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离守誓之河河畔,不代表明塔善罢甘休。
为了这次计划,她准备了那么久,谋划了那么多,事到临头是不可能放弃的。
明塔重新找了一片长尾草开始采起来。纳西索斯看她神色不太对,担心道:“我们先回去吧,明塔。长尾草什么时候都可以采,你今天看起来不太对。”
明塔也知道自己应该更镇定一些,但她刚刚险些掉进了守誓之河!那后果她已经预想过,放在纳西索斯身上是大快人心,放在自己身上就是胆战心惊。
她难免失了分寸,毫不犹豫的说:“不,不行。”发现自己语气太硬,她连忙给自己找补:“我是说今天尤妮丝不太舒服,她想吃长尾草做的糕点,我希望今天能够满足她。冥后殿下,您要是有别的事要做,我就慢慢采,迟一点没关系的!”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可信,明塔玩了一招以退为进。不料纳西索斯根本没有如她所想主动留下,反而微微颔首说:“那你一个人小心点,我还是有些担心尤妮丝,我先回去看看她。”
明塔没想到纳西索斯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她本来就心慌意乱,现在更觉得烦闷不堪。看着纳西索斯转头要走,她来不及细想,只能故技重施,又装腿麻,往纳西索斯怀里撞。
她的手里,捏着一条石刻的小蛇,是从父神那里得来的。那条石蛇又细又长,锋利的牙齿好像闪着寒光。只要催动神力,它就会发动攻击,如果不幸被它的尖牙咬中,令人麻痹的毒素就会传遍全身,让人变成待宰的羔羊。
这就是明塔的后手,她早就为纳西索斯准备好了。
然而,明塔刚刚催动小蛇,就被纳西索斯捉住了手腕。
“明塔,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聪慧的宁芙,现在看来,你只是看上去聪明。”纳西索斯望着她指缝间扭来扭去的小蛇,眯起眼睛:“毕竟,你连适可而止都不会。”
明塔挣不开纳西索斯的手,她心知自己行动暴露,然而慌张的情绪还没有漫上心头,就被气愤取代。明塔听不得纳西索斯的嘲讽,她怒不可遏:“可恶的纳西索斯,你什么意思?!”
纳西索斯懒得回答这种没必要重复的问题,浪费唇舌。
他提醒:“你抓紧一点。”
明塔一愣。
“蛇要挣出去了。”
明塔确实能感觉那在神力的催动下活过来的小蛇,正竭尽全力想要挣脱她的控制。但她没有办法——父神只教她怎么催动这条蛇,却没有告诉她制止它行动的办法。再说她也不想制止,这是她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她现在已经被纳西索斯发现,随时可能被发落,她要是不抓住这次机会,就真没有杀死他的可能了!
明塔急狠了,抓住小蛇的手倏然收紧。
——就是现在!
纳西索斯突然催动神力,令石蛇又长大了几分。
明塔猝不及防,还在使劲掐小蛇,就见那蛇猛然一甩尾巴,长出的半截身子灵活地扭向她,一口咬住了她的手指。
“啊!”
麻痹的感觉从手指迅速蔓延到全身,明塔手上没了力气,那条石化的小蛇也终于完成了使命,它咬过人,又化作石像,从明塔的手中跌落在地。
纳西索斯顿时就明白了小蛇的作用——它让明塔失去了力气,它的作用是麻痹。
至于明塔设计麻痹他的意图是什么?
早在她把他往斯堤克斯河里撞的时候,纳西索斯就大概有了猜测。
他从来不会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但是能在恩纳的森林里平安度日,他也不是一个没有防备心的愚蠢的神。明塔在尤妮丝身体不适的情况下邀请他采长尾草,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对劲;再加上巧合的一撞,让纳西索斯心里有了警惕;明塔害他不成,反而自己受了惊,心里慌乱,暴露得更多,更加坐实了纳西索斯的猜测。
“明塔,你真不该这样。”纳西索斯说。
明塔感觉舌头都有些麻了,她说话含混:“我不需要你的训诫!”
纳西索斯摇摇头:“我倒觉得你应该听一听。我的习惯一向是先说好话再怼人,你不愿意听我好好说话,是想要我直接骂你?”
明塔怒瞪他,浑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哪怕受纳西索斯钳制,她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嫉恨。
“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纳西索斯?说到底你只是冥王的附庸,你抢了冥后的宝座又怎么样,你——”
“我挺好的,”纳西索斯打断她。他没想到明塔竟然对自己怀抱这么大的恶意,对此,他选择回报以恶意:“倒是你,就这样的心理素质,还做坏事?你看,最后栽的是谁?”
明塔气坏了,破口要骂。
纳西索斯却懒得听她骂人,这宁芙一看就没救了。
不等她把嘴张开,他突然拖住她一条手臂,把人往守誓之河的方向拽去。
明塔像个麻袋,被纳西索斯拖拽着。身不由己的慌乱取代了嫉恨,她大着舌头喊道:“你,你做什么!”
纳西索斯头也不回:“做你想对我做的事。”
明塔彻底慌了:“不,不——你不能这样做!”
纳西索斯没理她,她只能自救。她回头去抓地上的草叶,抓所有她可以抓住的东西。她竭力想要抵抗被拽进守誓之河的命运,但她没有力气。她抓得指尖都是松软的泥土,指甲脏污,还是无法逃离被操控的命运。
“不,不——”
明塔一向以优雅睿智的模样展现自己,现如今她的优雅全都化作了狼狈,睿智也无法帮她摆脱当前的局面,她只能竭力大喊,喊出的声音模糊不堪,好像腮帮子里塞了两个橄榄:“不,来人啊,救救我——”
蛇毒渐渐走遍她全身,她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大声的喊叫也变成了小声哼哼。
纳西索斯拖着她走得更快了,每一步,他都好像踏在这十几天的回忆上,那里有明塔和尤妮丝嬉戏笑闹的模样。不可否认,他曾经觉得她是一个好宁芙,但她向他露出了獠牙,他就不会姑息她。
没有水声的守誓之河好像一张深渊巨口,等待纳西索斯投喂食物。明塔瞪大眼睛,在恐惧的折磨下,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睿智。她的凉鞋被拖曳得掉了一只,脚趾沾到草叶上的露水,就让她吓得半死。
她不能失去她的神力,她会淹死在斯堤克斯河里!
她不要,她不要!
在极度的恐惧中,明塔突然看到了不远处逐渐接近的黑袍男神,还有随侍的睡神修普诺斯。
好像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曙光,明塔爆发出最后的嘶声竭力的喊叫:“冥王——冥王陛下,救救我!”
纳西索斯回头,正与修普诺斯四目相对。
修普诺斯瞳孔地震,看着他单手拖拽明塔,好像拖个麻袋,正把人往守誓之河里填,只觉得冥后殿下果然非同一般——这凶悍的脾气,也只有冥王陛下招架得住!
明塔叠声呼救,纳西索斯自然也发现了哈迪斯和修普诺斯的到来。
就,很遗憾。
他就不该多说那些话,耽误了做事。
现在被看到了,啧。
纳西索斯想了想,决定动作麻溜一点,还能当着两位冥神的面把明塔塞进河里。
“等等——冥后殿下!”修普诺斯赶紧阻止,但他哪有纳西索斯的动作快?只见纳西索斯伸手一推,明塔径直往河里栽去。
纳西索斯一向直来直往,对他好的,他都记得;对他不好的,他不记仇,他一般当场就报了。现在完成报复,他的心里松快多了,扭头去看来迟的冥王和睡神,眉毛一挑,仿佛挑衅:
“你们来迟了。”
第26章 勇敢【二更】
他,他就是故意的!
修普诺斯有些怔忪,他还以为被冥王喜爱的冥后,会努力在伴侣的面前展现真善美的一面,没想到这位冥后殿下作恶的时候一点儿也不避讳,甚至还要笑他们的阻止来得太迟!
哈迪斯了解纳西索斯的性格,不像修普诺斯那样震惊。他望向纳西索斯背后,淡淡道:“没有来迟。”
纳西索斯回头看去,就见守誓之河的河水攒起,好像一双大手,将失去行动力的明塔托在水上。她是那样细致,犹如婴儿的摇篮,一滴水都没有让明塔碰着。
修普诺斯告诉他:“冥后殿下,大洋神女俄刻阿尼得斯是水泽宁芙的始祖,她不会对明塔不利。”他说这话,好像陈述,却明明白白告诉纳西索斯,他用这样的方法对付明塔是行不通的。
纳西索斯没有失望,他逃跑失败也没有失望,何况是打击报复。
只道:“没事,我换种方法。”
修普诺斯哑然,看来冥后殿下没有打算放过明塔。
纳西索斯没有看修普诺斯的反应,他把目光移向哈迪斯:“你也是来阻止我的?”
这个“也”用得很巧妙,修普诺斯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不是。”哈迪斯这样回答。
他吝惜的看明塔一眼,对于这个水泽宁芙可疑的行径,他心中有数。他告诉纳西索斯:“我是来给你撑腰的。”
“啊?”纳西索斯愣了愣。
修普诺斯也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是爱情蒙蔽了冥王陛下睿智的双眼?他发誓,他清楚地看见冥后殿下拎着可怜的明塔,要把她丢进守誓之河!如果不是俄刻阿尼得斯出面相助,明塔会永远失去她的神力!
然而,作恶的神祗还有人撑腰,修普诺斯不禁为明塔叹惋。出于谨慎,他没有提出自己的意见,但他心里对明塔充满了同情。
哈迪斯却只相信纳西索斯。
他注视纳西索斯:“告诉我,她又做了什么,惹你生气。”
纳西索斯被他包容的目光看着,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稚嫩的孩童,被哈迪斯圈在臂弯,怕他哭,怕他闹,怕他被欺负。
他可从来不是任人搓揉的性格,也不愿意被小瞧。他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红,像是气的,又像某种莫名的着色:“我和明塔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
修普诺斯没想到冥王的一番好意竟然会遭到拒绝,不由咋舌,看得呆住。
哈迪斯却不生气:“我相信你,你可以自己解决。”
“不过——”他望向依旧平静的守誓之河,河水已经稳稳托住明塔,把她送到了岸上。
他提醒纳西索斯:“你可以把事情经过说给公正的俄刻阿尼得斯听,这样,她就不会再拦你。”
纳西索斯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哈迪斯他并不怕俄刻阿尼得斯的阻拦。不过他也不喜欢在没必要的事上浪费太多的时间,尤妮丝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他想赶紧去看她。于是简单用几句话,把明塔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明塔,你——”修普诺斯难以置信,没想到明塔会做出这种事来。
明塔急得不行,又无力说话,她跌坐在草地上,眼里浮出一层泪花。
但是没有谁怜惜她。
她此刻无法行动的样子,就是纳西索斯最好的佐证。
听纳西索斯说得轻描淡写,哈迪斯却很清楚其中的惊险,他用目光仔细检查他的伴侣,黑眸中载满了珍视:“没事就好。”
纳西索斯被他看得不自在,他的脸颊又开始没出息地发烫:“我,我肯定不会有事啊!”
他们的一言一语听在明塔的耳朵里,都成了暧昧的证明,轻而易举地击破了她内心的防线。因为嫉妒,她双眼通红,浑身颤抖。
从她诞生于哭河旁的小水洼开始,冥神们都赞美她的美丽,她有着雅典娜女神天赐的好头脑,还有爱神阿芙洛狄特偏爱的美貌,很多冥神都开过她的玩笑,说她最有望成为冥王的伴侣——
他们用玩笑的话语给她编织了那么多美丽的梦境,但是他们谁也无法阻止冥王坠入情网,无法阻止他从遥远的恩纳带回俊美的纳西索斯。
明明她才应该是冥后!
她一直等着冥王爱上她!
她努力让自己变优秀,努力让自己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就是因为她想做一个配得上冥王哈迪斯的宁芙……
可她现在,因为意图伤害冥后而被冥王问罪,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更不可能表白自己的心意。
是什么,让她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修普诺斯看她神色可怜,提醒哈迪斯:“冥王陛下,明塔似乎有话要说。”
哈迪斯闻言,毫不犹豫:“我不想听。”
他可以想到明塔会说些什么,无非是狡辩的话,用来给自己洗脱罪名。
纳西索斯没想到哈迪斯还有这么情绪化的时候,虽然他的脸色还是一样的冷:“公正的冥王陛下这么相信我的一面之词?”
哈迪斯语气淡淡:“你不会拿这种事撒谎。”
只有相熟,并且交付信任的人,才会有这样斩钉截铁的肯定。
纳西索斯抿唇,抿住嘴角试图上扬的弧度。他领了哈迪斯的情,又问:“我现在可以处理她了么?”
他其实不难理解哈迪斯刚刚说的那番话,他要他说给俄刻阿尼得斯听,现在等的也是俄刻阿尼得斯的态度。倒不是堂堂冥王怕她,纳西索斯拗起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是没必要招惹的仇敌,他也不会全凭心意去胡乱招惹。
被问到的守誓之河继续静静流淌,好像没有回答,答案却已经在不言中。
哈迪斯代为回答:“任你处置。”
明塔张大眼睛,刚刚被守誓之河庇佑的侥幸在这一瞬间被彻彻底底冲散。她仍旧不后悔,不后悔对纳西索斯的所有谋划,只有把纳西索斯彻彻底底杀死,她才有机会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野望。她唯一后悔的是时机不成熟,被纳西索斯察觉了她的想法。
如果——
如果再有下次!
她一定不会让纳西索斯侥幸反杀!
然而,不会再有下次了。
在纳西索斯的神力作用下,明塔变成了一棵嫩绿的薄荷草。小小的,矮矮的,长在守誓之河的河畔。她将永远望着这条让她在距离成功只差一步的时候走向失败的河流,永远遗憾,永远懊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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