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羽听到这里,不再抛玩着那只嗼,只是把它抓在手里,静静地听谢莹舟继续讲下去。
“我看的这本书籍上写着,昆仑倾顶是很突然的事情,就好像啊,你们现在听着我在这里讲故事,然后天上突然落下许多火焰,把大家都烧了。”
“那时也是像现在这样的黄昏,不过景色却有些不同,天边流彩溢金,日光忽然变成了一道道火焰,从天而降,其中还伴随着燃烧着的石头,它们穿过云层与屋瓦,落在凡人的身上,不分老幼妇孺,富贵贫贱,将人的血肉烧成灰烬,四周很快弥漫起焦臭的味道,之后又变成了一种难闻的腐烂味道。”
“神仙也是一样,他们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内相中拖出来,之后立刻被涌动着金色光芒的云彩团团笼罩住,云彩很快就冒出清烟出来,里面不断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这些神仙们,好像被抛进一口锅里面,被来回翻炒着,接着,云彩又变成了筛子,神仙们烧焦的血肉贴着云彩,哗哗地往下流,流到大地,被淋到的凡人,又发狂了。”
“这就是几千年前昆仑倾顶时的情形,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大家都被分解,粉碎,融化,变成一缕缕灵气,飘荡在这个世间,之后又过去了许多年,人间又有了修仙者,重新吸纳这些灵气修炼。”
谢莹舟的故事并没有吓到听石螺广播的浈阳民众,甚至她的嗓音,她讲故事所用的措辞,让很少听到这种故事的人们也隐约感到一种残酷的美感,兴奋与猎奇交织在一起,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讨论几句。
……
“谢姑娘这讲的是真的?”谢莹舟昔日同僚正一起喝酒吃饭,林小彪对于谢莹舟讲的故事啧啧称奇。
“谁知道呢?不过下个月,我还是要回昆仑一趟。”姜沉璧对于谢莹舟讲的故事并不十分放在心上,这种没有实感的传说故事,他们这种修仙者,听过也就过了。
“阿羽也要去吧?晚点问问谢姑娘要不要一起。”林小彪有点怀念以前大家一起行动的日子。
石螺中传来悠扬的宫廷音乐,据谢莹舟的说话,现在是中场休息,第二个故事,她要过一会才讲,所以大家都闲聊了起来。
王宫里,一直安静坐在谢莹舟旁边听她讲故事的殷睦此时站起身来,她的内心虽然对于谢莹舟今天说的这些感到不解,却也没有发表什么阻止的言论。
“姐姐,我要离开一下。”
“去吧。”
“真的不去看母后吗?”
“我会自己看着办的。”谢莹舟温和地看向妹妹殷睦,但一接触到她的眼睛,殷睦却害怕了起来,她微微颔首,掉头走出母螺所在的房间。
到了外面,殷睦努力呼吸了几口空气,接着一股发自内心的颤栗似乎才被唤醒,呆在一头无法描述的怪物身边太久,让她的心智都变得迟钝麻木,但稍稍离开了对方,那种灵魂深处的恐惧就会立刻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殷睦感觉有数千根细针在刺着自己的皮肤,她低头咬住自己的手背,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呆在谢莹舟身边太久了。
而如今的谢莹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随意牵着自己的手,到处乱逛的姐姐,稍有灵气修为的人在谢莹舟身边太久,都会无形中感受到那个巨大的压迫力。
“陛下……”
“起驾去看太后。”殷睦面无表情地下命令,眼眶泛红,手背被她自己咬得血肉模糊。
旁边的宫侍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张罗了起来。
每天晚饭后都要去看看太后
当他们走到一半路的时候,最近的石螺里面,再次传来谢莹舟的轻柔的嗓音,“在下回来了,那么我们开始讲第二个故事,我还没吃饭呢~”
谢莹舟软软的嗓音好像在撒娇似的,这让听着广播的人们对她充满了好感与好奇。
“第二个故事,是有关一个神州大陆上的国家的,这个国家被参天的巨木围绕了起来,在这巨木之外,不断有如牢笼一样的闪电从天而降,外面的人无法进来,里面的人也无法出去。”
“住在巨木周围的村民,都很好奇巨木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们用了各种办法,可那些参天巨木,又密又大,就好像迷宫一样,将他们困住了,从来没有人能走出去过。”
“有一天,一个小孩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地面咱们出不去,那可以挖地洞呀。”
“于是,这些住在巨木周围的村民,开始往外面挖地洞,因为巨木森林实在太大了,他们挖了十多年地道,终于有一天,他们看到了森林外面的世界。”
“不过他们只看了一眼,就都全部七窍流血而死了。”
“外面的世界灰蒙蒙的,遍布毒雾和奇形怪状的毒虫,有很多白色的雪花飘舞在天空,那些雪花一碰到人的身上,立刻便会炽咬出一个个血窟窿出来,那些在地道后面的人看到走在前面的人瞬间变成一具具尸体,大惊失色,连忙往回退去,只是外面的毒雾却都飘了进来,地道很多跑慢的人,也都死了。”
“逃出来的人把地洞入口堵住,将巨木之外的景象跟大家一讲,大家都吓坏了,暂时不敢想着要跑去外面了。”
谢莹舟讲的第二个故事更加贴近日常大家能想象到的故事,这让众人听得越发认真。
长柳逐风的寝宫,坐在窗边软卧上的她听到这里,嘴角翘了翘。
这么长时间的伤痛缠身,让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惨白枯瘦的脸上只有那双眸子偶尔闪过一抹光影,显示她还没有离去,不然她看起来就真的像一具死尸。
“母后,窗边冷,还是回到里间吧?”殷睦温声问道。
“不用,你没发觉她的灵气笼罩了整座浈阳吗?”
殷睦默然,她确实有感觉到外面的温暖了很多的气温,只不过她之前一直呆在谢莹舟身边,内心的颤栗让她无论如何都觉得暖不起来。
“……这个洞口被暂时堵上了,但人们在过了一段时间的平静生活之后,又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他们开始制造了防具,打算再往外探,看看巨木之外,到底都有什么。”
“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成功?又会发现什么?”
“故事到了这里,就结束了……”
“什么啊!”听广播的人不满地喊了起来,他们也好奇巨木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天空飘着的雪花能把人身上炽咬出血窟窿,毒雾又是怎么回事?在这里的世界中,外面有没有人?他们又是长得什么样的?
人们有太多疑问了,谢莹舟的故事却截然而至,正好搔到大家的痒处。
“师娘怎么这样?后来呢?!”江羽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也嚷了起来。
“神魔只用一天就能将人间烧成灰烬,凡人却要花费千年才能重新构造人间,”叶无渐起身往外面走去,“还真是坚强有趣。”
“什么?”江羽莫名其妙。
“如果以后你发现自己也被困在巨木之内,外面是你师娘讲的那样,你会想着往外去看看吗?”叶无渐问江羽。
“自然会,在能保护自己的情况下,我肯定要去看看的。”江羽毫不犹豫地说。
叶无渐朝她微笑,“很好。”
“今天我的广播就到此为止了,古书上说,’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注1)‘,还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注2)‘,我本想好好说说这两个,可它们不如故事有趣,大家肯定也不喜欢听,干脆作罢了,毕竟我从没有教化世人的能力,神仙们不爱凡人,可凡人中,总有奋不顾身者,他们走进那条地洞,去帮后面的人看看外面的世界,即使遍体鳞伤,即使死亡,我觉得人比神魔更加坚强。”
“这姑娘在讲什么?”听广播的人有些听不懂了,纷纷嘟喃起来。
“听不懂也没关系的,只要记录下我今天说的内容,后来人肯定也能懂得。”谢莹舟转头看向坐在她不远处做着记录的宫侍,手一扬,将他手中的本子跟毛笔用灵气卷了过来,默默在后面加了一句:如遇危险,可诚心默念天齐君在上。
谢莹舟终究没好意思当众将这句话说出来,在她看来,这是对长柳氏,殷氏等等那些牺牲自己,努力挽救一切的凡人的一种亵渎。
添加完这句,谢莹舟把本子与毛笔还了回去,接着轻笑,也只是正经这么一小会,声音又飞扬了起来。
“说来今天通过母螺播音,还有一件事,我以前从来没做过,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我离家游历的时候,遇到很多危险,有个人一直陪着我……”
正准备回房间的叶无渐停下脚步。
“她的过去并不开心,在遇到我的时候,其实也是自身难保,可我们互相扶持,一路走来,不由自主感情便越来越深了。”
整个浈阳都屏住呼吸,似乎连风儿也停了,只有月光安静地铺陈一地,围着各处石螺或坐或站的人变成了一座座雕塑,没办法,世间又有谁不爱听情爱八卦呢?
“她是个魔族,而且是个女人,可我却被她深深吸引着,而且是她第一次吸引到我的,是她入魔的模样,我那时从没想过,原来魔会这么好看,就好像你小时候幻想着长大要嫁给一个什么人,或是娶一个什么样的人,而那个人刚好就是你小时候幻想的那样……”
浈阳似乎从原来的安静变得鼓动了起来,如同一颗巨大的,砰砰直跳的心脏,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但他们能感受到故事中的那两个人此时彼此剧烈的心跳。
“在下以前一直觉得说这种话很没必要,又很矫情,说明不了什么,可如今已经变得恨不得天天在她耳边对着她说这些话。”
江羽面红耳赤,跑出来紧张地看着当事人之一的叶无渐。
“我现在也要在大家面前说一次……”
大皇太后的寝宫,老太太更加勃然大怒,喊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我爱你——叶无渐!世间无人能敌!直到永远!!”谢莹舟用最大的声音喊了起来。
叶无渐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248章 棠羽
谢莹舟依旧没有去见长柳逐风, 她从王宫回到她跟叶无渐所在的宅子,后者已经入睡了,谢莹舟更衣上床, 掀起被子, 身上带着一股清幽的气息,从背后抱住体温一向比她高出许多的叶无渐。
“今天都做了什么?”叶无渐转过身来, 将谢莹舟拥入怀中,声音里并没有什么睡意。
“许诺了几个愿望, 回收了一些东西。”谢莹舟闭着眼睛在叶无渐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明天有什么打算?”
“去跟老师也道个别吧。”
“要我陪你吗?”
“要。”
“睡吧。”叶无渐伸手轻抚谢莹舟的后脑勺, 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好梦,无渐。”谢莹舟也抱住叶无渐的腰。
……
春光婆娑,树影摇曳, 谢莹舟跟谢庭书正在桃树下博弈, 谢莹舟却忽然如同陷入梦中一般。
“茂渊?”谢庭书轻声喊道。
“师尊。”谢莹舟眨了眨眼睛。
“在想什么?”谢庭书温和询问,相比谢莹舟的变化, 她却没多大的改变, 虽然脸上布满皱纹,但依旧精神矍铄,一身干净的青黑布袍让她看起来文雅又渊博。
“时间有点混乱, 刚刚好像还在睡觉一般。”谢莹舟实话实说,回过神来, 在棋盘上下了一子。
“或许我们都是茂渊的梦中人呢?”谢庭书微笑, 也下了一子。
“我有时也会这样想,梦的界线其实很模糊,也许我是从一个梦中场景, 突然跳到了另外一个, 却以为自己已经醒过来。”谢莹舟握着棋子, 低头咬着指甲,觉得谢庭书刚刚的那一步下的十分巧妙。
“茂渊如今还感到害怕吗?”谢庭书双手拢在袖中,看着跟以前大不一样的学生。
“会的。”谢莹舟回答,她面容平静,话语也缺乏感情,可其中蕴藏的情感,还是通过她所说的内容,传到给了谢庭书,“师尊,我认识一群人,本来他们可以在更强大的力量的保护下生存,或是毁灭,可现在我把他们自身的生杀大权全抛还给他们了,他们失去了保护他们的力量,当然,那股能毁灭他们的力量也消失了,这样做,真的对吗?”
“听茂渊的口吻,你似乎也能保护他们?”
“我不行的,我的判断有时也会出错。”谢莹舟停止下棋,专心跟谢庭书聊天,“师尊是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可以当夫子的?”
“教人子弟,为师也不是事事妥帖的,年轻时,教学生们道理,大多是前人留下来的,可有一些道理,并不适合所有学生,有时这个道理对这个学生很好,对另外一个学生却未必,于是后来,在讲一些道理之前,更倾向于让学生们去自我实践,这才能确定,他们所奉行的事物,究竟适不适合自己。”
“也曾犯过错,看着一个好端端的学生,将一些歪理奉为圭臬,无法再改过来,委实惭愧,只能鞭挞自己,以后要更加细心一些。”
“怎么样,这番话,对茂渊可有帮助?”谢庭书打趣学生。
“有一点点。”
谢庭书笑了起来,目光转向不远处坐在走廊长凳上的叶无渐,“茂渊跟你心爱的姑娘,以后想着如何?你母后气坏了吧?”
“是啊,很多人都气坏了,在他们看来,与整个广袤的世界和浩瀚的时间相比,两个人的感情是最微不足道的,他们习惯把视角拉在高空之上,低头一看,两个牵着手的人,就特别特别渺小,好像轻轻一碾,就什么都消失了,”谢莹舟说着谢庭书听不太明白的话,她知道,无论如何,师尊都会安静地聆听自己各种乱七八糟的话语。
“师尊,比起拯救我刚刚说的一大群人,你会不会也觉得,在天地宇宙面前,我跟无渐的感情很微不足道?”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复杂又多变,是否微不足道,为师也无从置喙,不过即使微不足道,也不能成为放弃感情的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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