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你爱上一个人,又跟世界与时间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在天地宇宙面前,又有什么不是渺小如虻?”
“可如果它们横隔在我与爱人之间呢?”
“你依旧能爱她,依旧能努力去靠近她。”
“说来也是,我现如今看待事物的目光,总是很容易被抬举到特别高的地方,有时难免会冒出一些古怪的念头,比如我对单独个体所谓的感情,究竟有没有意义?”
“昨天才对人家姑娘说世间无人能敌呢?”谢庭书嗔怪地瞪了谢莹舟一眼,接着却又慈爱地抚了下谢莹舟的脑袋。
后者咧嘴笑了笑。
不远处的叶无渐静静看着这一幕,直到有人坐到她旁边才回过神来。
“昨天她说的话,怎么好像是遗言?”棠羽坐在叶无渐身边,也看着不远处的谢莹舟师徒。
“确实是遗言。”叶无渐也不生气,反而是承认了这一事实。
叶无渐的反客为主让棠羽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想到这句很伤人的话。
“你看了她的记忆了?”如今的叶无渐,也跟谢莹舟一样,几乎没有任何情感起伏,或是她们两人的情感都被阻隔在了遥远的地方。
“看了,”棠羽目光转冷,“可我从来没想过要跟殷氏的人和解。”
“这是你的自由。”叶无渐不悲不喜,淡然的眸子看着谢莹舟起身,她先整理了下衣物,然后郑重地朝坐在棋盘前的谢庭书行了个礼,“阿羽做你想做的事就行。”叶无渐学着谢莹舟称呼棠羽。
跟师尊行了告别之礼,谢莹舟走过来,朝坐着的两人抿嘴微笑,也不答话,而是回头朝谢庭书挥手。
“师尊,保重身体。”
“有空再回来找为师下棋吧。”
棠羽沉默地看向谢莹舟,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目光相撞时,后者朝她眨了下眼,似乎在等她自己开口。
“你还有多长的时间?”棠羽问。
“一到两天。”三人缓步走在两边植满桃树的国子监走廊中,在春日的晨曦中,三道淡淡的影子在树杈的切割下,显得支离破碎。
“如果我不把聚魂铃给你,你便会杀死全天下的修仙者?”
“不止是我,另外两个古神已经在做了。”
“即使是我,是张若川姜沉璧林小彪,甚至是你的妹妹殷睦,她的徒弟江羽,你全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们吗?!”
“是的。”谢莹舟答得毫不迟疑。
棠羽猛然抓住她的衣襟,怒目而视。
“与其让你们被其他古神杀死,还不如回归我的内相。”
“恶人!”棠羽低吼。
棠羽一直以来,只是单纯为了仇恨而活着,这让她过得纯粹而自在,可如今她突然被巨大的变故打碎了原本坚持的一切,她被告知自己再也无法以仇恨为生,她被告知自己最好的朋友是自己最讨厌的人,棠羽的人生,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碎抛向风中,她变得一无所有。
谢莹舟的眼睛没有波动,手却脱离了她的意识,如同梦游的人一般,她抬手轻轻擦去棠羽脸上的泪水。
棠羽拍到谢莹舟的手,同时松开抓着谢莹舟衣襟的手。
她站在谢莹舟面前,目光幽然冷冽,就像谢莹舟第一次看到那般,她杀机勃勃地站在尸体堆上,既不诡异,也不阴险,单纯的地被杀意支配,如一把出鞘的利剑。
“想要我交出聚魂铃,就让我去你的内相。”
谢莹舟颔首,弥散出来的灵气立刻笼罩住她跟棠羽。
叶无渐看着她们消失在自己面前,面容不变地坐到走廊的长凳上,一如既往,安静等待着谢莹舟归来。
……
这是棠羽第一次来到谢莹舟的九幽,在视野陷入一片黑暗之后,她跟谢莹舟两个人出现在一条宽敞的大道中间,在大道尽头,是一座巍峨宏伟的古城。
棠羽眺望着那座古城,它突兀地立在那里,好像有人心血来潮,便从天而降将这种古城放在了那里,古城灯火通明,在这没有天空与大地之分的内相,那座城跟布满繁星的墨蓝色天空融成了一体。
跟在谢莹舟身后,两人很快来到古城的城门口,棠羽看到古城的城墙这里就像现世一样,几个士兵正在查看刚到古城的人们,谢莹舟带着棠羽,直接越过士兵们,进入了古城。
进了城门,展现在棠羽面前的是一个宽大的广场,她跟谢莹舟踩在上面,会如同水波一样不断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如临深渊,而深渊里面有着更多星光。
“客官!住店还是打尖?”附近一个客栈,一只穿着红色马甲的小猴子欢快地跟她们两人打招呼,棠羽扭头去看,只见那只圆头圆脑的小猴子立在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肩头,正朝着她招手,而那白胖的男人一身华丽的深紫色衣袍,也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你的内相怎么好像以前的兆穰?”
“只是九幽的一部分。”谢莹舟言简意赅地回答。
棠羽不再废话,挥剑砍向谢莹舟,眼睛已然被血光与恨意填充。
正如她说的,她绝不会跟任何姓殷的人妥协和解,聚魂铃是她九死一生拿到了,谢莹舟想要,便也只能杀了她才能拿到。
棠羽看到她的剑划破谢莹舟喉咙,后者往旁边避开,但这雷霆一剑还是擦着她的脖子,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鲜血登时从谢莹舟的脖子流了下来。
棠羽没有就此停手,她调动起全身的灵气,整个人燃烧起了金色的火焰,那些火焰一部分涌进她脚底的星辰深渊,一部分卷向了谢莹舟。
那些涌入星辰深渊的金色火焰,如同是墨水滴进一潭清澈的湖水中,开始往外弥散,这也是棠羽让谢莹舟将自己带进她内相之中的目的之一,棠羽想要由内到外对抗谢莹舟。
棠羽想要回到不久前那个单纯为仇恨而活着的自己,她满心想着这件事,所以她只是放/纵自己破坏着,直到谢莹舟在她面前,被烧成了一具焦尸,她这才放下手中的长剑,伸手按在谢莹舟的脖子上,想看看她是否已经被自己杀死。
手下的身躯已经没有声息,棠羽抬眼看向周围,却发现无人关注到她们这边的动静,她又低头去看被她释放进谢莹舟内相的那团团金色的火焰,它们已经消失在更加幽邃不可见底的星辰深渊里面,仿佛她的仇恨,她的痛苦,在既定的命运面前,也如烟尘一般虚渺,水波荡开,也就散了,激不起半点涟漪。
眼中的杀意慢慢褪去,棠羽无助地看着广场上嬉闹的人们,过了许久,她才捂住脸,而刚刚那个所谓被她杀死的谢莹舟,正立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她。
见棠羽坐在地上泣不成声,谢莹舟走过来,坐到她身边。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棠羽低哑的啜泣声,谢莹舟抱着膝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问,“阿坎呢?”
“我来找你之前跟它解除契约了。”棠羽不停哭着,小声回答谢莹舟的问题。
“阿羽有什么愿望?”谢莹舟将脸枕在膝盖上,侧脸去看棠羽。
棠羽双目通红,咬着嘴唇来看谢莹舟。
过了许久,棠羽才说,“等我死了,帮我把骨灰送回卢至村。”
“好。”
“我,我离家时太小,后来一直找不到回去的路,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
“我会送你回家。”
棠羽一把擦干脸上的泪水,而谢莹舟也起身站了起来,她朝棠羽伸出手,后者没有犹豫地握住。
“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们还是好朋友。”棠羽又笑又哭,摇了摇谢莹舟的手。
“会的。”谢莹舟颔首,松开棠羽的手,掌心已经被塞进了一个小小的铃铛。
后者转身离开当下这个大广场,往不远处正在招呼客人的那只小猴子的胖胖的中年人走去。
“客官!住店还是打尖?”小猴子欢快地询问。
“住店。”棠羽回答。
这时,从客栈大门里,走出来了一个眼睛细长,长相清秀的男青年,他笑着朝棠羽走来。
“哥哥!”棠羽紧紧抱住那个男青年。
“小羽!我跟爹娘一直都在等你!”
“我也一直都在找你们。”
随着棠羽被哥哥棠逢舟搂着带进客栈,她的声音总算带着一些真挚笑意,之后很快便隐进那片深邃的星辰深渊之中......
叶无渐看到谢莹舟一个人从内相中出来,不同的是,她肩膀上多了一只灰乎乎的嗼。
“我把阿羽的骨灰装在里面了,去昆仑的途中,再去一趟卢至。”谢莹舟顺着叶无渐的目光解释。
叶无渐起身跟她并肩而行。
“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叶无渐说着,牵住谢莹舟的手。
“刚认识的时候就知道了,如果没有灵气修为,以她那种不顾一切的拼杀方法,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所以这并不是你的错,就算大家安全度过今日明日,另外两个古神也会回收她们身上的灵气的,你并不需要自责。”
谢莹舟点了下头,一句话也没说。
作者有话说:
闲话:阿羽确实是九死一生才拿到聚魂铃的,在第二卷,第82章 《一个变数》里面有写过,她本来就是性格很爆裂的人,自幼目睹家人被杀,被迫浪迹江湖,颠沛流离,无法回到故乡,靠意志力与灵气撑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不断战斗,不谈恋爱,一心想着复仇,所以除非是死,不然不会放下心中的执念。虽然很喜欢这个角色,不过还是尊重她的意志...
第249章 长柳逐风
在谢莹舟眼中, 世间女子之美,有着千千万万种形态。
叶无渐姿神端严,卓有余妍很美;秦月秀美温柔, 豁达开朗也很美;棠羽杀伐果决, 眉眼如剑很美;谢庭书暮年白发,湛然若神当然也很美;还有, 当国君的殷睦穿着龙袍处庙堂之高很美,卖炊饼的吴梨穿着粗布麻衣位市井之间也很美……
她认识的每个女子, 都有独属于她们自己的美。
不过谢莹舟认为自己身上并没有独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管是性格还是容貌, 它们没有一样是独属于她自己的,身体是长柳氏与殷氏专门培养出来的神匣,性格是在长柳逐风分厘毫丝的精准调试下被培养出来的, 就连她这张脸, 也长得跟她憎恶的长柳逐风有着六七分像。
谢莹舟躺在床上,耳边听着叶无渐平稳悠长的呼吸, 想象着长柳逐风的样子。
说来她自十年前在狄凤城苏醒, 以为自己是穿越而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长柳逐风,甚至在天齐君遗骸秘境中, 对方一直戴着面具,自己也没有见过她一面。
对于长柳逐风的感情, 一开始谢莹舟只是单纯地憎恶她, 以为她不过是存在于所有故事中都会有的一个大反派,自己跟她可以撇开任何瓜葛,然后在有能力的时候, 毫无感觉地杀死她。
也正因谢莹舟一直这样想, 所以当她知道长柳逐风就是卡拉的时候, 她一直以来自我构筑的世界顷刻崩塌,这件事让她感到痛苦的程度甚至比知道自己不是穿越的还要深。
一直以来,谢莹舟对卡拉都有着莫大的依赖,那是一种类似雏鸟的情结,所以无论卡拉做了什么过分的训练,刻薄的指责......通通被年幼的谢莹舟归在“她是为了我好”上面。
但实际却从来不是,长柳逐风对自己所做的一切,跟“为了自己好”半点关系都没有,她只是为了履行长柳氏跟天齐君之间的约定,她只是想给秦月争取一个转世投胎的机会。
甚至是所谓的拯救世人,对长柳逐风个人来说,也不过是因为凡人附带在能救到秦月这件事里面。
为此她不惜做任何事,不惜铤而走险,不惜违心嫁人,不惜服用“庄周梦蝶”,不惜生儿育女,不惜献祭全城,不惜屠杀卢至村落,不惜让“天齐君”记恨上……
似乎自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秦月并预见她的未来之后,世间便再也无人能进入她的眼,她的心。
预知秦月的命运让她发疯一般的反抗,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给秦月重新开辟一个清清白白的人生,而谢莹舟的存在,便是长柳逐风疯狂的集大成者,是她疯狂的最顶点。
……别再想了。
谢莹舟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道。
讨厌的人并不会因为她有苦衷就不讨厌,喜欢的人也不会因为她有瑕疵就不喜欢。
谢莹舟对于长柳逐风的憎恶,从来就不是因为她的真正目的与真正意图。
就好像她喜欢叶无渐也不是因为她是魔或是人,谢莹舟侧脸去看叶无渐,后者秀眉低垂,睡得安稳,手还搭放在自己的腰间。
默默看了叶无渐的睡颜许久,谢莹舟才鼓起了勇气,决定去见长柳逐风最后一面。
谢莹舟的身体在叶无渐的怀中散成无数淡金色的光点,之后很快出现在长柳逐风的寝宫门外。
寝宫大门敞开,里面灯火通明,长柳逐风似乎也已经恭候多时。
谢莹舟想起小时候无数次被关在这扇门外面,在她想要为哥哥殷离求情的时候,请求母亲不要再把哥哥训练得伤痕累累,而她每次都被拒绝,之后眼睁睁看着殷离站在门后朝自己挥手,然后被长柳逐风命令自己关上这扇门。
并没有立刻进去长柳逐风的寝宫,谢莹舟身上那种凡人才会有的胆怯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眼睛变得幽明若神,抬头去看天边的明月,今晚的圆月格外明亮,银色的辉芒又清柔又宁静,将谢莹舟笼罩其中,长长的影子拉入长柳逐风的寝宫里面,之后消失在一片昏黄的灯火中。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长柳逐风回头,她的头发参杂着大量白发,枯燥无光,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淡然看向谢莹舟,身上并没有穿着象征王族权贵的华丽深衣,只是穿着一套简约的灰色长衣,腰间垂挂着一个用红色细线吊起来的小小铃铛。
没等谢莹舟进来,反而是长柳逐风起身走了出来。
谢莹舟腰间那个秦月送她的小铃铛叮叮响了起来,细碎而欢快,好像是秦月在边笑边打招呼。
但在场的两个人却都没有说话,谢莹舟心头又涌上凡人才会有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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