地阅读着网友给他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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